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晨璐,梁建慶,2△,王佳華,董海玉,韓政陽,李 斐,李曉玲
(1.甘肅中醫藥大學,甘肅 蘭州 730000;2.敦煌醫學與轉化教育部重點實驗室,甘肅 蘭州 730000)
前列腺癌是好發于老年男性的泌尿系惡性腫瘤。美國癌癥協會2021年研究數據表明,本病發病率居男性惡性腫瘤第一,死亡率僅次肺癌居第二位[1]。近些年在我國由于飲食結構改變、人口老齡化加劇及早期篩查技術的推廣普及等,前列腺癌發病率躍居我國男性泌尿生殖惡性腫瘤首位,由2005年5.8/10萬增至2014年8.1/10萬,其死亡率亦出現明顯上升,由2.3/10萬增至2.4/10萬[2]。本病主要集中在60歲及以上男性人群,發病隨年齡增加而持續增長[3],多數患者早期無明顯表現,確診時已經進展至晚期或終末期,預后較差。現代醫學治療手段包括手術、內分泌抗雄、放化療等,近年來基因檢測技術也逐漸推廣應用[4]。上述治療被證實存在不良反應[5],如術后尿失禁、內分泌治療引起的代謝綜合征等,對患者生活質量及身心健康造成損害。中醫重視前列腺癌患者個體特征,以古方為基靈活加減,大量臨床研究顯示其對西藥帶來的不良反應起到減毒增效作用,在緩解患者虛損狀態、延緩帶瘤生存時間以及改善生存質量等方面發揮著獨特優勢。本文通過對近年來相關文獻的總結,對前列腺癌的中醫病名、病因病機及中醫古方的臨床應用情況進行總結與探討,以期為中醫治療前列腺癌提供進一步參考。
前列腺臨近膀胱與尿道,前列腺癌作為實體腫瘤,直腸指檢常呈現不規則腫大,故其病變時多出現下尿路梗阻癥狀,如排尿不暢、排尿刺激等,與中醫“癃閉”癥狀相近。“膀胱不利為癃”最早由《黃帝內經》提出,而后《諸病源候論》中將“小便難”、“小便不通”、“小便不利”等病癥統稱為癃閉,明代樓英在《醫學綱目》[6]中對其詳述:“癃閉合而言之一病也,分而言之,有暴久之殊。蓋閉者暴病,為溺閉,點滴不出,俗名小便不通是也。癃者久病為溺癃,淋漓點滴而出,一日數十次或百次。”在西醫學中,本病臨床癥狀與前列腺良性增生常難以區分,前列腺癌病變早期癥狀大多不明顯,晚期腫瘤侵犯尿道常因下尿路梗阻而引起排尿困難,主要表現為尿流變細、尿痛、尿頻等,有時出現血尿。而前列腺良性增生常表現為尿道梗阻、夜尿次數增多、排尿困難等,部分伴有血尿。在《中醫內科學》[7]中將前列腺良性增生明確歸屬于中醫“癃閉”范疇。綜上,雖然中醫古籍沒有前列腺癌的記載,但結合其前列腺增生明顯,尿道梗阻壓迫引起排尿困難等臨床癥狀及體征,可歸為中醫學“癃閉”范疇。
中醫學認為前列腺癌的發生主要責之飲食、情志、邪毒與正虛。《黃帝內經》云:“腎藏精,主生殖,開竅于前后二陰”,《靈樞·經脈篇》描述足厥陰肝經:“循股陰……環陰器……夾胃,屬肝”,結合前列腺位置臨近膀胱與尿道,說明其由腎所主,肝經從此而巡,與脾胃關系亦密切[8]。《黃帝內經》:“男子七八……腎臟衰,形體皆極”,《圣濟總錄》言:“瘤之為義……氣血……郁結壅塞,則乘虛投隙,瘤所以生”,中醫認為邪正盛衰不僅決定發病的虛實還影響著預后與轉歸,前列腺癌患者多為老年男性,其發病內因在于本虛,正氣虧虛氣血不行則邪氣留戀于下焦,日久成癥最終癌變。