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占霞
(天祝藏族自治縣博物館,甘肅 天祝 733299)
馬鞍是馬具之一,座位一般都是由榫卯結構的木框構成,也有四塊木板粘接而成,從而形成了所謂的“鞍骨”,也就是座位的基本骨架,被皮子或織物包裹起來看不見的部分。座位一般承載著騎手重量,兩頭高、中間低,并且要適配馬背,也決定著騎著的舒適度。馬鞍最初是阿爾泰語系騎馬民族發明,現在一般認為就是匈奴人發明的馬鞍。馬背上的民族非常重視馬具,而在各種馬具中尤其重視馬鞍,是游牧民族馬背文明與雄風的象征。
清代皇家使用的馬鞍非常講究,裝飾華麗,用料考究,精工細作,每架馬鞍都稱得上是一件不可多得的藝術品。天祝藏族自治縣博物館代管文物清康熙御賜鎏金馬鞍就是其中的精品。
清政府為了保持相對的穩定性和連續性,利用和扶持藏傳佛教格魯派的治藏政策。康熙時期,位于天祝藏族自治縣松山鎮達隆村的達隆寺發展達到了鼎盛,該寺于明崇禎十七年(1644)由達納智格·羅桑丹巴曲吉尼瑪國師修建,建寺者是西藏噶舉派達隆系僧人,故稱為“達隆寺”,后改宗為格魯派寺院(圖1)。

圖1 達隆寺
達隆寺建筑雄偉,富麗堂皇,僧眾千余人。康熙皇帝親手寫了“報恩寺”橫匾賜給達隆寺,并封達隆活佛為呼圖克圖。這讓達隆寺享譽天祝,對天祝的政治、經濟、文化等各領域都產生了廣泛而深刻的影響。
盛極一時的達隆寺擁有雄厚的經濟實力,有良田數千畝、馬數千匹、牛羊數萬,是天祝重要的經濟實體。清康熙時期,二世達隆倉活佛備受康熙的賞賚,冊封其為駐京呼圖克圖,賜黑金印、白檀木印、羊脂玉印各一枚,龍紋鎏金馬鞍韉一套,龍袍一件。天祝藏族自治縣松山鎮達隆寺與天堂寺、石門寺以及青海的佑寧寺、曲藏寺的聲望并駕齊驅。之后,又逐步發展成為華銳地區歷史最為悠久、規模壯大、修習制度十分完善的格魯派寺院。松山達隆寺為維護祖國統一、加強各民族團結也做出過特殊的貢獻。
清同治年間,因河州馬占鰲率兵進入天祝地區,原寺毀于兵燹,剩余僧人100多人遷到松山城(今松山鎮)暫居。民國十六年(1928)重新搬回達隆至今。1958年后,達隆寺失去了昔日的榮光,寺院經堂佛殿全部被毀,文物、法器和藏書幾乎被毀壞殆盡,僅存康熙帝賜予的龍紋鎏金馬鞍一套,現由天祝藏族自治縣博物館代管。這套鎏金馬鞍是清康熙帝賜予達隆寺的創建者第二世達納智格·羅桑丹巴曲吉尼瑪的物品之一。隨著城鎮化建設的推進和人口的外流,寺院規模逐漸縮小,經濟收入短缺,僧人也不斷減少,達隆寺逐漸衰落。馬鞍的保存條件極為簡陋,文物的安全存在著極大的隱患。由此,天祝藏族自治縣博物館通過向上級部門匯報,經相關部門協調并征得達隆寺寺管會的同意,自2003年12月,這件文物依法委托天祝藏族自治縣博物館代為保管,設置了展示區域(圖2)。

