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吳 敬
在戰國前,“百姓”是指有姓之人,一般的平民,不知道自己老祖宗的母親在哪里住(早期都是隨母性,而姓的來源幾乎都是來自母親居住的地名),老祖宗無權勢,夠不上稱“百姓”,只能說是“黎民”“庶民”“氓”(特指外來的平民)。現代所謂的“庶民”一般都是平民。在中國書法的歷史長河中,庶民書法家并不引起人們重視。吳昌碩這位庶民的書法,確值得深入探討。
吳昌碩清道光二十四年(1844)8月1日生于浙江省孝豐縣鄣吳村一個讀書人家。吳昌碩幼年時求知欲很旺盛,好學不輟。起初跟父親念書,后來往鄰村的一個私塾中就學。每天翻山越嶺,來往十多里路,遇風雨從不間斷。他父親見他近于此道,加以指引,遂得門徑,樂此不疲。
17歲那年,太平軍從安徽直指浙西,清軍尾隨而來,殺人放火,奸淫擄掠,無所不為,人民不堪清兵蹂躪,四處逃亡,流離顛沛,輾轉于荒山野谷之中。此時,吳昌碩的弟妹先后死于饑荒。后來他又與家人失散,獨自到處流浪,替人家做短工、打雜差過日子,時常以野生植物和樹皮草根充饑。他在湖北、安徽等省流亡達五年之久,歷盡千辛萬苦,到21歲才回到家鄉,與老父相依為命,躬耕度日。
吳昌碩于耕作之余酷愛讀書。但家里藏書不多,為了滿足日益增強的求知欲望,他千方百計找更多的書來讀。有時為了借一部書,往往來回數十里路,也不以為苦。他借到書,就廢寢忘食,讀了又讀。閱讀中摘了許多筆記,有時甚至把整部整卷的書抄錄下來,以便反復研讀。遇到疑難,必請教師友,絕不含糊過去。
正由于書籍這樣難得,他對之非常珍愛。直到晚年,他看到一些殘編斷簡,必設法加以收集和補訂,慎重地保存下來,這個習慣正是在早年的艱苦條件下養成的。
29歲那年,他離開家鄉,到杭州、蘇州、上海等地尋師訪友,刻苦學藝。起初他從俞曲園學辭章和文字訓詁之學,為后來的深造打下扎實的基礎。在蘇州,他結識知名的書法家楊藐翁,向他請教書法和辭章。藐翁工八分書,尤善寫擘窠大字,于漢碑能遺貌取神,著筆欲飛,而古茂之氣溢于紙墨。博學多聞,對經學有精湛研究,所作詩文也簡練凝重,為人耿介,不諧流俗。吳昌碩敬佩他的為人和治學,曾誠意備函要求列于門下。藐翁復信婉謝,表示愿以換帖弟兄相稱。盡管藐翁這樣謙辭,吳昌碩仍然以師尊之禮相待。

