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丹] 薩芭

薩芭(Sabaa Ali) 蘇丹人,生于 1989年4月,本科畢業于埃及蘇伊士運河大學,碩士畢業于北京外國語大學,博士畢業于北京語言大學。現于蘇丹和埃及從事職業翻譯,曾發表數篇散文作品。
一
非洲是一個具有豐富文化與悠久歷史的大陸,公元前四千年的埃及已有非洲最早的文字記載。非洲并不是像一些西方學者所描繪的那樣只是“獅子出沒的地方”,非洲大陸也不是文明的黑夜,而是在遠古時代就有高度文明的一個大陸。非洲曾為世界文明的發展作出了重大貢獻。只是近代以來,飽受歐洲殖民掠奪,生靈涂炭,國破家亡,文化事業遭受了極大的毀壞。
非洲近現代文學的飛躍發展和全面繁榮,是眾多的非洲作家共同努力的結果,文學領域人才輩出,群星爭輝,僅《20世紀世界文學百科全書》就載入了40 多位非洲作家。他們都是20世紀的重要作家,獲得國際承認和世界聲譽。在這些非洲作家中就有蘇丹著名現實主義作家塔耶布·薩利赫(Al-Tayeb Salih,1929-2009)。
在非洲的現代文學中,各種文學體裁都出現了不少優秀作品,其中以小說、詩歌和戲劇方面的成就最為突出。小說在非洲的現當代文學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取得了很大的成就,出現了一大批有影響的作家和作品。這些作品從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層面反映了非洲歷史和現實,并描述了殖民主義入侵后非洲社會的動蕩和不安,抨擊了殖民統治給非洲人民帶來的種種痛苦和災難,也展示了獨立后非洲社會出現的各種新的矛盾和沖突。塔耶布·薩利赫的小說《北遷季節》(Mawsim Alhijra Ela Al-shamal,Season of Migration to the North)是所上述的優秀非洲現當代小說當中的一部。
非洲的詩人、劇作家和文學家們及其文學作品中大部分內容均用來反映后殖民時期的非洲獨特文化。后殖民時期的小說是帝國文化與非洲本土文化實踐的一種混合產物。兩種文化中間可能出現一些交融和沖突,這些都是被非洲作家們所詳細描述過的。影響非洲人民思想和寫作的最明顯的因素就是“帝國主義”。帝國主義不僅僅是關于政治的,它還在其他各個方面影響并改變了非洲人民的生活。有學者曾說:“帝國主義在其殖民主義與新殖民主義的兩個階段,是唯一影響非洲政治、經濟、文化和人類生活各方面的一個力量。非洲文學也是在對殖民主義作出反應過程中出現與發展起來的。”《北遷季節》是非洲阿拉伯國家中最有影響力的小說之一,也是阿拉伯世界最早討論文化沖突及第三世界眼中的第一世界的作品之一。它對阿拉伯及非洲民眾尋求自我認知的艱辛歷程有許多描述,對不同文化交融和沖突問題也有很多描述和解釋,被譽為“阿拉伯當代文壇的奇葩”。作者塔耶布·薩利赫,在把非洲從文化、社會與政治等方面介紹給全世界這一偉大工作中作出了巨大的貢獻。他的小說具有揭示現實和創造理想生活的特征。雖然薩利赫在小說中只是涉及到了一個小的地區,卻引起了許多讀者的共鳴,也受到其他國家讀者的喜愛。小說中的兩個主人公“敘述者和穆斯塔法”的東西兩種文化碰撞下的心理矛盾非常震撼人心。
