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洪平 黃莎

落實“從業禁止”,是對師德嚴重違規問題的“零容忍”。從2015年刑法修正案(九)到2020年修訂未成年人保護法,均規定了“從業禁止”。2022年11月,最高法、最高檢、教育部聯合出臺《關于落實從業禁止制度的意見》,則是對法律進一步落地落實給出的有力支撐
1月31日,寧夏回族自治區固原市原州區法院根據檢察機關起訴,對被告人李某(小學教師)被控強制猥褻罪一案公開宣判。法院以被告人李某犯強奸罪、強制猥褻罪、猥褻兒童罪判決合并執行有期徒刑十三年;同時禁止被告人李某終身從事密切接觸未成年人的工作。這是寧夏對性侵未成年人的被告人判決終身禁業的首起案件。而在全國范圍來講,對教職人員作出“終身禁業”首起案例,就發生在2個半月之前。
2022年11月15日,是“從業禁止”制度史上非常重要的一天。
2022年11月15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教育部聯合出臺《關于落實從業禁止制度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正式實施。該《意見》明確規定,教職員工實施性侵害、虐待、拐賣、暴力傷害等犯罪的,法院應當依照未成年人保護法第62條的規定,判決禁止其從事密切接觸未成年人的工作。
就在三部門《意見》正式實施當天,該規定便從紙面走入現實。北京市海淀區法院根據檢察機關起訴,對一名多次故意猥褻未成年女童、構成猥褻兒童罪的某培訓機構教師王某判處有期徒刑。同時,法庭對其宣告了終身禁止從事密切接觸未成年人的工作。對教職人員作出“終身禁業”的全國首起案例立即引起各界的高度關注。
法槌落下之時,有人感到驚訝:“處理這么重?”但更多的人掩飾不住內心的激動:“就應該這樣!”
國務院婦女兒童工作委員會兒童保護智庫專家李曉霞認為,對整個社會而言,這算是“好消息”,至少從預防的角度而言,可以起到很好的作用,可以防止這類出現過問題的人員再次利用職務便利接觸到孩子。
北京振邦律師事務所副主任、合伙人,婦女兒童援助律師李瑩表示,北京司法機關在《意見》實施當天即對性侵未成年人的教職人員王某作出“終身禁業”處罰就是很好的示例。
之后較短時間內,甘肅、江蘇、黑龍江、遼寧、廣西、安徽、河南、四川、山東、湖南、內蒙古、福建、江西、海南、山西、天津、浙江、寧夏等地,陸續宣告了本省(區、市)“終身禁業第一案”。
比如,2022年11月22日,經檢察機關提起公訴,四川省成都市青羊區法院審理了一起家教老師猥褻未成年人案件,并當庭宣判。李某是一名家教男老師,2021年12月至2022年5月期間,在為10歲女孩小雨(化名)補課時,多次對被害人實施猥褻行為。最終,法院以猥褻兒童罪判處被告人李某有期徒刑五年,同時判決禁止其從事密切接觸未成年人的工作。該案系《意見》出臺后,成都市首例適用未成年人保護法,對性侵害未成年人的教職人員依法宣告終身禁止從事密切接觸未成年人工作的刑事案件。
再比如,2022年11月28日,經檢察機關提起公訴,湖南省攸縣法院對一起猥褻兒童、強制猥褻案開庭并宣判,依法判處被告人周某某有期徒刑八年,并依照未成年人保護法及《意見》的規定,判決其終身禁止從事密切接觸未成年人的工作。法院查明,2021年上半年至2022年5月,攸縣某中學教師周某某多次利用其教師身份,在辦公室采取摸胸、摟抱等行為,猥褻、強制猥褻未成年女學生,其中多人未滿十四周歲。2022年7月,周某某被抓獲歸案。該案是《意見》出臺后,湖南省首例對性侵害未成年人的教職人員適用從業禁止的刑事案件。