[清]吳昌碩 致沈石友信札三通 29.5×30cm×3 紙本
正由于他待人以誠,求知若渴,各地藝術界知名人士都很樂意與他交往,其中尤以任伯年、張子祥、胡公壽、蒲作英、陸廉夫、施旭臣、諸貞壯、沈石友等人與他交誼尤篤,相互切磋,幾無虛目。同時他又從知名收藏家潘祖蔭、吳平齋、吳愙齋等人處看到不少歷代彝器文物和名人書畫真跡,臨摹欣賞,摘錄考據,經年累月,孜孜不倦,既擴大了視野,又開拓了胸襟,學術修養有了提高,藝事也隨之大進。
他于書法最重臨摹《石鼓》文字,畢生精力盡瘁于此。他寫《石鼓》常參以草書筆法,凝練遒勁,氣度恢宏,每能自出新意,耐人尋味。所作隸、行、草,也多以篆籀筆法,別具一種古茂流利的風格。偶作正楷,挺拔嚴毅,自始至終一筆不茍,尤見功力。30多歲時,他始以作篆籀的筆法繪畫,苦無師承,后經友人高邕之介紹,求教于任伯年。伯年要他作一幅畫看看。他說:“我還沒有學過,怎么能畫呢?”伯年道:“你愛怎么畫就怎么畫,隨便畫上幾筆就是了。”于是他隨意畫了幾筆,伯年看他落筆用墨渾厚挺拔,不同凡響,不禁拍案叫絕,說道:“你將來在繪畫上一定會成名。”吳昌碩聽了很詫異,還以為跟他開玩笑。伯年卻嚴肅地說:“即使現在看起來,你的筆墨已經勝過我了。”此后兩人成了至交,始終保持著師友之間的友誼。
吳昌碩畢生從事藝術研究和創作,專心致志,數十年如一日。晚年,他在藝術創造等方面雖都有很高深的造詣,但絕不驕矜,反而比先前更加謙虛。直到七八十歲的高年,還以讀書、刻印、寫字、繪畫和吟詩作為日課,樂之不疲。晚年風格突出,篆刻、書法、繪畫三藝精絕,聲名大振,公推藝壇泰斗,成為近代中國藝壇承前啟后的一代巨匠。被舉為安東(今江蘇省漣水縣)縣令,到任一個月便辭官南歸。后與篆刻家葉為銘、丁仁、吳金培等人聚于杭州西湖人倚樓,探討篆刻治印藝術,1913年杭州西泠印社正式成立,吳昌碩被推為首任社長。
1927年11月6日,吳昌碩突患中風,于11月29日病逝滬寓,享年84歲。1933年11月,遷葬于浙江余杭縣塘棲附近超山報慈寺西側山麓,墓地坐落于宋梅亭畔。墓門石柱上刻有沈淇泉(衛)所撰聯語:“其人為金石家,沉酣到三代鼎彝,兩京碑碣;此地傍玉潛故宅,環抱有幾重山色,十里梅花。”鄣吳村有他的衣冠冢。西泠印社辟有吳昌碩紀念室。1984年,在遞鋪鎮建吳昌碩紀念館,1987年,修復其在鄣吳村的故居。吳昌碩的繪畫、書法、篆刻作品集有《吳昌碩畫集》《吳昌碩作品集》《苦鐵碎金》《缶廬近墨》《吳蒼石印譜》《缶廬印存》等,詩有《缶廬集》。
少年時他因受其父熏陶,即喜作書,印刻。他的楷書,始學顏魯公,繼學鍾元常;隸書學漢石刻;篆學石鼓文,用筆之法初受鄧石如、趙之謙等人影響,以后在臨寫《石鼓》中融匯變通。吳昌碩的行書,得黃庭堅、王鐸筆勢之欹側,黃道周之章法,個中又受北碑書風及篆籀用筆之影響,大起大落,遒潤峻險。
吳昌碩篆刻初從秦漢,后遍臨浙派、鄧派諸家。他效法秦漢為其風格奠定了高古的格調和厚重的氣息。在40歲時,他精研歷代璽印、詔版、封泥、瓦甓、碑碣等金石文字及各家流派印譜,印風蒼茫古穆,于宏放厚重中見渾樸古拙,這一時期的廣泛涉獵和深入練習為其晚年印風的形成起到了關鍵作用。他在篆刻上的構思虛實變幻莫測,成為一代宗師。他的篆書個性極強,印中的字饒有筆意,刀融于筆。所以他的篆刻常常表現出雄而媚、拙而樸、丑而美、古而今、變而正的特點。篆刻方面吳昌碩創造性地以“出鋒鈍角”的刻刀,能在秀麗處顯蒼勁,流暢處見厚樸,往往在不經意中見功力。
其篆刻作品有:《壽山老坑巧色雕獅鈕》、《作了天下事》、《讀遍千古書》、《好學為福》、《黑青田》、《一月安東令》、《湖州安吉縣》、《泰山殘石樓》、《園丁生于梅洞長于竹洞》、《暴書》、《千尋竹齋》、《千尋竹齋》3刻、《吳俊卿信印日利長壽》、《安吉吳俊章》、《雷浚》、《鮮鮮霜中菊》、《歸仁里民》等。
吳昌碩的書法上溯秦漢西周金文,充滿金石氣,篆隸行草書筆墨雄健,氣魄厚重,沉雄樸茂,精神飽滿,生氣勃勃。他的行楷書和行草書也極有特色,參以篆隸笑意,用筆生辣、結字茂密。他的大幅行草通篇骨氣洞達,雖粗頭亂服,但豪氣中不失精微。
吳昌碩的楷書,學習顏真卿。吳昌碩的行書,學習黃庭堅、王鐸風格。在吳昌碩的書法創作中,無疑以行草為主,但吳昌碩學習隸書的時間并不短,在青年時期便曾臨習漢碑,如《張遷碑》《嵩山石刻》《張公方碑》等,同時又受到鄧石如、吳讓之、楊見山等人的影響,筆法近似楊見山,他在35歲時書的一幅隸書還是“張遷”的風格,結體方正,用筆尚拘謹、小心。吳昌碩晚年所書隸書,結體已變長,取縱勢,用筆雄渾、飽滿,從一些線條看,具有篆書的痕跡,可以說這時吳昌碩早已將篆、隸融為一體了,形成了自己的獨特面目。

[清]吳昌碩 瓶梅圖 137.5×42.9cm 紙本水墨 1915年
吳昌碩的楷書遍臨《漢祀三公山碑》《張遷碑》《嵩山石刻》《石門頌》等漢碑。中年以后,博覽眾多金石原件及拓本,選擇石鼓文為主要臨摹對象。數十年間,反復鉆研,并不以刻意模仿徒求形似為滿足,參以秦權銘款、瑯琊臺刻石、泰山刻石等文字的體勢筆意,故所作石鼓文凝練遒勁,自出新意,風格獨特。60歲后所書尤精,圓熟精悍,剛柔并濟。喜將石鼓文字集語書寫對聯。晚年以篆隸筆法作草書,筆勢奔騰,蒼勁雄渾,不拘成法。
他于書法最重臨摹《石鼓》文字,畢生精力盡瘁于此。他寫《石鼓》常參以草書筆法,凝練遒勁,氣度恢宏,每能自出新意,而人尋味。所作隸、行、獨草,也多以篆籀筆法出之,別具一種古茂流利的風格。偶作正楷,挺拔嚴毅,自始至終一筆不茍,尤見功力。
吳昌碩畢生從事藝術研究和創作,專心致志,數十年如一日。晚年,他在藝術創造等方面雖都有很高深的造詣,但他不僅絕不驕矜,反而比先前更加謙虛。直到七八十歲的高年,還以讀書、刻印、寫字、繪畫和吟詩作為日課,樂之不疲。