薩利赫的作品,除向讀者闡述殖民地與被殖民地,東方與西方,自我與他者等主題之外,更重要的是,他想通過人物豐富的心理活動的描寫,傳達一種普世關懷,即關注人們的生存狀態,在現實困境和心靈困境的壓迫下人們是如何建構自己的人格,選擇自己的道路的。《北遷季節》揭示了后殖民觀念以及殖民地經驗對非洲社會造成的重要影響。小說中的人物與后殖民非洲現實之間的關系,展現出文學作品在解決社會、政治與個人問題上的重要性。作品所體現出的后殖民主義主題,對非洲人民性格進行了清楚的描述。
二
塔耶布·薩利赫是蘇丹著名的現實主義作家,被譽為阿拉伯小說的天才。2005年他曾獲得阿拉伯小說“創意開羅獎”。蘇丹文學與外部世界的第一次接觸,可以說始于塔耶布·薩利赫的作品。
塔耶布·薩利赫生于蘇丹北方夏依基亞部族(Al-Shaygeya)的一個小農家庭。中學畢業后,進入戈登學院(蘇丹獨立后改名為喀土穆大學),后轉入英國牛津大學。畢業后,在蘇丹國內當過幾年中學教師,后再次離開蘇丹,赴英國倫敦大學學習國際關系,并獲得學位。塔耶布·薩利赫曾任職于英國廣播公司(BBC)阿拉伯語部,并曾升任為戲劇部主任。在英國期間,塔耶布·薩利赫在阿拉伯語周刊雜志上開設個人專欄《走向地平線》十余年,以嚴肅、沉穩的寫作風格探討各種寫作問題。之后他回到祖國,任職于蘇丹廣播電臺,他當時主持的《伊本·希沙姆傳記》節目相當有名。20世紀70年代中期塔耶布·薩利赫移居卡塔爾,在卡塔爾傳媒部作負責人。20世紀80年代作為阿拉伯海灣國家代表,被任命為巴黎的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地區經理,經常往返于歐洲和阿拉伯各國。
塔耶布·薩利赫的主要作品除《北遷季節》以外, 還有《宰因的婚禮》(Eirs Al-Zain),《家庭之光》(Daw Al-Bait),以及短篇小說集《瓦德·哈米德棕櫚樹》(Doomat wad-Hamad)等。他的作品一般以蘇丹北部農村為背景,帶有濃厚的鄉土氣息,比較客觀地反映了蘇丹的社會狀況,受到蘇丹和阿拉伯讀者的推崇,也得到其他許多國家的重視。
《北遷季節》是薩利赫的代表作。這部作品被譯成英文、法文、德文、意大利文、波蘭文、希伯來文、俄文、日文和中文等20多種文字,受到評論界的特別贊譽,并被評為 20 世紀 100 部最佳阿拉伯語小說之一。
《北遷季節》是一部以蘇丹北方農村和世界大都會倫敦為背景的中篇小說,它的主人公之一穆斯塔法·薩義德(Mustafa Sa’eed),原是大英帝國統治下的一個蘇丹鄉村的無名少年,自幼喪父,只有母親和他相依為命;進入學校以后,他憑著自己非凡的表現,先后被送到開羅和倫敦深造,24歲就獲得了牛津大學經濟學博士學位并留在該校擔任經濟學講師的職務。就是這么一個智力過人的天才青年,卻在花天酒地的生活中,變得風流不羈,以玩弄白人女性來實現其“用陰莖反殖民”的誓言,先后導致了幾個女性的死亡,因而被判處七年徒刑。刑滿釋放后,他浪跡各地,最后回到蘇丹,在北部一個邊遠的村鎮里定居下來,結了婚,生了兩個孩子,生活過得安適。然而因一次酒后失言念了一首英文詩,被迫講出身世變故之后,便在那年尼羅河發水的季節里,跳河自盡,了卻了自己的一生。