截至發稿時,《意見》出臺將近4個月,全國至少有19個省份均宣告了一起或多起對侵害未成年人的教職人員“終身禁業”。
可以看到,《意見》的出臺,如同打開了一扇門,全國各地一系列司法實操緊隨其后,紛紛落地。
上海市法學會未成年人法研究會副秘書長田相夏認為,這充分體現了國家對于未成年人保護的決心,也是對于兒童最大利益原則的具體貫徹。“作為特殊法的未成年人保護法優于刑法的一般保護,在適用法律明確性上,有了很大進步。”
專家表示,落實“從業禁止”,是對師德嚴重違規問題的“零容忍”。從2015年刑法修正案(九)到2020年修訂未成年人保護法,均規定了“從業禁止”。2022年11月三部門聯合出臺《意見》,則是對法律進一步落地落實給出的有力支撐。“借助這次《意見》出臺對以往制度落實中遇到的難點及瓶頸問題梳理思考,完善機制措施,使‘從業禁止利劍的作用在保護未成年人過程中最大限度地發揮出來。”專家說。
一位律師表示,從早些年的司法實踐看,未成年人受侵害的情況的確不容忽視。最高檢發布的《未成年人檢察工作白皮書(2021)》顯示,2021年,檢察機關起訴涉嫌強奸未成年人犯罪17917人,起訴涉嫌猥褻兒童犯罪7767人,起訴涉嫌強制猥褻、侮辱未成年人犯罪2167人。
“同時,性侵害未成年人犯罪的再犯率也處于較高水平。根據一項對2006年至2016年9070名性犯罪人員的再犯罪統計發現,10年中有1176人再次實施性犯罪,整體再犯率為12.8%,其中猥褻兒童的性犯罪再犯率為12.67%。”這位律師說。
李曉霞認為,對那些有過侵害未成年人記錄的人來說,他們不一定能悔改得非常徹底,所以,進行“從業禁止”,的確可以預防這些人給孩子們帶來的危害和影響。
“從業禁止”規定早已有之。最早見于2015年11月1日正式施行的刑法修正案(九)。該修正案新增第37條之一規定,法院可以根據犯罪情況和預防再犯罪的需要,對因利用職業便利實施犯罪,或者實施違背職業要求的特定義務的犯罪被判處刑罰的,禁止其自刑罰執行完畢之日或者假釋之日起從事相關職業,期限為三年至五年。
一位律師說,此時的“從業禁止”還是一項普遍適用的制度,并非只針對未成年人保護。但“從業禁止”制度由此被迅速應用于未成年人保護措施中,增強了未成年人保護的力度和實效。
2020年10月,新修訂的未成年人保護法在該法新增的第62條作出明確規定,密切接觸未成年人的單位招聘工作人員時,應當向公安機關、檢察院查詢應聘者是否具有性侵害、虐待、拐賣、暴力傷害等違法犯罪記錄;發現其具有前述行為記錄的,不得錄用。
同時規定,密切接觸未成年人的單位應當每年定期對工作人員是否具有上述違法犯罪記錄進行查詢。通過查詢或者其他方式發現其工作人員具有上述行為的,應當及時解聘。這意味著,法律從用人單位的角度,對未成年人密接行業人員的禁業進行了更嚴格的規定。
2021年6月1日,教育部出臺《未成年人學校保護規定》,對學校聘用人員再次提出嚴格要求。明確規定學校應當嚴格執行入職報告和準入查詢制度,不得聘用受到剝奪政治權利或者因故意犯罪受到有期徒刑以上刑事處罰的人員以及因賣淫、嫖娼、吸毒、賭博等違法行為受到治安管理處罰的人員。可以說,這是對未成年人密接行業人員禁業要求的又一次強化。
2022年,對未年人的保護繼續加力。是年11月15日,最高法、最高檢、教育部聯合出臺《意見》,對未成年人密接行業人員的禁業要求又上了一個新的臺階。《意見》按照最有利于未成年人保護的原則,協調了刑法第37條之一與未成年人保護法第62條的關系,明確了教職員工實施性侵害、虐待、拐賣、暴力傷害等犯罪的,法院應當依照未成年人保護法第62條,判決禁止其從事密切接觸未成年人的工作,即終身不得從事密切接觸未成年人的工作。由此,“終身禁業”這一震懾性規定也正式亮相。