本病病因病機臨床尚未統一,魏睦新教授[9]提出本病既有肝郁氣滯之實,又有脾腎虧損之虛,氣滯痰瘀阻絡所致。賈英杰教授[10]在多年臨證中總結出“黜濁培本”理論,總結出“虛、毒、瘀、濕”為“正氣內虛,毒瘀并存”病機的核心。陳志強教授[11]主張本病以正虛為本,虛實夾雜,通過分期論治總結出前列腺癌早期多正盛邪實,晚期正氣虧虛邪氣更盛,至終末期正衰邪盛。王晞星教授[12]則提倡本病因著眼于腎,尤其是腎陰的虧虛。李佩文教授[13]主張前列腺癌患者本已腎臟虛衰,加之癌毒久郁化火傷陰,最終導致陰陽兩虛。綜上可知,本虛標實作為前列腺癌主要病機被諸多醫家所認可。虛以腎、脾、肝等臟腑正氣虧虛為主,實以瘀、毒、濕、熱、痰等病理產物及外邪為主。目前常見證型包括腎陰虛證、腎陽虛證、氣血虧虛證、脾腎虧虛證、膀胱濕熱證、陽虛毒結證等,臨床各證型常兼見或相互轉化。
3.1 腎陰虛證 前列腺癌好發于老年男性,臟腑虛衰先天之本不足以充養五臟六腑,手術、放化療等更損正氣致腎水不足、肝木偏亢,多見虛煩、盜汗、遺精等癥,臨床常選用滋陰補腎方治之,如六味地黃湯、知柏地黃湯等。陳高峰等[14]研究發現六味地黃丸加味聯合西藥治療晚期前列腺癌對于縮小腫瘤體積、降低患者血清前列腺特異性抗原(prostate specific antigen,PSA)及改善患者生活質量方面效果較好。周紅等[15]通過臨床研究發現六味地黃湯加味聯合比卡魯胺對晚期前列腺癌PSA的緩解率優于單純西藥治療,并能延長患者生存期。耿剛教授[16]采用中醫內外療法治療腎陰虛為主、伴有瘀毒互結的晚期前列腺癌,方用六味地黃湯加減配合針灸,三診后患者臨床癥狀改善明顯,說明本方對于患者的生存質量和生存期有明顯正向作用。
宋代錢乙《小兒藥證直訣·下卷》首記六味地黃丸,李中梓云:“腎乃先天之本,腎水不足則以六味地黃丸滋養腎陰”。知柏地黃湯首載于清代吳謙《醫宗金鑒》,以六味地黃丸合知母、黃柏成方,具有滋陰補腎、清熱降火的作用。現代藥理研究示,該類方具有增強機體免疫[17]、抗腫瘤作用[18],臨床在肝腎陰虛型晚期前列腺癌的治療上取得了較好療效。
3.2 腎陽虛證 老年男性多腎精虧虛,天癸枯竭,日久損及元陽,則形成腎陽虛證。伴見畏寒肢冷、便溏、浮腫等癥,臨床常用金匱腎氣湯、濟生腎氣丸等補腎助陽方治之。彭為[19]通過臨床研究發現金匱腎氣湯加減聯合內分泌治療腎陽虛型晚期前列腺癌能有效降低患者血清PSA含量,在改善臨床癥狀及提高生活質量方面療效顯著。鐘亮等[20]探究中西醫結合治療晚期前列腺癌的臨床療效,運用濟生腎氣丸治療腎陽氣虛型前列腺癌取得了良好療效,經治療患者潮熱、疼痛等臨床癥狀改善明顯。
金匱腎氣湯,原名八味腎氣丸,水煎即為湯,本方出自于漢代張仲景《金匱要略》:“虛勞腰痛,少腹拘急,小便不利者,八味腎氣丸主之。”濟生腎氣丸原名加味腎氣丸,源于宋代嚴用和《嚴氏濟生方·水腫》,其功效在于溫腎化氣,利水消腫。現代藥理實驗證明,兩方均可從多方面改善膀胱內壓力、調節代謝[21]、增強免疫功能[22],對多種前列腺疾病有效。臨床廣泛應用于前列腺癌腎陽虛證的辨證論治。