作者塔耶布·薩利赫本人在1972年10月蘇丹新聞界組織的塔耶布·薩利赫作品研討會上回答問題時說,《北遷季節》中所提到的“北方”并不是指蘇丹的北方,而是指世界的北方。作者把世界分成兩部分:北方和南方,并描寫了由此而生出的種種斗爭。這就直接道出了作者創作這部小說鞭撻殖民主義制度的真正意圖。
三
《北遷季節》確實與殖民歷史中的一些重要事件有關。作者似乎故意將蘇丹和英格蘭之間某些重要時間節點的事件編織到故事中,并反映在穆斯塔法·薩義德生活的重要轉折點上。
穆斯塔法·薩義德出生于1898年,這一年的蘇丹發生了重大變化。在他出生之前,英國的殖民勢力已經滲透到埃及,并且開始進入蘇丹。1873年,英國通過埃及國王任命戈登(Gordon)為蘇丹總督,加快了殖民化步伐。在英國和埃及的雙重壓力下,蘇丹發生了起義和反抗,其中,1881年和1889年的馬赫迪(al-Mahdi)起義是最大規模的起義之一。 1885年1月26日,馬赫迪起義軍占領了穆斯塔法·薩義德的家鄉和蘇丹首都喀土穆(Khartoum),并且,建立了一個獨立的國家。然而,在穆斯塔法·薩義德的生日那天,英國軍隊抵達了喀土穆北部的尼羅河上的阿特巴拉(Atbara),幾天后,基卡納(Kitchner)勛爵的軍隊于1898年9月1日轟炸了蘇丹的奧姆杜爾曼(Omdurman),并且在第二天,將蘇丹重新奪回英國。 1899年1月,穆斯塔法·薩義德出生十年后,英國和埃及簽署了統一管理蘇丹的協議,這標志著蘇丹的殖民化。正是在戰爭的混亂之下,穆斯塔法·薩義德出生并且長大,這隱喻了他出生的背景及其對征服其祖國的殖民主義大國英國的仇恨。
穆斯塔法·薩義德生活地點的變化也與英國和蘇丹之間的殖民與被殖民有關。在小說中,另一位主人公敘述者打開了穆斯塔法·薩義德的護照,證明“護照的簽發日期是在1916年,簽發地點在開羅,并且于1926年在倫敦續簽”。 1916年,英國和法國簽署了賽克斯-皮科(Sykes-Picot)協議,該協議正式被稱為亞洲未成年人協議,定義了雙方在西亞各自的影響和控制范圍,該范圍即指一般意義上的阿拉伯半島。次年,即1917年,阿拉伯半島反抗奧斯曼帝國的阿拉伯起義發生了。雖然上述協議和起義沒有直接觸及蘇丹問題,但是,蘇丹不可能完全免受鄰近地區發生動亂的影響。此外,作為阿拉伯世界的一部分,蘇丹也不可能遠離憂慮和擔心。穆斯塔法·薩義德護照續簽的那一年是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的誕生年,她的生活見證了英國的衰落。
1953年,埃及的新領導人廢除了君主制,其中一位新領導人的母親是蘇丹人,并且決定放棄埃及對蘇丹主權的主張,也結束了英國在蘇丹的統治。次年,埃及政府和英國簽署了保證蘇丹獨立的條約。 1956年1月1日,蘇丹宣布正式獨立。在《北遷季節》中,穆斯塔法·薩義德于1953年在尼羅河的洪水災難中消失,這與歐洲帝國主義在阿拉伯世界歷史上的里程碑大事件相吻合,穆斯塔法·薩義德的生平象征著蘇丹與英國殖民歷史之間的相互關系。因此,他在比喻和心理意義上是帝國的產物。這個論點為穆斯塔法·薩義德從蘇丹失蹤提供了一個合理的解釋——他是蘇丹人,但是,在某種意義上,他也是大英帝國的產物,因此,隨著英國殖民勢力從蘇丹撤出,他也必須消失。