專家指出,法律之雷霆不單單在于嚴懲,懲惡是為了揚善,劃定警戒線的意義更在于弘揚正氣。從2015年刑法修正案(九)新增設“從業禁止”開始,到修訂未成年人保護法,再到教育部出臺《未成年人學校保護規定》以及三部門新近聯合出臺《意見》,一條條法律紅線的劃定,搭建起未成年人保護的“隔離帶”和“防火墻”,不僅有力震懾了不法分子,也在不斷明確保護未成年人權益的底線,持續織密了預防針對未成年人犯罪的保護網。
“從業禁止”立法目的主要是為了實現對特定職業犯罪分子的特殊預防,防止該群體再次犯罪,從而達到保衛社會安寧的效果。
“但涉及未成年人,這項制度過去的適用仍存在不足的問題。”公益組織“女童保護”發起人孫雪梅說,過去,禁業制度主要是以刑法為依據,刑法修正案(九)第37條之一規定了從業禁止的期限為三年至五年。同時也規定了其他法律、行政法規對其從事相關職業另有禁止或者限制性規定的,從其規定。雖然后來未成年人保護法作出修訂,新增第62條,明確針對密切接觸未成年人的工作規定了終身禁業制度,但在法律適用上仍不夠明確。
比較明顯的例子是,有的案子在處理時,直接適用了教師法的規定。教師法第14條的規定是,受到剝奪政治權利或者故意犯罪受到有期徒刑以上刑事處罰的,不能取得教師資格;已經取得教師資格的,喪失教師資格。
專家說,出現這種情況,多是因為對法律條款的認識不一。有的認為,有了教師法,就不再需要單獨作出“從業禁止”了;也有的認為,二者并不沖突,可以互相補充。
法律從業人員李英峰曾撰文表示,刑法規定的“從業禁止”制度具有寬泛性,并非針對未成年人性侵犯案件的專門條款。涉及性違法犯罪人員的從業限制是一項系統工作,既涉及法院,也涉及教育、檢察、衛生、人社勞動等部門,且“從業禁止”的啟動前綴是“可以”,而非“應當”或“必須”,所以執行中缺乏強制性。
2022年11月,最高法、最高檢、教育部召開的《意見》新聞發布會對此類現象有過回應。相關部門負責人表示,在未成年人保護法修訂后,對于如何協調刑法第37條之一與未成年人保護法第62條的關系,對符合未成年人保護法第62條規定情形的人民法院在判決中是否作出、如何作出從業禁止的決定,是存在不同認識的,實踐中判法也不一致,有的甚至對本應終身禁業的情形只判處了一定期限禁業,因而引發社會議論。
這次《意見》規定,法院應根據具體情形,依據不同法律條款,可作出差異化判決。比如,對于教職員工實施性侵害、虐待、拐賣、暴力傷害等特定犯罪的,明確依照未成年人保護法規定,判決“禁止其從事密切接觸未成年人的工作”。換言之,涉及未成年人問題的禁業期限,這次打破了原來三年至五年的局限,“終身禁業”情形今后將是一種常態。
研究人員表示,隨著《意見》的落實,“從業禁止”的適用將更加充分。擔負未成年人保護職責的法院、檢察院,要充分發揮司法能動作用,多發現線索,多辦理案件,持續加大對侵害未成年人犯罪行為的打擊力度,通過多辦案和辦有影響的案件,發揮典型案件示范帶動作用,讓制度的震懾力真正體現出來。
實行“從業禁止”,就是要把“大灰狼”擋在校門外。不管刑法修正案(九),還是未成年人保護法,針對密切接觸未成年人的工作所規定的禁業制度都具有很強的針對性,其不僅限制犯罪人員的再犯行為,而且也對相關行業從業人員提出明確的警示。
“這次出臺的《意見》,明顯特點是把這方面的‘防火墻加厚了。”北京一位檢察官說,《意見》針對教育部門無法及時掌握教職員工犯罪判決結果的問題,在第5條明確規定:教職員工犯罪的刑事案件,判決生效后,法院應當在30日內將裁判文書送達被告人單位所在地的教育行政部門;必要時,教育行政部門應當將裁判文書轉送有關主管部門。因涉及未成年人隱私等原因,不宜送達裁判文書的,可以送達載明被告人的自然情況、罪名及刑期的相關證明材料。
