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20世紀90年代一批女性作家的創作,打破了傳統父權制的話語體系,她們從女性自身的生命感受出發,書寫女性獨特的成長體驗。林白作為女性個人化寫作的先鋒,憑借其敏銳的洞察力和感悟力,從個人經驗、個人記憶出發,用自身的成長體驗演繹女性的成長之旅,展現女性主體性的建構。林白的小說《一個人的戰爭》體現了女性在“一個人”與“戰爭”中自我的發現與探求,通過對自身的性別認識,女性身份得到確證,然后在兩性的交往實踐中得到發展,最終覺醒并且超越,這一過程也正是女性主體性的建構過程。建構女性主體性有利于女性解放、兩性平等及社會和諧。
[關鍵詞] 《一個人的戰爭》? 女性主體性建構? 女性成長? 個人化寫作
[中圖分類號] I207.4? ? ? [文獻標識碼] A? ? ?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3)30-0027-04
20世紀90年代,在多元化的社會背景和文學思潮的影響下,文學也呈現出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20世紀90年代小說從社會話語轉向私人的話語,表達個人成長經驗和欲望的女性個人化寫作由此產生。林白作為女性個人化寫作的先鋒,針對女性個人獨特的情感和生命體驗,對女性成長之旅進行言說。與其他成長題材的書寫不同,女性成長的獨特性在于這一性別前提所隱含的性別特質,女性的敏感和警覺是女性主體性建構過程中不能忽視的內在要素。1994年初,林白的長篇小說《一個人的戰爭》發表于《花城》雜志,林白以自身的感悟作為線索,敘述了女性生存境遇和生命體驗,表達情感與心靈匯集為一體的切實感受。
目前,學界對林白小說《一個人的戰爭》的研究可以分為三個方面:其一是主題研究,此類文獻大多分析小說中的女性主義寫作立場、女性意識的呈現;其二是文本研究,對小說中“鏡子”這一意象進行解讀,分析林白小說中的身體書寫和空間書寫;最后是比較研究,研究者大多從題材差異、風格差異、認知差異等多方面入手,比較林白小說《一個人的戰爭》與其他女性作家寫作風格的異同,而對《一個人的戰爭》這部作品中女性主體性建構的研究較少。
人的主體性建構可以概括為三個方面的層層推進:首先是作為個體的主體,人要認識到自我的存在,通過實踐確證自我;其次是作為群體的主體,在群體交往中得到認同;最后是作為社會成員的主體,覺醒并且立足于社會。女性主體性的建構正是一個對自我性別確證,然后在兩性交往實踐中得到發展,最終實現自我的過程。
本文將探討林白小說《一個人的戰爭》中女性主體性的建構,說明女性主體性建構的必要性和迫切性。性別發現是女性身份的初步確證,情感體驗是女性主體性建構完善的推動力,在社會中的精神尋覓是女性自省自覺的關鍵環節。女性主體性的建構是解放女性的必要條件,也是一個女性對自身從認識到確證,從蛻變到突破的過程。
一、 性別發現——對女性身份的確證
一直以來,人類都在追溯生命的起源,隨著女性意識的覺醒,女性也開始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尋找自我。由于歷史多是由男性書寫,所以女性作家的首要任務就是進行自我言說,從生理上的性別意識為原點進行探索,到心理上的性意識為窗口進行欲望表達,女性對于自身成長的發現和探索正是一場女性自我獨特的經驗書寫和女性意識的啟蒙,也是女性主體性的初步建構。
《一個人的戰爭》中,林多米對于身體的發現,首先是從自己開始的。“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在五歲就有如此強的自制力,更不知道為什么在五歲,就有欲望并且知道這樣來滿足自己。”[1]處于幼兒時期的多米,并沒有真正意義上“性意識”的概念,卻在“把自己變成水,把手變成魚”[1]的無意識下對身體進行了初步的探索。根據弗洛伊德的理論,孩童處于性器期時,除了會對自身的性器官產生興趣,也會繼續尋求外部的客體滿足好奇之心。孩童時期的多米最喜歡用鏡子觀察自己隱秘的地方、洗澡時撫摸自己的身體,在餐館閣樓上堆放的身體模型中游玩,和鄰居女孩模仿生孩子的游戲,并且嘗試偷窺孕婦生產的情景等,這一切對于身體的探索,實際上都是源于對女性身體的陌生和好奇,這樣的“撫摸和窺探”也并不摻雜成人欲望的渴求。