作者塔耶布·薩利赫自己的生活與《北遷季節》中穆斯塔法·薩義德的生活有很多共同之處,說明薩利赫本人在用自己對問題的理解和吸引讀者注意力的方法,寫出了穆斯塔法的故事。這使得對穆斯塔法·薩義德身份建構的內心斗爭和痛苦的描述更具說服力,而小說中的絕望和無助的信息也更加真實和引人注目。塔耶布·薩利赫于1929年出生于蘇丹,曾在喀土穆和倫敦學習,而在小說中,1929年穆斯塔法·薩義德收到了他的英國護照。作者將這一年編織進了穆斯塔法·薩義德的生活,以表明他們這種意義上的重疊;另一方面,穆斯塔法·薩義德和作者的教育背景非常相似。雖然后來塔耶布·薩利赫曾在英國廣播公司工作,但是,據考證他最初是打算從事農業工作的,這與穆斯塔法·薩義德在從英國回來后對蘇丹農業項目的貢獻相一致。薩利赫作為阿拉伯文學的主要人物,專注于描述蘇丹農村地區,探索在國外留學過的蘇丹知識分子之間復雜的文化沖突問題。《北遷季節》為他贏得海內外聲譽,在世界各地也已得到重視。
四
世界上近85%的國家曾一度被歐洲國家殖民。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以前的殖民地國家一直在為爭取民族解放而斗爭并最終獲得獨立和自由,這種進步影響著國家身份的各個方面:政治、歷史、文化、語言和文學。文學評論家們對反殖民化的歷史、政治和社會影響非常感興趣,特別是在非洲、澳大利亞、印度和加勒比地區,后殖民文學在這些國家產生的文獻記載了其人民為創造一個新的、混合的民族身份和個人身份而進行的斗爭。閱讀和重讀這些描繪過去殖民社會的小說,目睹被殖民國家的苦難,深入剖析東西方之間的鴻溝,并在后殖民小說中發現一些反映多樣且不可思議的歷史,對曾被殖民化的國家的未來是有巨大意義的。《北遷季節》就是很具代表性的這樣一部文學作品。
后殖民主義研究領域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日益突出。一些學者將其在西方學術界的興起與愛德華·賽義德(Edward Said)1978年出版的《東方主義:西方對于東方的觀念》(Orientalism:Western Conceptions of the Orient)聯系起來。盡管在這個領域對“后殖民”一詞的定義上存在著相當大的爭論,但從非常普遍的意義上說,這是有關歐洲國家與他們在近代殖民的社會之間相互作用的一個視角。帝國的形成對后殖民歷史、經濟、科學和文化的影響,殖民社會的文化生產,女權主義和后殖民主義,邊緣化人民的代理,以及當代經濟和文化背景下的后殖民狀態,都成為該領域的一些廣泛課題。“后殖民主義文學理論”的思想源于歐洲理論無法充分處理后殖民主義文學的復雜性和多樣性,帝國主義的擴張對其自身的當務之急和權力產生了根本性的不穩定影響。后殖民主義理論在其最簡單的定義中可以被描述為一種理論話語,它產生于歐洲殖民主義時代之后的背景中,試圖解決任何社會形態中被邊緣化、被剝削、被替代的價值觀的情況,試圖分析決定殖民地他者的作品的情況,范圍包括各種文化之間以及“大都市”和“鄉郊”之間的遷移模式和運動。在文學中,后殖民理論是指書寫過去或現在被殖民國家和殖民國家相關的文學作品,它特別關注:(1)殖民文化的文學方式扭曲了殖民地人民的經驗和現實,刻畫了他們的自卑;(2)殖民地民族的文學,他們試圖在不可避免的差異面前闡明自己的身份,重新找回自己的過去;(3)殖民地國家文學對殖民地國家語言、形象、場景、傳統等的使用方式。