那么,實踐中如何確保法院對從業禁止的判決落到實處,避免犯罪的教職人員隱瞞身份繼續從事相關職業呢?《意見》從健全工作機制、強化工作銜接方面也提出了明確要求。
《意見》規定,法院判決生效后,要確保裁判文書及時送達教育行政部門,教育行政部門應當按規定及時作出收繳犯罪教職員工教師資格證書等后續處理;檢察院應當就落實情況進行監督;對于有關單位未履行犯罪記錄查詢制度、從業禁止制度的,法院、檢察院應當向有關單位提出建議等。這樣,從裁判文書送達到后續處理,再到監督落實,環環相扣的機制就能較好地保證制度執行。
對于如何理解和適用“30日內將裁判文書送達被告人單位所在地的教育行政部門”問題,最高法研究室主任段農根表示,30日的送達期間是綜合地方法院和教育行政部門意見設定的,既充分考慮了法院的工作實際,也保障了教育等行政主管部門能夠及時掌握教職員工犯罪的判決結果,及時做出后續處理。
教育學者熊丙奇認為,設定30日這樣一個期限,有利于及時送達裁判文書,也有利于犯罪教職員工所在單位、主管部門依照未成年人保護法、教師法等法律法規給予相應處理、處分和處罰,更重要的是,有利于從業禁止制度的落實。
研究人員表示,存在性侵等侵害未成年人行為的違法犯罪人員,往往具有嚴重的社會危險性,再犯的時間和地點更具隨意性和不特定性。為了遏制這種情況的發生,近年來,相關主體和各地配合落實禁業制度,探索建立了侵害未成年人違法犯罪人員數據庫及查詢機制,實踐中發揮了積極作用。
如上海市閔行區幾年前在全國首創涉性侵害違法犯罪人員“黑名單信息庫”做法,年均對1000余名擬招錄人員開展入職查詢,并對相關行業的1.4萬余名在職人員進行篩查。浙江省寧波市鄞州區2019年以來對當地1萬多名從事未成年人相關職業的人員進行過查詢。一些培訓機構的老師聽聞有關部門要進行查詢時就主動離職了。
專家表示,硬性規定入職審查,可以有效降低性侵等風險。2019年,最高檢印發《2018—2022年檢察改革工作規劃》,明確提出要建立健全性侵害未成年人違法犯罪信息庫和入職查詢制度。2020年8月20日,最高檢、教育部、公安部印發《關于建立教職員工準入查詢性侵違法犯罪信息制度的意見》,明確提出聯合建立信息共享工作機制,由教育部統籌、指導各級教育行政部門及教師資格認定機構實施教職員工準入查詢制度,由公安部協助教育部開展信息查詢工作,由最高檢對相關工作情況開展法律監督等。
2020年10月17日,入職查詢上升到國家法律。全國人大常委會修訂的未成年人保護法第62條規定,密切接觸未成年人的單位應當每年定期對工作人員是否有違法犯罪記錄進行查詢,通過查詢或者其他方式發現其工作人員具有違法犯罪行為的,應當及時解聘。
為落實這一制度,最高檢督促教育部開展教職員工準入查詢性侵違法犯罪信息試點工作,在國家未保委領導下開展密切接觸未成年人行業入職查詢制度建設。黑龍江省檢察院聯合省公安廳、教育廳對2825個校外培訓教育機構、22373名教職員工進行入職查詢排查,核查出有違法犯罪記錄人員102人,依法予以處理。內蒙古自治區通遼市檢察院聯合市教育局、公安局在全市范圍開展教職員工入職查詢專項活動。對全市52479名教職員工是否存在性侵害、虐待、拐賣、暴力傷害等違法犯罪信息進行查詢,篩查出2名有相關違法犯罪記錄的教師,依法依規進行了妥善處理。

據介紹,制度實施以來,全國各地檢察機關已推動密切接觸未成年人行業開展入職查詢2000余萬人次,解聘有前科劣跡人員6000余人。
一些學者和代表委員對此給予稱贊。十四屆全國人大代表、重慶謝家灣學校黨委書記劉希婭認為,建立侵害未成年人犯罪資料專項信息庫并在全國范圍內實現跨省市、跨區域聯網和實時更新,實現跨區域查詢犯罪記錄,能夠解決犯罪嫌疑人異地流竄等問題。
