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例摹仿簽名的鑒定研究

徐益人 吳金膺 翁 里 楊 磊

1．浙江千麥司法鑒定中心溫州（律證）所，浙江 溫州 325000；2．浙江大學司法鑒定中心，浙江 杭州 310020

近幾年，“摹仿簽名”“摹仿筆跡”等公司廣告充斥網絡[1]。有些“摹仿筆跡”公司明碼標價，有些公司則向當事人預收定金，摹仿他人筆跡竟成為一群不法之徒的生財之道，此現象給我國司法審判、勞動仲裁等領域帶來了諸多困惑。于是，筆者擬通過下列兩起摹仿簽名筆跡的鑒定研討，以便撥亂反正，以正視聽。

一、重新鑒定某法院委托的臨摹簽名

2021 年7 月，當事人厲某、陳某某不服【2020】年XX 民初XX 號“買賣合同糾紛”案件的一審判決，特委托筆者所在鑒定中心對一份無標稱日期《欠款說明》上的簽名字跡是否當事人本人書寫進行重新鑒定。據調查，某人民法院曾經就此案曾委托省內的一家鑒定機構鑒定，結論是認為該無標稱日期《欠款說明》上的簽名是兩位當事人所寫。

2021 年7 月26 日，鑒定人員前往一審法院現場調閱了該案卷原件。在利用便攜文檢儀器觀察案卷第132 頁無標稱日期的《欠款說明》時，發現兩位當事人的手寫簽名孤立存在于這頁“說明”的空白區，簽名前未見“承諾人”“說明人”，簽名后亦未見“落款日期”等標準格式語（可能是由于字數越多，摹仿筆跡公司認為越會加大識別出假簽名的風險；收取摹仿字跡的費用自然亦將增加）。現場掃描攝取“厲某”兩字為鑒定所需的檢材1-1，掃描攝取“陳某某”三字為鑒定所需的檢材2-1。委托人還提供了各自的簽名自然樣本和實驗樣本8 個。

送檢的無標稱日期的《欠款說明》共有8 行打印字跡，簽名檢材1-1 和檢材2-1 分別位于該頁說明的第九行和第十行，均用黑色筆書寫，為行書自由體，運筆時快時慢，筆力較弱，個別筆畫有停頓、另起筆、重描等現象；上述兩個簽名檢材字跡清楚，可辨析，能夠反映書寫人的書寫習慣特點，具備檢驗條件。

送檢的簽名樣本YB1-1、YB1-2、YB1-3、YB1-4、YB1-5 都是用黑色墨水筆書寫，均為行書自由體，運筆較流暢，筆力強勁、抑揚頓挫、有節奏感，字跡清楚；樣本1-1 至1-5 既有立案前的簽名，也有立案后的簽名，數量充分，能夠反映書寫人的基本書寫習慣特點，具備比對條件。上述簽名樣本經交叉比對、鑒別，認定是同一人書寫。送檢的筆跡樣本中，除了YB2-1 是用黑色墨水筆書寫的之外，其余YB2-2、YB2-3、YB2-4、YB2-5 都用藍色圓珠筆書寫，均為行書自由體，運筆較流暢，筆力強勁、抑揚頓挫、有節奏感，字跡清楚；樣本2-1至2-5 全部屬于立案前書寫的字跡，數量充分，能夠反映書寫人的基本書寫習慣特點，具備比對條件。上述簽名樣本經互相交叉比對、鑒別，認定是同一人書寫。

鑒定時，鑒定人員先用普通放大鏡，后借助英國進口的VSC-8000 文檢儀，在泛光源條件下采用顯微觀察比較法對簽名檢材1-1 與簽名樣本1-1至1-5 進行比對檢驗，發現它們的字體字形雖然相似，但貌合神離，其筆速、筆力均有差異；尤其是簽名檢材1-1“厲”字的“廠”撇畫收筆處的另起筆、重描跡象等運筆細節特征差異點都具有一定的特殊性和相對穩定性。依據簽名檢材1-1 的上述特征，符合摹仿簽名字跡的特點（見表1）。