顯然,從作家塔耶布·薩利赫的個人經歷和我們對后殖民的理解,《北遷季節》可以歸為后殖民文學創作。其實,對后殖民文學作家的界定并不是一個死板的限制,而是為了強調作為后殖民文學的創作者,他應該對不同文化、語言、宗教的沖突有所體悟,只有這樣,他們的作品才會具有后殖民文學的特質。另外,對于《北遷季節》作品本身,其內容也符合后殖民文學文本的一些較明顯的共同特征。第一,后殖民文學是跨文化的。它所表現的是至少兩個民族甚至多個民族之間的文化沖突,兩種或多種文化在沖突中交融和變異,而《北遷季節》正是符合這樣的特征。它不僅表現了東方(蘇丹)文化與西方文化的沖突,還表現了來自第三世界人眼中的第一世界人,以及兩種文化中所存在的交融與變異。第二,后殖民文學都有強烈的歷史感。后殖民文學文本中很多涉及殖民侵略的歷史和殖民地人民反對殖民霸權的歷史。《北遷季節》通過對敘述者和穆斯塔法·薩義德兩位主人公的描述,特別是對穆斯塔法·薩義德怪異的反殖民方法和行為的描述,展示了這樣的歷史。
塔耶布·薩利赫的作品《北遷季節》很獨特,他跟其他阿拉伯現實主義作家不一樣,其移居經歷賦予了他關于不同生活和世界不同文化的豐富經驗。他較多地受到一系列英語作家和詩人如斯威夫特、康拉德、福克納、莎士比亞和葉芝等人的影響。薩利赫的敘述讓非阿拉伯讀者很容易透過他的視角看到作者對阿拉伯文化遺產、伊斯蘭教、穆斯林和蘇丹人特性的感悟和理解,特別是他的作品以蘇丹北部的農村為背景,詳細地描繪了蘇丹農村居民的生活方式、習俗及信仰。他的作品所表現的為東西方文化沖突、農村與城市的差異、進步與落后的斗爭等主題,哪怕是遙遠的中國讀者閱讀,也能了解小說中和現實生活中后殖民非洲人民性格的鮮明特點,了解非洲生活無論是在政治、經濟、社會或者文化上等各個方面都有著的矛盾和災難,也能體會到非洲阿拉伯文學的魅力。
五
《北遷季節》于1966年首次在貝魯特(Beirut)出版,被認為是20世紀最重要的阿拉伯小說之一。作品通過對敘述者和穆斯塔法·薩義德這兩個人物的個人經歷進行的觀察和分析,描述了20世紀20年代的國際大都會倫敦和蘇丹北部的農村,對英國和非洲兩種不同文化之間的移民與跨文化交流提供了批判性的觀察。《北遷季節》關注到了移民問題及其對移民不可避免的影響,將穆斯塔法·薩義德作為一種西方文化的攻擊者,以性剝削作為一種報復形式,將敘述者視為東方文化的被動捍衛者,生動地表現了北非的后殖民文化現象。
敘述者和穆斯塔法·薩義德這兩個人物,均反對殖民文化。他們是西方文化的產物,他們處在新的社會和文化轉型的邊緣,努力在新與舊、南與北、西與東、黑與白,傳統主義和阿拉伯世界的現代性中生存。然而,穆斯塔法·薩義德在社交和智力上更加活躍一些,并且,參與到了英國社會生活當中,而敘述者并不覺得自己是這個英國社會的一部分。敘述者曾這樣表達:“我只是表面上與他們生活在一起,我既不愛他們也不恨他們。我過去常常把這個小村莊的形象珍藏在我的腦海里,無論我走到哪里,我都能看到它的想象力。”在整本小說中,讀者觀察到了殖民化過程的被逆轉,尤其是穆斯塔法·薩義德“我將用我的陰莖解放非洲”的表達。除了穆斯塔法·薩義德作為倫敦講師的社會地位之外,我們也意識到,穆斯塔法·薩義德也因為他對希拉·格林伍德(Sheila Greenwood)、伊莎貝拉·西摩(Isabella Seymour)和安·哈蒙德(Ann Hammond)等西方女人的兇殘和欺騙的玩弄,而獲得了對歐洲人的控制權與快感。