3.3 氣血虧虛證 前列腺癌患者本已正氣虧虛,行根治術、放化療后氣血耗傷于內而成氣血虧虛證,常見疲乏、心悸、排尿無力等,臨床多以圣愈湯等治之。崔云教授[23]主張培護正氣、帶瘤生存,運用圣愈散化裁治療前列腺癌根治術后氣血不足之證,藥后患者PSA穩定、尿失禁及乏力等癥狀明顯改善,療效顯著。賈英杰教授[24]提出晚期前列腺癌逐漸從邪實轉變為以“氣血虧虛”為主的虛實夾雜狀態,以圣愈湯加減治療氣血虧虛、毒瘀互結型晚期前列腺癌,藥后乏力、腰酸等癥減輕,前列腺腫物較前減小,臨床療效突出。
圣愈湯出自《蘭室秘藏·瘡瘍門》,后世醫家多沿襲朱丹溪之方,本方以四物湯為基礎,廣泛運用于氣血虧虛證。多種研究證實圣愈湯有減輕化療毒副作用的功效,能增強機體免疫力、抗氧化,可用于放化療后所致的氣血虧損之證[25]。臨床對于氣血虧虛型前列腺癌療效突出。
3.4 脾腎虧虛證 《景岳全書》云:“脾腎不足……多有積聚之病。”后天氣血生化的關鍵在于脾胃運化,前列腺癌患者平素飲食不節或受手術、放化療等影響,脾胃多有損傷,患者多見乏力、尿頻尿急、食少便溏等癥,臨床常用四君子湯及其系列湯方加減應用于脾腎虧虛型前列腺癌。李博洋[26]探究六君子湯加味聯合內分泌療法對晚期前列腺癌的療效,發現健脾益氣法對患者的生活質量有顯著改善與提高,值得推廣。喬治[27]針對激素難治性前列腺癌,以四君子湯加味聯合西藥治之,結果示患者乏力、納差、排尿困難等癥顯著改善,表明調理脾胃法有益于患者生活質量恢復,對難治性前列腺癌有良效。戴裕光教授[28]針對前列腺癌術后脾胃虛弱患者,從調補后天脾胃著手,運用香砂六君子湯治之,復診先后天同補溫補心腎,以四君子湯、生脈散、桂枝加龍骨牡蠣湯合真武湯加減,藥后患者病情穩定,癥狀改善。
四君子湯首見于《太平惠民和劑局方》,補氣同時兼有燥濕健運之功。合半夏、陳皮用治氣虛痰飲,名六君子湯;再合砂仁、藿香用于氣虛兼嘔,名香砂六君子湯。現代藥理研究發現四君子系列方能有效發揮抗腫瘤作用[29]。臨床上辨證加減廣泛應用于脾腎虧虛型前列腺癌。
3.5 膀胱濕熱證 前列腺癌患者脾腎虧虛,既易內生濕邪,又易外感濕熱毒邪,邪氣聚于下焦結成腫塊,郁久形成濕熱下注之證。患者多見小便頻數、色黃,尿道灼熱等。治當清熱燥濕,化瘀解毒,臨床常用二妙散、萆薢勝濕湯等清利濕熱以治之。王蕾等[30]運用二妙散化裁配合爐甘石洗劑治療濕熱下注型前列腺癌,二診后患者尿頻、尿痛、陰囊紅腫瘙癢等癥緩解,大便成形,療效迅速。鐘亮等[20]運用萆薢滲濕湯合PC—SPES方治療濕熱蘊結型前列腺癌,療效良好,患者臨床癥狀改善明顯。
元代危亦林《世醫得效方》首載蒼術散,朱丹溪于《丹溪心法》中更名為二妙散,功擅清熱化濕,是臨床濕熱下注基礎方。萆薢滲濕湯出自清代高秉鈞《瘍科心得集·補遺》,現代常用于濕熱下注、氣血阻滯所引起的陰瘡、慢性前列腺炎等癥。現代藥理表明上述古方中清熱利濕類中藥大多具有抗炎[31]、鎮痛、護腎[32]、增強免疫力等功效,對膀胱濕熱型前列腺癌起到良好的治療效果。