圖2 清康熙御賜鎏金馬鞍
清康熙御賜鎏金馬鞍由前鞍鞒、后鞍鞒、鞍脊、鞍墊、馬鐙組成,前高后低,便于乘坐。長65厘米,寬36厘米,前高26.5厘米,后高18厘米。鞍橋為木質,馬鞍的下面靠著馬背,備有兩層氈子,一軟一硬,稱之為“鞍屜”,鞍屜有保護馬背的作用。前橋上下邊沿包有鎏金邊條,并有九只鎏金鉚釘固定。前鞍橋鑲嵌鏨刻鎏金“二龍戲珠”紋樣,龍眼鑲嵌紅寶石,龍身為銅質鎏金,雕鏤精細,珠光寶氣,華美異常。龍尾下方飾有鎏金云紋左、右各一朵,卷草紋中夾雜如意云紋均完整無損。后橋上、下邊沿同樣包有鎏金邊條,并有六只鎏金鉚釘加以固定。裝飾有立體浮雕鎏金“二龍戲珠”紋樣,龍眼仍為透明寶石鑲嵌,只是“二龍戲珠”中間摩尼寶珠火焰紋鑲嵌物的裝飾物缺失。前后鞍橋底紋嵌以螺鈿蝙蝠海水紋,螺鈿華美亮麗,鑲嵌工藝嫻熟精湛。鞍橋上有藍地織錦坐墊,鞍韉主題金線織繡四爪蟒紋,四周五色彩線繡祥云和纏枝團花紋樣,針腳細密,流暢大方。鞍韂又稱“障泥”,此馬具鞍韂為海水藍色綢布刺繡,墊下沿裝飾有藍、綠、黃漸變三色絲線穗子,鞍墊為藍緞面綠絲線刺繡黑海水龍紋圖案,左、右各一片,寬和長都略小于鞍韂,左、右兩墊無論圖案、顏色、尺寸都十分對稱。遺憾的是經過時間的變遷,圖案已經有了破損。
馬鞍的材質多樣,有鎏金馬鞍、景泰藍馬鞍、漆器馬鞍等,這件鎏金馬鞍的鞍板飾景泰藍云草紋、龍紋。前、后鞍鞒及鞍板均鎏金銅條包邊。鞦、轡均為絲質,上綴銅質鎏金團龍花草紋樣,配有銅質鎏金雙龍頭紋馬鐙,鐙柄外側飾卷草紋夾雜如意紋,鐙體上部呈圓弧形,踏腳處微有弧曲的寬平沿,鐙底內飾串起的金錢紋。雙龍首鎏金馬鐙2件(圖3),該鐙鐙帶為淺藍色絲線編制,帶上有鎏金扣2件,鎏金扣上均有精美花紋。馬鐙提梁上沿兩邊裝飾為龍首。龍的各部位都有特定的寓意,此馬鐙龍首前額凸起,凸起的前額表示聰明智慧。龍呈方臉,頭蓋骨隆起成瘤狀,龍嘴張開,上顎短,下顎長,龍須向后飛揚,龍首兩鐙十分一致。鐙內底有金錢紋,鐙身有卷草紋。

圖3 馬鐙
此外還有紅纓提胸、鞍后鞧和銅鎏金釵籠、鎏金卷草紋柄胸吊,該胸吊呈塔形狀,紋飾為四層:頂端有螺紋鎏金環;其下為一圈草葉紋;中央一周是凸起的龍舞圖案;塔底為一圈蓮花瓣紋樣形成蓮花座,該胸吊下綴紅色纓毛(圖4)。鞧帶栓淺藍色絲線編制,帶子上鑲著山耳鼓牌飾2件,鎏金雙耳鼓牌飾2件,鎏金三眼鼓牌飾2件,鎏金環鼓牌飾4件(圖5)。銅鎏金釵籠帶是由淺藍色絲線編制的,帶頭均裝飾為絲穗,帶上現僅存配飾為鎏金單耳鼓牌四件,這些圓鼓牌上均有二龍戲珠及卷草紋花卉紋飾。既寫實又有夸張變形的紋飾圓潤飽滿、精致細膩。鎏金帶扣大、小各1件,帶扣上均有用簡單和抽象的方式達到圖案化目的的卷草紋飾,這些有一定規律和結構的卷草紋飾使這些帶扣和牌飾的裝飾意味更濃。鎏金雙耳鼓牌飾中央的圓鼓牌飾件殘失。整副釵子上的鎏金鼓牌飾殘缺5件。