表1 筆跡《特征比對表》（一）

鑒定時，鑒定人員先用普通放大鏡，后借助英國進口的VSC-8000 文檢儀，在泛光源條件下采用顯微觀察比較法對簽名檢材2-1 與簽名樣本2-1至2-5 進行比對檢驗，發現它們的字體字型雖然相似，但貌合神離，其筆速、筆力均有差異；尤其是“陳”字的偏旁傾斜程度及其收筆處的另起筆、重描跡象等書寫特征差異點都具有一定的特殊性和相對穩定性。由此可見，依據簽名檢材2-1 的上述特征，符合摹仿簽名字跡的特點（見表2）。

表2 筆跡《特征比對表》（二）

綜上檢驗，對《筆跡特征比對表》（一）（二）的分析，認為簽名檢材1-1 與簽名樣本1-1、1-2、1-3、1-4、1-5 的筆速、筆力、筆畫搭配；簽名檢材2-1 與簽名樣本2-1、2-2、2-3、2-4、2-5 的筆速、筆力、筆畫搭配以及運筆等字跡特征的差異點量多質高；它們之間的本質差異特征綜合反映了非同一人的書寫習慣。基于案情，對方當事人具備擁有厲某、陳某某的簽名條件，結合網絡兜售“摹仿簽名”的現狀，判斷簽名檢材1-1、檢材2-1 請人臨摹書寫形成的可能性不能排除。

雖然摹仿筆跡的手法有好幾種，倘若偽造簽名者企圖謀取某種程度的成功，那么他會千方百計地讓文檢人員發現不了偽造的破綻。這就要求偽造者必須把真簽名的所有細節都摹仿得惟妙惟肖。客觀上他想準確無誤地復制出各種運筆特征，企圖一口氣摹仿出簽名的一系列特征，因受其本人書寫習慣的限制，完成此項任務是極其困難的。即便某些摹仿很成功的假簽名，也屬于在初始階段未被發覺，并非因為其本身不存在偽造的破綻，而是由于人們未對摹仿簽名產生懷疑，尚未對其仔細檢驗罷了[2]。最終，筆者所在鑒定中心出具的重新鑒定意見為：“送檢的無標稱日期《欠款說明》上的‘厲某’‘陳某某’簽名字跡均不是其本人書寫”，該鑒定意見被該市中級人民法院采信并裁定撤銷一審法院的判決，此案發回重審。案后委托人支付了1200 元人民幣在網絡上購買的兩個摹仿簽名（見圖1、圖2），在一般特征和細節特征上與檢材較為相近。

圖1

圖2

二、某法院委托的套摹簽名鑒定

2022 年1 月21 日，某人民法院委托本鑒定中心對某有限公司《2021 年2 月—3 月賬目》上收貨方處的簽名“趙某某”簽名是否其本人書寫進行鑒定。該人民法院提供了標稱時間為“2021 年2—3 月”的某有限公司《賬目》原件一份（白色A4紙品，單面制作，共1 頁）；在這頁“賬目”的收貨方已確認該賬目屬實處有“趙某某”三字簽名字跡；攝取該簽名字跡為鑒定所需的檢材。該人民法院另提供了標稱時間為“2020 年5 月1 日—31 日止”的某有限公司《賬目》原件一份（白色A4 紙品，單面制作，共1 頁）；在這頁“賬目”的收貨方已確認該“賬目”屬實處有“趙某某”三字簽名字跡；攝取該簽名字跡為鑒定所需的比對樣本。

鑒定人員先將送檢的某有限公司《2021 年2月—3 月賬目》置于日本進口的VHX-5000 超景深電子顯微鏡下，借助輔助光源顯微觀察，簽名檢材呈黑色，存在筆畫粗細不均、重描等現象，個別筆畫邊緣呈現藍色介質痕跡，上述檢驗結果提示簽名檢材由套摹描寫形成的可能性不能排除。

