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橙敏



《白鳥》中的生命之美
在我國的文化長河中,石雕藝術具有很高的美學價值,其中最典型的當屬陜西茂陵的霍去病墓石雕群。霍去病墓石雕藝術側重保持石料原有的自然形態進行雕刻,風格渾厚深沉,粗放豪邁,簡練傳神,充分體現了“天人合一”的審美理念。國內部分當代石雕藝術受到霍去病墓石雕的影響,在尊重材料的基礎上進行藝術表達,出現了很多石材語言豐富的石雕藝術。靜默的石頭契合筆者對雕塑材料的追求,相較于有意味的形式,更注重材料特性的表達,材料語言的表達讓創作充滿張力。木材輕韌,質地柔軟溫和;石材厚重,質地堅硬冰冷。如果把同樣尺寸的造型分別用木材和石材制作展示,能給人帶來不同的感受,前者溫暖、舒適,具有親近的溫和感,后者質樸、粗糙有力,給人莊重、典雅的美感。大多數石頭是火山噴出的巖漿冷凝后的巖石,不具備木材與生俱來的細膩纖維組織,所以石雕在制作的中后期需小心對待防止斷裂,但石材的不足不妨礙筆者對它的偏愛。石材貴重,以邊角料為創作選材成為筆者的首選,《纖塵》系列作品(圖1)也產生于此。
榮格認為:“藝術作品應當超越個人生活的天地、直面詩人的精神與內心深處,如同人直面人類的精神與內心。”筆者堅信榮格的理念,認為飽含真摯情感的藝術作品是人外在的特殊的、深刻的經歷經過長時間累積升華成為內在深度精神而結出的璀璨之花。以石雕為載體進行一段時期的創作之后,某個階段因特殊的情感驚動沉睡的無意識,不由自主地運用黑白配的形式語言進行石雕研究。筆者認為《纖塵》系列作品是她的心靈和石材契合而產生的冥冥之中的結果,它受到內在精神的感召,是心靈深處綻放的藝術之花。《白鳥》是《纖塵》系列作品中的經典創作之一,曾受邀參加“2019·豐盈韻”第五屆全國高校畢業生石雕創作營并榮獲一等獎,比賽原件現藏于豐盈公司。筆者在此拿來單獨成文,主要是為了梳理過去、展望未來,堅定自己的藝術之路。
《白鳥》由石頭和水組成,分為三個部分,上部分為拋光的抽象漢白玉造型,下部分是黑色倒三角錐體造型,中間為水,主要表達生命存在于天地大道的陰陽法則,筆者追求自然與精神高度契合的天人合一的美學理想,一共經歷兩次大修改和調整,圖2為原件小樣稿。筆者覺得石雕作品在放大過程中的不確定性更有挑戰性,因此在創作營比賽中進行了新的嘗試。如圖3所示,肌理由原來的細小切割紋理改成了大氣的“封包石”效果。錐形上的圓槽內偏圓心的位置上的支點即作品上下部分銜接處的造型,也由原來的突兀方柱改成緩和的類似火山造型的不規則支柱,支撐上面的白石抽象造型,從過渡的角度看銜接得更加自然和巧妙,之前的支柱造型只是一個長方體,缺乏上下銜接關系,略顯生硬,經過修改后才變成現在的巧妙構思,既豐富了作品的創意和內容,又增加了作品的空靈感。上部分的白色抽象造型由原來的笨拙變得精致靈動。遺憾的是,在比賽最后的展示階段,舉辦方沒有及時給作品中的圓槽填充水。比賽之后,筆者又對小稿進行第二次調整,這次修改主要是針對比賽中臨時修改方案后得出的效果作出的思考與調整,如圖4所示,下部分由原稿的青石改成黑石,作品中的黑色部分更加突顯,錐形的接觸面積也比原來更小,為了進一步突顯石材的美感,二次修改時對肌理進行了另一種嘗試,將下刀的距離從原來的兩厘米改成了五厘米切,然后用“之”字形打造粗獷的溝壑、連綿不斷的山不似山勝似山的肌理,以實現筆者對材質美的理想追求。
作品采用不穩定的倒錐形構圖,意在制造一種“險”境,營造視覺上的緊張感,無形之中引發觀者的緊張心理,引出生命之道的思考。造型上,錐體從正面看是三角形,俯瞰為圓形,有天圓地方之意。似山非山、似鳥非鳥的白色抽象造型指代萬物,暗喻筆者本身。色彩語言上,作品采用黑白搭的對比方式,是筆者重要的精神象征。黑白是自然界的基本元素,是一種司空見慣的苦澀卻又嫵媚的美感,其鮮明的對比中蘊含著未知的無窮力量,也暗喻黑暗與光明、痛苦與快樂、暴力與和平等。處理技法上,下部粗狂形如十萬大山,上部光澤細膩、一馬平川,粗糙與光滑形成鮮明的對比。筆者借此引入“蜀道難,難于上青天”的人生思考:人生就像《白鳥》,想要跨越層巒疊嶂的十萬大山,就要不畏艱難險阻,翻山越嶺到達平川之地,一旦成功,人生就會迎來另一番景象,讓人陶醉其中、飄飄欲仙。