3.6 陽虛毒結證 巢元方言:“積聚者,由寒氣在內所生也”,此外亦有“陽化氣,陰成形”之論,故腫瘤屬陰證范疇者可用溫陽散寒法[33]。前列腺癌患者陽虛日久,氣、血、津液等流滯不行,形成瘀血、痰濁等病例產物,多見疼痛、舌下絡脈瘀曲等癥狀,臨床常用陽和湯加減聯合化痰、祛瘀等方治之。邵軼群等[34]運用陽和湯加減聯合氟他胺治療晚期前列腺癌,用藥12周后患者PSA等指標明顯轉愈,說明陽和湯對晚期陽虛寒凝型前列腺癌能夠發揮緩解疼痛、改善癥狀的作用。譚新華教授[35]治療身惡寒而口干的前列腺癌患者,辨證屬陽虛痰凝、瘀毒互結證,譚師用陽和湯為主合引火湯、真武湯、下瘀血湯加減治療,方中陽和湯行溫陽散寒之功,合引火湯以解相火上炎,余方兼顧痰瘀阻滯下焦,藥后患者PSA較前下降明顯,癥狀亦減輕良多。
陽和湯首記于清代王洪緒《外科證治全生集》,有溫陽補血、散寒通滯之功,臨床用治一切陰疽。后世醫家據中醫辨證論治、證同治亦同思想,將其廣泛用于惡性腫瘤的輔助治療[36]。陽和湯治療前列腺癌取得良好臨床療效,說明了其用治腫瘤具有適用性。
臨床還有其他中醫古方治療前列腺癌的研究及報道,因數量較少或多證型相兼為病不具有代表性,故不做分型細述。如劉書君[37]將生脈散加減聯合內分泌療法用于氣陰兩虛型前列腺癌,結果示臨床評分及PSA水平均有好轉,說明該療法能夠有效抑制PSA上升、減輕患者臨床癥狀。楊瑩等[38]治療陰陽失調型前列腺癌,運用柴胡桂枝湯聯合介入療法,結果示患者總生存率顯著提高、相關免疫指標改善較明顯,值得臨床推廣使用。崔云教授[39]治療肺氣虧虛、痰瘀互結型前列腺癌患者,選用甘草干姜湯合桂枝茯苓丸加減,三診后患者排尿較前通暢,腰骶部疼痛緩解,咳嗽咳痰頻率降低,療效顯著。姚遠等[40]治療痰濕壅盛、氣滯血瘀型前列腺癌患者,采用中醫內外合治法,方用四七湯合二陳湯、丹參飲加減,聯合中藥灌腸與針刺療法,藥后患者狀態穩定,小便通暢,無血尿,輔助檢查示前列腺腫塊體積縮小,臨床療效突出。
中醫特色在于辨證論治,取得療效的精髓在于方藥配伍。中醫古方配伍精妙至今仍為臨床遣方用藥提供思路。雖然中醫沒有前列腺癌這一病名,但臨床各醫家在診療中將“辨病”與“辨證”相結合,謹守病機,隨證立方,極大地擴展了中醫古方的治療范圍,使中醫古方治療前列腺癌取得了令人滿意且安全可靠的療效,充分顯示了中醫治療前列腺癌的良好前景。但也不乏一些問題,其一,目前中醫古方多運用于前列腺癌晚期,主張帶瘤生存,以提高患者生存質量為主,沒能發揮中醫未病先防的觀念;其二,前列腺癌的中醫辨證分型及診療方案尚不完善,臨床用藥方面,應用最多的為補腎類藥,但前列腺癌具有雄激素敏感性,有醫家提出應慎用補腎陽藥物[41],目前亦尚未形成統一共識;其三,目前中醫古方治療前列腺癌的研究逐漸增多,但多數集中在對單一方的療效探究,且存在古方療效突出但臨床應用較少的情況,缺乏大樣本量的隨機對照研究及臨床應用推廣。
綜上,中醫藥治療前列腺癌仍處于探索期,今后的研究中應秉承中醫治未病理念積極尋求早期干預控制前列腺惡性腫瘤的發生發展;結合現代藥理研究,辨證用藥過程中不可拘泥于補腎陽藥,可通過補脾胃之氣達到以后天滋先天之功;在臨床實踐中對中醫古方進行應用拓展,最終目的是學習長期以來的臨床經驗,不斷豐富和拓寬臨床遣方用藥的思路,同時應當積極看待中西醫結合治療本病的優勢,取長補短共同治愈前列腺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