圖4 胸吊

圖5 牌飾
這套馬具的整體保存完好、工藝精湛、美觀獨特,造型威風凜凜中又見溫婉含蓄。銅鎏金的特色工藝以及由難得的各色寶石、螺鈿鑲嵌,具有極高的工藝價值。
另外附帶整副銀后鞧和銀釵子各1副,銀后鞧完好無損,上有銀牌飾17個,每個銀牌飾的紋飾都不一樣,刻有團龍、大鵬金翅鳥、麒麟、大象、牛羊和羊羔跪乳等圖案,還有鐵泡扣15件、銀帶扣2件(圖6);整副銀釵子的銀牌飾均完好無損,銀牌飾共18個,銀牌飾上面有團龍、駱駝、鹿、老虎、獅子和鳳鳥等,每個牌飾的雕刻工藝都很細膩,還有銀泡扣2件、帶扣2件,裝飾物均沒有殘缺(圖7)。這些牌飾上精美的圖案既有生動美觀的造型還蘊含了各自不同的寓意,由此可以看出,清代的馬鞍文化和制作工藝已經非常成熟,不僅限于實用功能,裝飾藝術也得到了一定的發展。

圖6 后鞧

圖7 銀釵子
春秋戰國時期逐漸出現馬鞍。至西漢末年,為了減少摩擦,讓騎行更加穩定,馬鞍形成了前、后兩端略微高起的鞍鞒。高鞍橋的馬鞍和馬鐙的出現,也標志著我國古代馬鞍的發展成熟。隋唐時期,馬鞍的形制發生變化,前鞍橋高而直立,后鞍橋向下傾斜,大大增加了騎手的舒適度和穩定性,且逐漸重視馬鞍裝飾。宋遼時期,馬鞍已經發展到了一個很高的水平,其馬鞍的制作工藝也有了很大改進,鞍飾從單一質地發展為銀鎏金、銅鎏金,或加以瑪瑙、珊瑚點綴等。紋飾由簡單古樸發展到繁復高貴,金屬類工藝多用鏤空或用捶揲、鏨刻出各種圖案。元朝設立了專門的馬具制造機構。此時,“高橋鞍”進一步發展,也更加重視馬鞍的裝飾藝術,元代馬鞍和今天的馬鞍已經極為相似。
清代的統治者來自大草原,作為一個馬上得天下的民族,馬和他們的生活密不可分,馬鞍就成為他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必需品之一。在清代,馬鞍具的制作程序多、要求高。前鞍鞒、后鞍鞒、鞍脊、鞍墊、馬鐙、韁繩、龍頭和胸吊等幾十種配件共同構成一套完整的馬鞍具。清宮馬鞍的種類按其質地和裝飾,分為金鞍、銀鞍、銅鍍鏤金雕龍鞍、鑲嵌珠寶象牙鞍、漆鞍和鯊魚皮鞍等。就其用途和形式,又可分為坐鞍、馱鞍和車鞍等。按照來源又可分為御用鞍、官用鞍及賞賜鞍。天祝藏族自治縣博物館代管文物清康熙御賜鎏金馬鞍按照來源和用途來說就屬于賞賜鞍中的坐鞍。這件坐鞍的材料有銅、銀、鐵、木、寶石等,其工藝包含了雕、刻、繡、鑲、嵌、鍛、編等,其中的銅鎏金工藝就不可小覷,鎏金技術在我國起始于戰國,是我國古代在金屬器物上鍍金的一種方法,是以金汞合金為原料的金屬表面加工工藝,也稱火鍍金或汞鍍金,漢代時稱為金涂或黃涂,是將金和水銀合成金汞劑,涂在銅或銀器的表面,然后加熱使水銀蒸發,金就附著在器物表面不脫落。明代方以智《物理小識》中對鎏金工藝有翔實的記述:“以汞和金,涂銀器上成白色,入火則汞去而金存,數次即黃。”這些記載雖短短幾語,但真正整套鎏金技術做下來,卻是繁復之極,當中步驟、配料、技能、配件極其考究、缺一不可。也正如此,制成的鎏金物品才久經千年,更使這項技術流傳至今。
天祝藏族自治縣博物館代管文物清康熙御賜鎏金馬鞍不論材質還是工藝都無可挑剔。這套馬鞍具上集中了生產、生活、歷史和民俗各層面的紋飾,黑海水龍紋、如意紋、瑞獸紋羊羔跪乳等充分體現了清代皇室傳統和悠久的文化傳承。