在某種程度上,她們對他的選擇表明,在身體上和心理上,穆斯塔法·薩義德實現了對她們進行殖民化。就如同有學者所指出的,穆斯塔法·薩義德到達英格蘭時,他的北方精神變得與女性化的其他人聯合起來。這里的“其他人”,是指按字面意思征服和擁有女人。與此同時,穆斯塔法·薩義德也宣稱自己是“殖民者”。在意識到穆斯塔法·薩義德一直在欺騙她們之后,除了讓·莫里斯(Jean Morris)之外,所有被欺騙的女性都在失望中被迫自殺了。
西方觀念在穆斯塔法·薩義德身上占據優勢的另一個關鍵時刻是在審判的場景中。盡管他的律師努力要求無罪釋放他,但是,他還是毫不猶豫地驚呼:“我是一名必須決定自己命運的入侵者(殖民者)。”當馬克斯韋爾·福斯特·基恩(Maxwell Foster-Keen)教授試圖通過聲稱他是“一個高尚的人,他的思想能夠吸收西方文明”,試圖拯救他免受指控和絞刑時,穆斯塔法·薩義德的內心有一個聲音卻在說:“這是不真實的,是一種捏造。是我殺了她們。我是口渴的沙漠。我不是奧賽羅(Othello),我是個謊言。你為什么不判我被絞死,這樣,就可以殺死謊言。”也許死亡是消滅他欺騙性格和充滿謊言的生活方式的唯一解決方法。通過這種方式,他可以擺脫悔恨,并且,結束奧賽羅也暴露陳規定型的生活方式。當伊莎貝拉·西摩(Isabella Seymour)向他詢問他的種族時,穆斯塔法·薩義德首先表明“我就像奧賽羅阿拉伯 /非洲人”。但是,在審判期間,他又強調了他與奧賽羅的區別,這是對東方心態的挑戰,他和奧賽羅都限制種族描述和刻板印象,這并不能反映現實。事實上,他的矛盾觀點確實表明,面對強加的標簽和陳詞濫調,他有多難找到自己的真實身份。
穆斯塔法·薩義德是殖民主義的遺產,是西方文化教育、觀點和傾向的產物。 他覺得自己處于一種控制和權力的位置,可以按照他的命令征服西方,他通過對西方女人實行權力來證實這一點。穆斯塔法·薩義德于1898年出生在喀土穆,這是英國軍隊在奧姆杜爾曼戰役中血腥擊敗蘇丹人馬赫德部隊的一年,這標志著蘇丹人反對英國侵略的最終崩潰。然而,穆斯塔法·薩義德的生活并沒有被動地接受這種失敗,而是試圖象征性地“逆轉”現代歐洲殖民主義的歷史。 小時候,他很快就接受了西方教育,從蘇丹的一所當地學校,開羅的一所英國學校,到英格蘭的一所大學,他追求著自己的學業。在他被任命為倫敦大學經濟學講師之后,開始了把殖民主義還給殖民者的計劃。然而,穆斯塔法·薩義德與歐美人的激烈對抗是通過讓他介入其殖民過程的讓·莫里斯進行的。她似乎已經重新殖民了東方的象征穆斯塔法·薩義德。她通過不同于其他女性受害者的陳規定型的種族描述來羞辱穆斯塔法·薩義德,從而觸及了他的弱點。例如,伊莎貝拉·西摩說,“惹惱我,你是非洲惡魔。在你神殿的火焰中燒我,你是黑神”,希拉·格林伍德驚呼道,“你的黑膚色是多么奇妙! 魔法、神秘與猥褻的顏色”。而安·哈蒙德則用這些話來崇拜他:“你是穆斯塔法·薩義德,我的主子和我的主人……我是沙珊,你的奴隸女孩。”另一方面,讓·莫里斯知道穆斯塔法·薩義德的伎倆,當他告訴她會殺了她時,她挑釁地刺激他道:“我親愛的,你不是那種殺人的人。”就此,穆斯塔法·薩義德體驗了“一種恥辱,孤獨和失落的感覺”。