不可太用力

◎ 馬 德

萬物小而可愛。

剛拱出土的兩瓣嫩芽是美的，岫間剛生的白云是美的，剛成形的小魚小蝌蚪是美的，小貓小狗是美的，小嬰孩是美的。

光陰很沉重。美的東西，就怕長大。

即便是殘暴的猛獸，小了也可愛。電視上，看一人把一熊從小撫育長大。后來，他回到動物園再見此熊，熊還記得他，站立，張開前肢，第一個動作，居然是要他抱抱。

獸，有時比人情重。

有一次，一人跟我握手，握完后，說，你的手真綿軟。還說，你的手指修長，有福。

我媽說我小時候沒干過活。我媽的意思翻譯過來，我手無縛雞之力。我把我媽的話再實證一下，有一次住院輸液，扎針都找不到血管。

還有人說，你看你的手掌紋縱橫交錯，說明你想事縝密。我說，你說對了，我是凡事焦慮。

我發現，我的腦袋瓜子，特別喜歡亂七八糟想一些事。我把它們的十分之一，用來寫了文章，剩余的，用來關注黑洞變化、太空衛星布局，馬爾代夫海平面上升、阿拉斯加鮭魚洄游，非洲的裂谷、南極的冰山。

一句話，我人在小城，心卻在聯合國。

有些事，不可太用力。

譬如交往。無論你跟誰有多好，差不多就行了。你看那些最后反目的，都是走得太近的人。譬如愛情。無論你有多愛對方，也都要給對方一點空間和自由。你要他須臾不離，熱戀的時候沒什么，一旦過了這個節點，就容易崩盤。

哪怕是在生活中，對自己也不要太用力。你可以追求優秀，但不能苛求優秀。對自己太過苛責，一輩子下來，就會十分辛苦。何必呢，為什么要這般不放過自己？

對自己太過殘酷的人，往往太過陰冷。溫暖一點，柔和一點，優秀只是人的一種氣象，絕不是全部的氣象。卓然于他人之上，除了能力，還有智慧，還有人格，還有趣味，它是立體的，豐富的。

打個比方，就像女孩，涂抹太多，香水太盛，看起來也美，但是不可愛了。真正的美，不單是刺激荷爾蒙，它引發的，是對整個世界的迷戀。

每個人的想象力是不一樣的。

偉大的文學作品，必須要有偉大的想象。

有一次拿《西游記》給學生講想象力。我說，唐僧師徒四人到西天取經，要經歷九九八十一難，這個想象力就夠豐富。但是，這個還算相對想象力，還是比較容易的。畢竟，走到不同的地方，難免發生不同的故事。

有學生問，老師，那你用《西游記》的例子，講一下絕對想象力。

我說，孫悟空曾被太上老君關在煉丹爐七七四十九天。誰若能把煉丹爐內孫悟空的每一天，寫幾千字，不重樣寫四十九天，這就是絕對想象力。

寫好了，真的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