龍是中國神話中的神異動物,一直視為中華民族的圖騰,是我國古代瑞獸,它能消除災難、除辟邪祟、祈福佑安,在古代是祥瑞的象征。紋飾中的龍紋代表吉祥,是尊貴的象征。龍紋又是皇家標識,也是皇室最為重要的傳統紋樣。龍紋經常以單獨紋樣或綜合紋樣出現在馬鞍具的裝飾中,馬鞍上的龍紋矯健威猛、氣勢非凡、尊貴無比。海水龍紋圖案是一種典型的龍紋,由龍與海水組成,表現龍遨游在寬闊的海水中。龍與水的交錯融合形成典型的傳統紋飾。這些以水波圖案的造型經常被刻畫為波濤蕩漾,并以刺繡或編制的形式出現在馬鞍韂或者鞍墊上。康熙時期的海水龍紋中的海水較為洶涌,開始追求海水的強烈動感,與浪花融為一體,藍白相間,栩栩如生,寫實性較強,具有濃厚的裝飾味。清代早期的龍紋承襲明代,龍嘴多為“地包天”,龍的造型更趨于寫實和立體,龍紋線條分明,形似魚鱗,龍爪常伸展舒張。天祝藏族自治縣博物館代管文物清康熙御賜鎏金馬鞍中的龍紋氣勢磅礴,龍首碩大,前額突出,龍眼圓睜,龍嘴明顯的下顎短上顎長。如意云紋是我國優秀的傳統紋樣,其源頭與春秋時期云紋和如意器物有密切關系。如意云紋于唐代得到長足發展,宋元時期定型,明清時期發展成熟,在傳統裝飾中得到普遍運用和表現。云,可以反映出天氣的變化,這對于農耕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古代人民用云紋祈求風調雨順。“如意云紋”名字的由來與“如意”有一定的關聯。如意在東漢時期就已出現,在晉唐時期已有相關記載。最早的如意柄端作手指形,以示手所不能至、搔之可如意,故稱“如意”。后來隨著時間的推移與文化沉淀,如意到明清時期成了皇室喜愛的象征吉祥的賞玩之物。而在這一發展過程中,“如意云紋”也逐漸形成,云紋于是成了象征吉祥的圖案之一。在這件馬鞍韉上,如意云紋運用較多,寓意深遠。
滿族的先民早期信仰原始宗教,后皈依佛教。這些宗教信仰也在清朝皇家的裝飾藝術上打下了烙印,馬鞍具也概莫能外。如蓮花、蓮臺、折枝花、萬字流水紋等都能體現佛教的影響。一個好的馬鞍具師傅,還是一位皮匠、木匠、鐵匠、畫家,一套馬鞍具通常使用時間比較久,一些制作精良的馬鞍具甚至能成為一個家庭的記憶載體,代代相傳。
天祝藏族自治縣博物館這件代管文物本身就是一件精美的工藝品。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清代皇家馬鞍制作工藝的精美和華麗。隨著金屬工藝的發展,清代皇家制作馬鞍的技藝日趨成熟,不僅質地考究,更難得的是各色寶石、螺鈿鑲嵌和圓潤飽滿花紋的雕刻,民俗圖案也豐富多樣。此套馬鞍制作科學、做工精湛、造型優美、紋飾細膩以及造型上特殊的力學原理是其他手工藝品都無法比擬的,在裝飾紋樣和色彩上吸收了其他文化的元素,是多元文化的集合體。而且有著特殊禮俗文化,是其他工藝品所不具備的。
清代皇家悠久的游牧歷史與文化,蘊含在這件小小的馬鞍中,質地的考究和精美的工藝彰顯了一個民族的智慧與審美和皇室的尊貴,天祝藏族自治縣博物館代管清康熙御賜鎏金馬鞍為研究清代馬鞍提供了珍貴的史料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