曾任十三屆全國人大代表的上海市委常委、浦東新區區委書記朱芝松也認為,用好違法犯罪人員數據庫,在全國范圍內禁止此類人員從事涉未成年人工作,對做好預防犯罪工作,有效保護未成年人合法權益意義重大。
另一位曾任十三屆全國人大代表的國電黑龍江省雙鴨山發電有限公司化學分場青工組組長張海英表示,要通過違法犯罪人員信息查詢,對有劣跡和受過處罰的教職人員,禁止其再從事與教育相關的職業。
專業人員表示,做好入職審查工作,重要的是用人單位要有強烈的審查意識。密切接觸未成年人的單位招聘工作人員時,應當向公安機關、人民檢察院查詢應聘者是否具有性侵害、虐待、拐賣、暴力傷害等違法犯罪記錄;發現其具有前述行為記錄的,不得錄用。同時,用人單位還應當每年定期查詢,發現工作人員有上述行為的,應及時解聘。
上海市檢察院檢察官吳燕等表示,入職審查是從業禁止制度落實中特別重要的環節,“從業禁止”能不能落實好,關鍵要看監督制約做得如何。對于未執行相關規定的單位或個人,要進行通報。因用人單位失職造成嚴重后果的,追究相應主管人員和直接負責人的責任。對拒不落實或有弄虛作假行為的,應依法予以行政處罰甚至刑事處罰。
法律的制定和執行,多是在沖突的價值間作出的一種選擇。北京工商大學法學院副院長俞亮表示,《意見》根據最有利于未成年人的原則,從實操角度化解了法律適用當中的許多爭議,細化了“從業禁止”工作流程,對解決眼前遇到的問題非常有用。但從長遠看,“從業禁止”想要走得好、走得穩,有一個問題不能不重視,就是“如何平衡終身從業禁止制度與犯罪記錄封存制度之間的矛盾”。在俞亮等學者看來,這是落實“從業禁止”的關鍵問題。
2022年5月,最高法、最高檢、公安部、司法部聯合發布的《關于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的實施辦法》(以下簡稱《辦法》)開始施行。根據《辦法》規定,犯罪時不滿18周歲,被判處五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以及免予刑事處罰的未成年人的犯罪記錄,人民法院應當封存。而對犯罪記錄被封存的未成年人,人民法院應當在送達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通知書時,告知其具有免除犯罪記錄報告義務的權利,對其請求出具無犯罪記錄證明的,應當予以協助。
俞亮認為,《辦法》與終身從業禁止制度所強調的對被害者的保護不同,犯罪記錄封存制度強調的是對未成年犯罪者的保護,為未成年人融入社會提供保障。
“假設一個人14歲時因實施性侵害被判處三年有期徒刑。成年之后,這個人大學畢業想去應聘教師一職。這時,是應該適用犯罪記錄封存制度,免除該人的報告義務?還是應該適用從業禁止制度,對其終身從業禁止?”俞亮認為,兩者之間的矛盾如何解決?是不是應該規定例外情況?如果規定例外的話,應該是封存記錄有例外,還是終身從業禁止有例外?這些問題都需要好好研究給出辦法。
學者表示,除了“禁業”與“封存”存在矛盾之外,“禁業”與其他法律、法規如何競合、平衡,也要認真研究。
比如,教師法第14條規定,受到剝奪政治權利或者故意犯罪受到有期徒刑以上刑事處罰的,不能取得教師資格;已取得教師資格的,喪失教師資格。對此,湖北省武漢市黃陂區檢察院檢察官朱惠穎認為,當法律、法規內容發生競合時,建議可由法院根據相應法律、行政法規的規定,對行為人作出宣告從業禁止的決定。當其他法律、行政法規中的從業禁止的內容和期限超出了刑法中的從業禁止的邊界時,可“從其規定”,如此可以更好地實現從業禁止制度的初衷。