材料上,作品由水和石構成,石頭堅硬又脆弱,恰如我們堅強又脆弱的生命。水是一種無色的純凈之物,生生不息,它在光線的照射下能呈現豐富多彩的色澤,將大千世界的美景展現于其中,讓人警惕又心生美好的幻想。水中的倒影代表人生的瞬間,倒影的變化則象征人生的起落。這與柳宗元《小石潭記》中描繪的“潭中魚可百許頭,皆若空游無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有異曲同工之妙。大與小、黑與白、粗與細、繁與簡的搭配顯示出不同物象的動感和力量,側面反映了生命存在的陰陽美學關系,生之境會帶來生的機遇。
生之境
純真的藝術源于對生命的覺悟,是情感的傳遞。在經歷中覺悟生命的人會萌生藝術的思維并遇見藝術。憶往昔,筆者孩童時的困擾是未知的黑夜,黑夜是產生系列噩夢的源頭。只是筆者步入青春期后,幼年的噩夢變成了逍遙之夢,常常夢中不知夢里夢外。這種御風而飛的心靈之游的夢境讓筆者忘記痛苦并獲得了精神上的放松與自由,也常常陶醉夢中翩翩起舞、翻騰嬉戲,有騰云駕霧的感覺,正所謂“浮游不知所求,猖狂不知所往”。由此可見,成長之苦既蓄噩夢也蓄美夢,筆者孩童時期經歷的夢境為《白鳥》藝術創作帶來了契機。
藝術是痛苦的生活經歷升華的結果,能撫慰生命并治愈受傷的人。成長如破繭成蝶,蛻變過程是痛苦,但蛻變后是喜悅。筆者認為自己害怕黑夜是生命中無法改變的事實,不曾想會以這樣的方式迎來轉變。結束的大學生涯會把學子推向新的起點、面對新的選擇,但筆者在新起點上如墮煙霧,失去了選擇的勇氣,以至于在迷茫的霧區中抑郁消沉,在消沉中逃避白天的事物,甚至因此討厭白天。福禍相依,也是在這個遭遇中參悟黑夜是溫柔的母親孕育著萬物生靈,成功治愈了孩童時期被黑夜傷過的心靈,就像榮格說的,“黑暗在控制著人,因為人自己就是黑暗的一部分,像尊重光明一樣尊重黑暗,能夠像理解光明一樣理解自己身上的黑暗的人,光明離他就很近,如果你開始理解黑暗,寂靜與和平就會到來”。此次特殊經歷讓筆者理解了生命在黑與白的天平上搖擺,時而黑色時而白色,時喜時憂,都是生命需要歷的劫。所以我們不必對過往遭遇耿耿于懷,遭遇像成全生命那樣成就藝術,是藝術創作的珍貴財富,當我們勇敢敞開懷抱接納和理解它時,藝術就會到來。《纖塵》系列石雕藝術創作讓筆者在迷途中參悟生命并對過往釋懷,是筆者對夢境的理解和對黑白關系的藝術表達,是生命中綻放的具有生命力的藝術。
生命之美
盎然的春天、火熱的夏天、成熟的秋天、安然的冬天,四季變換給生命帶來不一樣的美。人生如四季,走過春暖花開,流連繁花盛夏,歷經秋風蕭瑟,熬過風雪寒冬才能迎來新生。在現實生活中,我們可以直接感受到快樂與痛苦,這樣的感受就是美的體現。快樂是美的直觀反應,那么痛苦何嘗不是一種美的間接反應呢?在生命的盡頭總會出現高于快樂的壯美,這種美源于對生命深處的汲取,更是靈魂深處散發的美,我們可以在古人的智慧中找到詮釋這種美的答案。
中華文化博大精深、源遠流長,伏羲八卦中蘊含著萬物生化的道理,揭示了客觀世界的基本規律。八卦圖直接將宇宙一分為二,由陰、陽組成,陰中有陽,陽中有陰,陰陽相合,相生相克。《易傳·系辭上傳》曰:“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天地初始,一片混沌,是太極,太極生兩儀,“兩儀”指陰、陽,表天、地,一陰一陽就是兩儀,意思是事物都有相對的兩面,彼此互藏,相感替換,運化萬千,故“一陰一陽之謂道!”萬物抱負陰陽二對立體,以“氣”之動使陰陽相互激蕩而形成均衡和諧狀態。由此我們可以理解陰陽美學生命之道的內在聯系,生命之美在于陰陽,以陰陽之道來看待生命,生命即陰陽之美,生命中經歷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才能讓生命完整。
陰陽關系構成生命之美,生命之美在于尊重自然之道,生命之美折射藝術之美,藝術之美在于天人合一,即自然與精神的高度契合。藝術從生命中來是對生命的感悟,它猶如一面鏡子,映照過去和現在,照自己也照別人。藝術即修行,覺知的人從中自觀自心,自在修行。
(作者單位:桂林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