多米幼年喪父,缺少母愛,經常在漫長的夜晚獨自入睡,“沒有親人撫摸的皮膚是孤獨而饑餓的皮膚,它們空虛地擱淺在床上,無所事事”[1]。她缺乏基礎的性啟蒙教育,在長期的孤獨中,肌膚的渴求也沒有獲得滿足,“多年以后,當我懷抱自己的嬰兒,撫摸她的臉和身體,才意識到,活著的孩子是多么需要親人的愛撫,如果沒有,必然饑餓”[1]。缺少母親的陪伴導致對身體性別意識的模糊,青春期的多米對女性的身體更加感到好奇。個人欲望在與傳統道德的矛盾對立下被極度壓抑,直到個人化寫作才使得這種欲望得到合理的釋放。在年少時期多米的心中,文藝隊的女演員姚瓊“是B鎮最美麗的女人”[1],多米對其十分迷戀,小說中幾次描寫了多米對姚瓊的身體有極強的窺探欲,這種對其他女性身體的發現與渴望,是出自一種純粹的審美欣賞,多年后姚瓊為生活所迫而去賣魚時,“我的白日夢被戳破了一個洞,透過這個洞我窺見了隱藏在生活中的灰色氣流,姚瓊被這股灰氣吹得七零八落,褪掉了許多光彩”[1]。
多米真正對女性身份的確認是在與南丹相處時,在深陷抄襲事件曝光后,多米極端封閉的生活被南丹打開,“南丹,你這個女巫,你是多么幸運,你找到了我這樣一個意志薄弱、離群索居、極易接受暗示的女人”[1]。南丹毫不吝嗇地贊美多米過人的文學才華,發現了她身上的女性氣質和女性美,“也許她的凝視和語言的暗示確實起了很大的作用,將我潛伏的美質呼喚誘發了出來……在南丹深情的凝視下,我的確變得柔和而富有光彩了”[1]。與其說二者之間存在曖昧關系,不如說在南丹的贊美和鼓勵中,多米發現了隱藏在自己女性氣質背后的女性身份。
二、 情感體驗——對兩性和諧的召喚
愛情作為女性生命存在的一種重要寄托,是女性寶貴的成長體驗,也是女性主體性建構的推動環節。《一個人的戰爭》中,林白通過林多米的情感經歷與回憶,描寫了一個女性在成長過程中的種種痛苦和真實感受。女性對于愛情的渴求與執迷,多以殘缺和絕望結尾。林多米遇見的第一個男性是一個強暴者,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壓在多米身上,用手掐著她的脖子,“多米睜著眼睛,看見天空正在迅速暗下去,呼吸起來困難,氣快進不來了,眼睛發黑,就像掉進深淵里”[1]。伴隨著性別意識的復蘇,女性急切獲得在愛情中的自我體驗,但她們的結局都是幻滅,以此為原點,愛情神話被消解。
三十歲的多米與N的感情近乎是一種單相思般的虐戀,是“傻瓜愛情”的驗證,也是女性在感情中身陷困境的典型代表。多米虔誠而瘋狂地迷戀著導演N,“我無窮無盡地愛他,盼望他每天都來,來了就盼望他不要走,希望他要我”[1]。多米用盡一切辦法,甚至打掉了腹中的孩子。與此同時,這位聲稱要為了電影事業犧牲愛情的導演正拜倒在另一位女性的石榴裙下,還跪在地上向對方求婚。N騙取了多米的信任與情感,也奪去了多米的創作成果,并且道出一句對女性的諷刺:“我告訴他我也要當導演,我要考去電影學院。他說:你想當導演?是想把男人抓在手里嗎?”[1]女性在社會中的境遇是艱難的,為了生活她們需要工作,但是社會卻為女性設置了種種障礙,女性的社會價值也難以體現。
多米也曾遇見過一些好人,林森木像長輩一樣對她倍加照顧,使她免遭狼眼男人的侵犯;主編劉昭衡欣賞多米的才華,告誡她要堅持下去,還說“女孩子一定不要早早結婚,有的男人像牛一樣,打老婆,我們有的女作者就這樣毀了,我是很同情婦女的,女作者要成長起來很不容易”[1]。電影廠的編劇宋對多米來說,是一個啟蒙者的身份,通過他背誦的外國詩歌,多米進入到更廣闊的文學天地。作者對這類男性形象的刻畫并不清晰,但是他們卻深刻地影響了女主人公的命運軌跡。
20世紀90年代,女性作家探索了女性在群體生活中的生存境遇,表達了她們對男女平等意識的渴望。女性需要轉變愛情中的自我姿態,客觀地對待男性,既不能全然依附,也不應徹底疏離,而是需要重新調適自己,努力參與構建一個和諧的兩性世界。
三、 精神尋覓——女性“一個人”的自省自覺