然后將送檢的某有限公司《2020 年5 月1 日—31 日止的賬目》置于日本進口的VHX-5000 超景深電子顯微鏡下，借助輔助光源顯微觀察，簽名樣本呈淺黑色，存在多重筆畫壓痕現象；反觀這頁“賬目”的背面呈現出藍色的復寫紙痕跡，“趙某某”三字清晰可見。上述檢驗結果提示利用該簽名字跡作為簽名母本套摹書寫形成的可能性不能排除[3]。

接著用Photoshop 軟件將《2020 年5 月1 日—31 日止的賬目》背面的藍色“趙某某”簽名樣本字跡翻轉，再與《2021 年2 月—3 月賬目》上的黑色“趙某某”簽名檢材字跡重疊，借助英國進口的VSC-8000 文檢儀，在泛光源條件下對簽名檢材與簽名樣本進行比較觀察檢驗，發現它們的字體字形、文字布局、筆畫搭配及其運筆特征等方面幾乎完全相同；多數筆畫存在重描現象，個別筆畫因套摹欠精準而露出藍色筆痕。采用顯微觀察法對簽名檢材與簽名樣本進行比較檢驗后認為兩者筆跡符合先描后摹形成的特點。（見表3）

表3 筆跡《特征比對表》（三）

綜上檢驗，結合對筆跡“特征比對表”（三）的分析，可以判斷簽名檢材是利用簽名樣本套摹書寫形成，符合摹寫字跡的特征量多質高；因此認為兩者的差異點本質特征綜合反映了不同人的書寫習慣。最終本鑒定中心出具的鑒定意見是：送檢的某有限公司《2021 年2 月—3 月賬目》上收貨方處的簽名“趙某某”三字不是其本人所寫。

三、上述兩起摹仿簽名鑒定案件的啟示

摹仿簽名屬于偽裝筆跡類型之一。偽裝筆跡，是指書寫人企圖達到使人難以辨別、嫁禍于人、轉移視線、逃避法律懲處之目的，而故意歪曲自己固有的筆跡特征或摹仿他人的筆跡特征所寫的字跡。偽裝筆跡是書寫人在某種動機驅使下，以臨時的條件反射去干擾自己已經定型的書寫動作自動化系統。人的書寫習慣形成之后，若企圖完全改變它是不可能的，但在主觀意識的控制下部分地歪曲自己的某些筆跡特征則是可能的。不管模仿者采用何種手法來偽裝筆跡，其固有的書寫習慣特征仍然不可避免地會暴露出來，從而為筆跡鑒定提供了可能性。

正常情況下，人們書寫的字跡，多數具有字體字形正常，運筆自然，筆畫連貫，轉折筆畫、起收筆動作運行自如，同時墨水色澤相同，層次清晰，墨跡與筆痕協調一致等特點。而摹仿筆跡，則由于書寫人在臨摹或練習摹仿時，欲使被摹仿的字跡形象逼真，又使自己的筆跡特征盡可能少流露，必須竭力抑制自己固有（但只能是局部）的書寫習慣動作，運用反饋運動調節原理，不斷調節運筆方法，這就容易失去書寫運動的自動性和靈活性，由于摹仿人必然要受到自身注意力、控制力的制約或對被摹仿字跡基本特點不甚理解，很難把被摹仿字跡特點全部通過書寫反映出來。具體表現在筆畫似連非連、斷而不連、先斷后連、不該連的硬連以及方向與形態不一致等方面。形快實慢現象多出現在橫折筆畫或者快速書寫的上下筆畫的連接過渡部位。

筆跡特征偽裝程度的大小是受各種主客觀因素制約的。筆跡鑒定理論研究與實踐表明，決定筆跡偽裝的成功率及其偽裝程度的因素主要有：書寫技能的高低；偽裝手法的繁簡；書寫文字的多少；書寫速度的快慢；摹仿能力的強弱等。