值得注意的是,為消除法律法規適用疑惑,《意見》第6條規定,教職員工犯罪的,人民法院作出的判決生效后,所在單位、教育行政部門或者有關主管部門可以依照未成年人保護法、教師法、教師資格條例等法律、法規給予相應處理、處分和處罰。符合喪失教師資格或者撤銷教師資格情形的,教育行政部門應當及時收繳其教師資格證書,避免有關人員繼續持證上崗。
歸根到底,保護未成年人不是一個部門的事,大家共同作用,各部門一起努力,才能把這項工作做好。
中國政法大學副教授于沖表示,《意見》明確了主責機構及其職責分工,法院刑事判決與犯罪教職員工所在單位、主管部門之間的處理關系,這些都為法律關于教育職業的從業禁止實施提供了更多可行性。
“重要的是,《意見》激活了法院、檢察院、所在單位、教育行政部門或者有關主管部門等不同主體保護未成年人的法定職能,進一步完備了我國保安處分制度的體系。”一位專家說。
學者柳宇霆認為,《意見》實際打出的是一套組合拳,可以凝聚各方力量。比如,相關的聯動配套措施在《意見》中有明顯的體現,不僅厘清了部門間的關系,也打通了刑法與未成年人保護法、教師法、教師資格條例等法律、法規的鏈路。
北京千千律師事務所律師呂孝權表示,落實從業禁止,需要家庭、學校、社會、司法四位一體,需要各方主體從監管、教育、宣傳、幫扶等方面共同發力,各司其職。只有各層面都負起責任,相互配合,才能形成保護合力。
呂孝權認為,在司法方面上,為達到良好的預防效果,司法部門應定期開展法治教育,有效堵住實施性侵的渠道,降低實施性侵的概率。同時,要對性侵者進行嚴懲,除了刑罰等常規懲罰措施,還應該開發一些非常規措施,比如對性侵者實施從業限制的替代性措施等。
“同時,案發后,相關部門尤其不能讓受害者及其家屬獨自面對侵害,法律援助、心理救助及社會救助等措施都要及時落實到位。”呂孝權說。
專家表示,保護未成年人少受或免受侵害,任何人都不應置身事外,國家與社會力量都有義務參與其中并積極作為。
法律人士建議,應該把從業禁止的執行,依照規定交由公安機關來做。被禁止從事相關職業的人違反法院判決的,由公安機關依法給予處罰;情節嚴重的,可以按照拒不執行法院判決、裁定罪給予處罰。
同時,檢察院要對從業禁止和禁止令執行落實情況進行監督,發現有單位未履行的,檢察院應及時向有關單位提出建議。
記者了解到,下一步,最高法、最高檢和教育部將強化監督指導,加大對侵犯未成年人權益各類犯罪的懲治力度,指導各級法院、檢察院和教育行政部門健全、細化工作機制,探索、完善符合當地工作實際的銜接辦法和流程,并確保裁判文書及時送達教育行政部門。
同時,三部門將引導廣大群眾和用人單位自覺落實從業查詢制度要求,堅決防止被禁業人員再次進入教職隊伍。對于未履行犯罪記錄查詢、從業禁止制度的單位,將及時提出建議,推動未成年人司法保護、學校保護和社會保護協同發力,共筑未成年人保護立體屏障。教育行政部門還將根據法院判決情況及時做出處理,確保教師隊伍師德師風建設成效。

“終身從業禁止令從無到有,具體執行也離不開全社會的嚴格監督。對于任何膽敢試圖鋌而走險的不法分子,一經發現需要社會各界的監督舉報,才能讓從業禁止落在實處,不給壞人留下可乘之機。”法律人士說。
近年來,性侵犯兒童相關案不斷曝光,需社會各界關注。最高檢發布的《未成年人檢察工作白皮書(2021)》顯示,2021年,檢察機關起訴涉嫌強奸未成年人犯罪17917人,起訴涉嫌猥褻兒童犯罪7767人,起訴涉嫌強制猥褻、侮辱未成年人犯罪2167人。同時,性侵害未成年人犯罪的再犯率也處于較高水平。根據一項對2006年至2016年9070名性犯罪人員的再犯罪統計發現,10年中有1176人再次實施性犯罪,整體再犯率為12.8%,其中猥褻兒童的性犯罪再犯率為12.67%。其中,起訴涉嫌強奸未成年人犯罪17917人,同比上升16.61%,增幅趨于平緩;起訴涉嫌猥褻兒童犯罪7767人,同比上升32.09%;起訴涉嫌強制猥褻、侮辱未成年人犯罪2167人。強奸罪、猥褻兒童罪也是檢察機關對侵害未成年人犯罪提起公訴人數最多的。