女性在成長路上對于自我主體性的建構除了表現在對女性身份的確證和兩性和諧的渴望上,還表現在女性“一個人”在社會中的精神尋覓上。《一個人的戰爭》中,主人公多米對外面新奇世界探知的渴盼和自我生命價值的追求,是因為她認識到自己是社會的主體,表達了女性成長之旅中作為“一個人”的自我追求。
林白在小說《一個人的戰爭》中采取了一種回憶的方式,寫下了“一個人”孤獨的成長,“在十九歲以前,多米走的是一條個人野心的道路,她總是夢想著在社會中取得成功”[1]。小說中,多米的成長充滿著夢境與幻想,在個人英雄主義的加持下,多米把每一次經歷都當作冒險,勇敢面對各種挫折。懷揣對文學的夢想,生活在偏僻小鎮的少女想要到大城市去闖出一片天。“在我十九歲的時候,N城總是給我震驚。震驚是一種雄大的力量,震驚比沒有震驚好。”[1]憑借這種精神,多米迎來了一次又一次的挑戰。
抄襲事件曝光后,多米這才感到“所有的光榮和夢想,一切的輝煌全都墜入了深淵”[1]。女性迎來了生命中第一個也是最后一個勁敵,那就是自己。從精神家園的尋覓,到陷入困境和迷惘中,多米發出質問:“多米,我們到底是誰?我們來自何處?又要向何處去呢?我們會是一個被虛構的人嗎?”[1]十年的時間匯聚成一個回答:“多米,我們永遠不要喪氣,做一個被虛構的孩子是多么幸福,虛構的孩子就是神的孩子。”[1]時過境遷,十年的時間,女孩做到了真正的成長,能夠坦然面對過去。
中國的文學史上不乏成長小說,而《一個人的戰爭》中所體現的女性“一個人”的生命之旅,最特別是她所有的經歷都屬于女性獨特的成長體驗,并且從自己的口中敘述出來,不是由男性書寫和幻想的敘事,而是女性自身的自我確證。“一個人的戰爭意味著一個巴掌自己拍自己,一面墻自己擋住自己,一朵花自己毀滅自己。一個人的戰爭意味著一個女人自己嫁給自己。”[1]女性成長路上重要的目標是女性作為“一個人”的自我追求。
四、 自我實現——女性主體性建構的價值
女性主體性的建構是解放女性、兩性和諧不可或缺的要素,也是一個女性對自身從發現到確證,從蛻變到突破的過程,最終目的是達到自我的完善。女性的自我認知過程是從身體的探索開始,進行性別的確證,接受男女的生理差異和心理差異,在兩性的情感關系中完成覺醒與蛻變,最終突破自我、超越自我。20世紀90年代身體寫作成為一場盛大的女性文學話語解放運動,女性作家以自己的身體為主要表述對象,女性經驗和獨特的感受開始通過女性自身進行言說和表達。
女性的主體性建構過程中,“女性記憶”是不能忽視的元素,它囊括了對于素材的選取、靈感的來源、體會世界的角度、內心世界與豐富欲望的呈現等多方面的內涵。《一個人的戰爭》中描寫多年以后,多米從外省來到北京當記者,遠走他鄉告別過去的一切,與梅琚兩人在幽暗的室內對坐,也就是在這時,“她想到應該寫一部自己的長篇小說,這個念頭像一朵清麗無比的大花穿過蒙蒙的雨夜來到她的窗前……雨夜肯定比晴朗的夜晚有更深厚的內容,雨點敲擊萬物的聲音使人不由得越來越深地陷入回憶。而這正是一部自己的長篇小說”[1]。回憶是無法回避與篡改的,其私人性是女性成長書寫獨具特色的標志。
女性作家個人化寫作與敘事立場,回避了男性的目光與介入,建構女性獨特的敘事文本、語言風格、情感表達、欲望抒發,用女性凝視取代了男性凝視進行自凝、自省、自覺、超越。女性作家對于愛的表達細膩且柔軟,大大拓寬了女性作家表現自我的文學范圍。
林白小說《一個人的戰爭》中女性主體性的建構,擺脫了時代和社會的宏大敘事結構,而是轉而對自身個人真實人生的私人化敘事,作者描寫了個體的成長經歷,對真實自我的還原和重塑,做到了對于女性真實的關注和關懷。當然,建構女性主體性并不等同于與男性形成性別對立,而是女性作家通過女性的眼光和視角,向公眾展示和言說自我,這對于女性自我認同的建立以及社會融入具有積極的推動作用。
(通訊作者:付蘭梅,長春理工大學研究生導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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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羅? 芳)
作者簡介:薛露娃,長春理工大學文學院,研究方向為中國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