特別是當讓·莫里斯宣布她會恨他直到死亡時,穆斯塔法·薩義德再次感受到了自己是西方的奴隸和獵物,盡管他的社會地位和文明的外表使他在英國社會中得到了認可。穆斯塔法·薩義德意識到歐洲人希望他忘記自己的智力,從而在他們眼里保持野蠻的狀態。因此,他決定留在國外,通過拒絕這樣做,來對英國發動戰爭,通過保持對他的智力的掌握,穆斯塔法·薩義德擊敗了歐洲人的狼子野心。然而,穆斯塔法·薩義德的勝利最終也因讓·莫里斯而結束。 顯然,穆斯塔法·薩義德承認“曾經是獵人,我已經成為采石場”。 這種逆轉導致他作為一個悲劇英雄而垮臺,并且,摧毀了他在英國社會中的尊嚴。 對于被擊敗的英雄而言,除了回到家鄉之外,沒有什么可以做的,他想把技能和知識傳授給自己國家具有革命力量的人。
實際上,就殖民主義而言,我們可以將《北遷季節》稱為一部雙重面孔反映在受害者身上的文本。該文本有時隱含有時又明確地攻擊殖民主義。也許,西方通過武力、暴力和權力把文明帶到了落后而無知的東方,但是,又怎么能想象受害者會采取同樣的策略來報復加害者呢?穆斯塔法·薩義德描繪了這樣的殖民活動:“船首先航行于尼羅河,這些不速之客手持槍支而不是面包,他們在這里的鐵路最初是為運輸部隊而建的;他們建造了學校,這樣可以教我們如何用他們的語言說‘是’。他們向我們輸入了最大的歐洲暴力細菌。”這種殖民主義的虛偽刺激了受害者用同樣的暴力方法和政策反對殖民主義,反映了殘酷的雙面的殖民活動。對穆斯塔法·薩義德和其他殖民受體而言,暴力就像是一種致命疾病的細菌。因此,在審判期間,他把這些話作為他內心的想法:“是的,親愛的先生們,我作為一個入侵者進入你們的家園,就像向你們注入了歷史血脈中的一滴毒藥。我不是奧賽羅,奧賽羅是個騙子。”
六
《北遷季節》的中心主題之一是婦女在父權制阿拉伯社會中尋求身份、正義和意義的立場,該社會將婦女僅僅視為性對象和低于男人的東西。在《北遷季節》中,穆斯塔法·薩義德的妻子,霍斯娜·賓特·馬哈茂德(Hosna Bint Mahmoud)是被壓迫的女性,她被迫結婚,并且在生活的各個方面成為受到剝削的典型。由于殖民時期的過去,蘇丹的所謂“文明使命”在蘇丹發生了一些變化,這是不可避免的。然而,馬祖布(Mahjoub)告訴敘述者:“世界并沒有像你想象的存在那么多變化。有些事情發生了變化——水泵的變化不同于水車,鐵犁的變化不同于木制的犁,開始送我們的女兒上學了,出現了收音機和汽車,我們開始學習喝威士忌和啤酒了,亞力酒(一種亞洲產烈酒,用椰子汁、糖蜜或棗釀制)和小米酒不再那么時尚——但是,即便是如此,一切都還是自己的本來面目。”盡管日常生活中存在所有這些社會發展,但是,在村莊里,似乎仍然不能完全傾覆父權制控制婦女的傳統觀點。《北遷季節》強調了這樣一個痛苦的現實:即使鄉村婦女聽從于男性同伴,霍斯娜·賓特·馬哈茂德也會受到譴責,因為她在穆斯塔法·薩義德失蹤后拒絕嫁給衰老而強悍的男人瓦德·雷耶斯(Wad Rayyes)。面對敘述者,霍斯娜清楚地表達“如果他們強迫我結婚,我就會殺了他,然后殺死自己”。盡管敘述者承認對霍斯娜的愛情,但是,敘述者通過接受與霍斯娜的婚姻來逃避發揮積極作用——阻止她被迫結婚。相反,他更喜歡保持被動,并且,盡管他在這個強制性的社會中感到沮喪,他也還是故意忽視了她的悲慘結局。霍斯娜最終做出不可想象的事,而且,對于村民來說,這是無法形容的:她反對父權制的虐待行為,閹割和殺害了代表傳統文化的最糟糕的人物瓦德·雷耶斯。