常見的偽裝筆跡包括：隨意歪曲自己的筆跡特征。即書寫人采用不正常的書寫方法，僅憑自己臨時的想象，肆意加快或放慢書寫速度、改變字體或字形來歪曲自己原有的筆跡特征。這類偽裝筆跡，總的特點是前后缺乏規律性。筆跡中相同的單字、單字中相同的部分或相同的筆畫之間特征，先后往往不一致。只要找出它們的規律性特征，仍可供鑒定識別。左手偽裝筆跡。即一貫用右手寫字的人，為了逃避偵查，有時會臨時改用左手書寫的字跡。左手偽裝筆跡特征明顯，較易識別。其特征如下：橫的筆畫呈左高右低，單字和字行會向右下方傾斜；筆壓不均勻，行筆斷斷續續，筆畫轉折生硬，起收筆有拖帶痕跡；偶爾還會出現反起筆，甚至組成部分顛倒的字。

摹仿他人筆跡的方式主要有兩種情形：一是仿寫；二是摹寫。仿寫（又稱“臨摹”或“憶摹”），是以被仿寫人的筆跡作為樣本，通過觀察、記憶、對照練習，再根據仿寫人自己所能理解和記憶的他人筆跡特征而進行的脫手書寫。仿寫筆跡總的特點是：筆速形快實慢；既有被仿寫人的筆跡特征，也有仿寫人自己的筆跡特征；同時還會出現某些因仿寫而走樣的特征（即不呈規律性的反常特征）。鑒別臨摹筆跡的具體特征包括：筆壓不均勻，運筆不自然，墨跡濃淡先后不一致；行筆過程有不恰當的斷筆現象，筆畫中有停頓、重描、修飾，收筆無力等現象；字間與行線之間的排列不整齊等。臨摹的簽名筆跡，仿寫人容易注重對主要筆畫特征的摹仿，而忽視一些不明顯的筆順、運筆、搭配、比例、傾斜等方面的細節特征。由于仿寫人往往邊看邊寫或邊看邊描，常常會出現停筆待摹現象，在一些不應停筆的筆畫部位出現停頓，局部筆畫變粗，有的筆畫還出現另起筆（例如以上“歷某”“陳某某”摹仿簽名的重新鑒定案件）。當臨摹人發現仿寫走樣時，還要進行改、描、添、涂，以便使仿寫的簽名顯得更加“真實”。這種停頓、重描現象常反映在起筆處，收筆部位會出現增補或延伸的筆畫以及通過修飾重描改變筆畫的轉折角度等。

摹寫（又稱“套摹”或“描摹”），是指摹寫人把被摹寫人的字跡作為底樣，利用透光描寫等手法，逐字逐劃復制筆跡。鑒別套摹筆跡的特征主要有：運筆呆滯，筆力平緩，筆壓不均勻；書寫動作不流暢，連接筆畫有重描或筆連意斷的現象，鄰位筆畫的起收筆之間缺乏照應；檢材上可能留有筆跡壓痕或復寫材料的痕跡（例如，以上浙江某法院委托的“趙某某”套摹簽名鑒定案件）。倘若摹寫人書寫水平不很低，利用這種手法作案一般都可能達到目的，關鍵是要找到摹寫的母本才能定案。實踐中，摹寫他人筆跡作案比較多見，但也有摹寫自己筆跡作案的。目前實踐部門經過筆跡鑒定往往只能認定摹寫事實，而認定摹寫人難度較大。除了上述幾種常見的偽裝筆跡外，還有一些違法分子采用點線字、曲線字、尺劃字或者混合偽裝等手法來作案的。

四、結束語

在鑒定摹仿簽名筆跡過程中首先要對檢材進行全面、系統的分析研究，以便發現有無偽裝筆跡的現象，然后運用摹仿簽名筆跡的特征與簽名樣本進行認真、細致的比對，通過對兩者符合點和差異點的比較后從而認定它們是否能夠充分反映同一人的書寫習慣，最后下結論。我國的司法鑒定機構只有加強理論研究、不斷積累筆跡鑒定實踐經驗，才能發揮技術優勢，做到“去偽存真”，鑒別“摹仿簽名”，在最大限度上壓縮或取締網絡“摹仿筆跡”公司的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