國外的一項調查數據顯示:戀童癖性侵案中戀男童者的傾向占比超過一半。由于社會性別的不平等,社會普遍認為男性更有力量,所以對男孩的傷害更容易被忽視,其實男孩對自己的性侵遭遇更加難以啟齒。曾有國外媒體報道,無論遭遇哪種性侵方式,男性平均需要26年才能坦然面對自己的經歷。而有的人則用了一輩子也走不出來。
國內女童保護組織從2014年起的研究數據表明,我國兒童性侵案件的作案者超過70%都是熟人,其中占比最高的是教職員工及相關人員,其次是相熟的親戚、朋友、鄰居等。僅僅教育孩子防范陌生人,是很難真正保護到孩子的。
陌生人,一般會以問路或求助為由,以金錢、零食、禮物等引誘,冒充友好身份等方式接近孩子。若是熟人作案,則更容易利用天然的便利條件接近兒童。或是利用權威身份,或是以提供幫助的好人姿態,又或是以照顧為名。家長要留意那些想方設法地想要單獨接近孩子的人,要對那些對孩子“過分示好”的人,保持警惕。
侵犯者可能會破壞孩子的“身體界限意識”,淡化孩子對于性接觸的警覺,如總在孩子面前不經意地暴露隱私部位,或在孩子上廁所、換衣服、洗澡時裝作不經意地闖入,讓孩子誤以為這是正常的事。因此,家長一定要相信自己和孩子的直覺。如果孩子有說對某人或某事覺得奇怪,或孩子的身體界限意識薄弱,甚至突然對性好奇,家長們一定要提高警惕。
侵犯者可能會教唆孩子“你說出去也不會有人相信,只會影響你自己和家庭的名譽”。甚至暴力威脅要傷害你的家人,迫使孩子接受性侵犯行為,并答應保守秘密。
侵犯者會對孩子進行心理操控,讓孩子感到內疚、自責、羞恥、恐懼,同時利用各種說辭使性侵犯行為正常化、合理化,干擾孩子的判斷能力,甚至對侵犯者產生情感依賴。這樣做的目的是讓孩子合作、保密,使性侵犯持續發生。
保護未成年人免遭性侵犯傷害,家長的作用至關重要。如果家長能提前做好相關功課,萬一孩子遭遇傷害時又能冷靜處理事情,相信孩子們遭遇的傷害會大為減少。
兒童防性侵的一項重要工作,就是要從普及性知識開始。家長們可以結合一些有趣的繪本,用正確、科學的生理器官名詞給孩子做隱私部位的科普,講解男女身體的差異,幫助孩子建立性別意識及保護隱私的概念,對性有正確的認知。
家長要告訴孩子,當遇到任何人對你做出令你不舒服的觸摸、接觸、觀看時,就是在侵犯你的權利。身體自主權是兒童性教育中非常重要的一環,不僅僅是隱私部位,對于任何讓你感覺到不舒服的接觸,都可以大膽拒絕。
家長要告訴孩子,如果受到侵犯,壞人的任何話都是不可信的,要及時告知你信任的成年人,獲得他們的幫助。
父母不要當著孩子的面表現出憤怒、吃驚、悲傷,不要反復地議論此事的處理方式,不要使用過度刺激的詞語,這些會讓孩子感到不安、恐懼,不敢說出實情。
在第一次詢問孩子的時候要盡量仔細,鼓勵孩子將細節講出來,消除孩子懼怕被父母責備的心理,避免多次重復地詢問事情經過給孩子造成精神壓力。
事發后第一時間報警,及時保留衣物及身體上殘留的毛發、體液等DNA線索。必要時帶孩子去醫院進行醫療評估和創傷處理。
不帶孩子上門討說法或跟性侵者對質,也不要讓孩子接收到除了“罪犯已經被抓”以外的任何相關消息。
父母不要去責備孩子沒有保護好自己,不要讓孩子感覺因此事而丟臉。應該傳遞給孩子的是“你沒錯,爸爸媽媽還有其他所有人都不會因此而不愛你”。讓孩子從父母的擁抱和言語中感受到堅定不移的愛,這是孩子修復心靈創傷的精神力量源泉。
如果有必要,求助專業心理醫生、心理咨詢師幫助孩子康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