《北遷季節》巧妙地將霍斯娜·賓特·馬哈茂德描繪成了現代阿拉伯女性誕生的代表。她自己決定犧牲,并且,毅然挑戰父權制。霍斯娜·賓特·馬哈茂德是蘇丹未來女性的先驅,舊的制度沒有讓她活在當下,沒有讓她過她的生活。她被一個保守的男性社會視為一個不雅、瘋狂、城市化的女人,這種社會寬恕了衰老的瓦德·雷耶斯對她的要求。盡管如此,霍斯娜的反抗還是意味著阿拉伯世界婦女新階段的開始。霍斯娜在村里完成了穆斯塔法·薩義德在英格蘭未能做到的事情:她改變了這個村莊看世界的方式,并影響了歷史。
作為一部后殖民主義文學文本,《北遷季節》講述的是在西方世界生活過一段時間之后,兩個雙重人物試圖在自己的家鄉找回自我的故事。小說中可以找到愛德華·賽義德關于東方形象與刻板印象的一些話語。主人公穆斯塔法·薩義德在小說中被描繪成了“邪惡、野蠻,異國情調,和神秘的黑神”。他追求他的欲望和樂趣,在反轉殖民階段,只是將此作為一種報復殖民者的方法。這部小說直接或者是間接地批評了殖民主義,并且,展示了殖民主義如何應付對遭受同樣心理反擊的反對殖民主義的受害者施加暴力的影響。在心理上,穆斯塔法·薩義德試圖摧毀他所有的女性受害者,并通過欺騙她們來驅使她們自殺。在某種程度上,穆斯塔法·薩義德通過對這些女人強加一種心理帝國主義來重寫帝國主義。在小說結束時,我們清楚地看到,在現代化的邊緣,在父權制社會中,每個角色都在努力創造他們的死亡或者是重生。霍斯娜蔑視傳統后殖民世界;穆斯塔法·薩義德想要扭轉殖民主義。敘述者在兩種不同文化之間的客觀立場。敘述者在想象中對家鄉的強烈感受;敘述者面對令人沮喪的父權制;以及敘述者作為被動角色面對阿拉伯人限制婦女權利和自由,都具有重要意義。
也許,“非殖民化”和生活在非強制性文化中會是一種完美的解決方案。這樣,可以根據個人自由和性別之間的正義,在沒有種族和文化陳規定型觀念的情況下,播下現代社會的種子。在穆斯塔法·薩義德可能已淹死在尼羅河的謠言之后,敘述者開始懷疑自己的存在,并且,像他的雙重性格一樣,由于一種即時精神障礙,他跳入了河中。但是,他突然又反對死亡,最終,選擇了生命。他提出了這樣一個借口:“我要選擇生,我會活下去,因為我要盡可能長久地和親人們呆在一起來享受天倫之樂,我身上還負有應盡的責任。如果我得不到人們的寬恕,那我就應當努力讓人們把我忘卻。 ”盡管他充滿怨恨,但是,他仍然感到有責任維持自己的生命。正如穆斯塔法·薩義德自己所說,他不是奧賽羅,奧賽羅只是一個捏造的東方觀點。只有當小說人物角色反對東方心態并且反對刻板印象時,他們才有可能達到真正令人滿意的生活。當敘述者打開穆斯塔法·薩義德的日記時,他在第一頁上發現了他的奉獻:“這種奉獻是給予那些用一只眼睛看世界的人,用一種語言說話,將東西看成單純的黑色或者是白色,單純的東方或者是西方的那些人。”這種奉獻表明,在沒有兩只眼睛的情況下,在沒有兩種語言的情況下,或者是在不以一分為二的觀點看待事物的情況下,很難理解所有文化和跨文化體驗的混合性質。而《北遷季節》則表明,雙重身份和文化的必然性是跨文化遭遇的結果。
(責任編輯:龐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