[清]吳昌碩 云想衣裳花想容 1927年釋文:云想衣裳花想容。錄青蓮句。丁卯十月,吳昌碩年八十四。鈐印:倉碩(白)
盡管吳昌碩自奉儉約,待人卻一點也不吝嗇,樂于助人。如遇親友有病,他就出錢幫助醫療;對身后蕭條人,他就毅然以料理喪葬和撫育遺孤為己任。這樣的事例是很多的。1912年是海派書畫的重大轉折時期。那一年,上海會集了一大批前清高官,其中有帝師太傅、大學士、尚書、總督、巡撫、布政使,如陳寶琛、沈曾植、張謇、陳三立、朱祖謀、康有為、曾熙、李瑞清、張元濟、鄭孝胥等。這些高官名臣、碩學鴻儒在上海完成了從封建末代官吏到近代書畫家的華麗轉身。他們已不是像任伯年、蒲華、虛谷那樣的民間畫家,而是名流中的名流,一出山就大大帶動了海派書畫的市場行情。第二代海派書畫代表人物吳昌碩,便是這一年定居上海。10年后,吳昌碩重修潤格:堂匾三十兩;楹聯三尺六兩、八尺八兩;橫直整幅三尺十八兩,四尺三十兩,山水視花卉例加三倍;刻字每字四兩……每兩為銀圓1圓4角。當時北大校長蔡元培每月收入為600銀圓,吳昌碩書畫收入遠遠超過北大校長及教授。
他對勞動人民的態度,跟一般士大夫階級迥然不同。他寓居蘇州時,有一次,從友人家里回來,途中遇雨,在一個廢園中避雨,遇到一個賣豆漿的人在一起,交談之下,賣豆漿者知道他是一位畫家,就要求他為自己作一幅畫,他即慨然允諾。過了幾天,賣豆漿者到他寓所里取畫,他果然早已認真地為他繪了一幅。
吳昌碩非常珍視青年人習藝的積極性,在仔細觀賞過他們帶來的作品之后,必先肯定它的優點,予以鼓勵,然后再婉轉地提出一些中肯的批評,指點今后努力的方向。即使作品確實十分幼稚,他也決不會全盤抹煞,一定要誠懇地加以誘導。正由于他能懇摯地教人,青年們在受到教益之后,終身不忘,受用無窮。像卓有成就的國畫家潘天壽早年曾受過吳昌碩的鼓勵和指導吳昌碩對貧苦的青年藝人更樂于掖助。他認識一個青年,在一家藥鋪里當學徒,他愛好刻印而苦于所見不廣、又無人指點。看了他的篆刻作品,吳昌碩覺得很有才華,便授以刻印要訣、并且把他介紹到老友沈石友家住幾年,所見既廣、藝事也就大進。經過長時期的刻苦鉆研,終于成為一位知名的篆刻家,那就是別號泥道人的趙石農。
庶民的本質少了文人的高雅氣質,以及取會風騷之意。反而是有人性最本真的流露,自然、樸素。在這方面,吳昌碩做得可以說充分體現。吳昌碩的大篆之自然、樸素、率意的同時,表達著自身在書藝上對這種古樸的書風的追求。
文人與非文人在藝術上最大的區別在于前者通過藝術表達一種思想,抑或是抒發、追求一種精神上的意境,而后者更多的是趨向于工藝。吳昌碩雖算不上文人,但他從事的藝術絕不是非文人中的沒有思想有如民間工藝性質的胡亂涂抹。在他的藝術中看到更多的是文人化的追求,是一種適合自身的追求率性、自然的本意。
吳昌碩出身清寒,但隱忍苦學,廣收博采,融會貫通,終成一代藝術巨匠。他的功績主要有以下幾點:一是不懼清貧和苦難,對書畫篆刻藝術的探究始終不渝。二是博采眾家之長,敢于變法創新,如以篆隸筆法撇畫蘭竹、“鈍刀硬入”等。三是秉性忠厚善良,樂于獎掖青年,廣交人脈,普結善緣。四是具有社會意識、仁愛之心和慈善精神。五是高壽。這種個體的生命成就也從生命學角度促成他藝術生命的厚重。他開宗立派,以大師的創造能量,高超造詣,開放心態,豪放氣派,成為書畫家的一面旗幟。■

[清]吳昌碩 且飲墨瀋一升

[清]吳昌碩 歸仁里民(附邊款)

[清]吳昌碩 鮮鮮霜中菊(附邊款)

[清]吳昌碩 千尋竹齋

[清]吳昌碩 安吉吳俊章

[清]吳昌碩 俊卿之印

[清]吳昌碩 吳俊卿信印日利長壽(附邊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