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郁蔥
何物?郊外的驚訝,不知它為何物
從茂盛的樹枝上膨脹出來
一座蜃樓?一個符號?
猶如一枚果實,但顯然不是
猶如一種語言,卻缺乏表達
它是枝繁葉茂中綻放的孤獨
從何而來?贅生于這種命運的微風
像是盲目的騎手駕馭于一道罅隙
越過那些斑駁的泥濘,像我們
為何出生于此時?蜿蜒于這樣的山道
視若無睹的植被,無非是這些草木
被卷曲成我們熟悉或陌生的形狀
它如同一個曠野,形成我們
陌生的注視,在平常的事物后
凸顯出這樣的意外:無中生有?
或者就是畸形中的姿態,斑駁
漏下了身影,鳥啼藏于綠葉的旋渦中
它能夠孵化出我們世界的窺視?
如果鳥巢搖晃,而樹枝穩如磐石
局限于這樣的視野:某一日,某一刻
牽強于這壯大起來的樹干
埋藏著的隱秘,像是把夢境雕琢
一個幻想中的村莊,或者是臆想中的
城市:在鳥聲的輕盈和沉重之間
樹的盲腸?看不見的遺址氣象儼然
下坡的路走向人煙稠密的村莊
這樹下堆著坍塌的磚瓦,提示
這里曾經有人占據,或有人生活
但成為一陣風,在一陣風后
這些云彩下的身體赤裸,變形成
一頭笨拙的熊,它蹣跚于
我想象中的路徑,像那些村莊的哭泣
化成了霧,如果被一只雉雞
追趕:這座村莊早已湮沒無跡
在我的鼾睡中鉆出了鼻孔
這小人兒,眉眼模糊,攀援出
我的七竅:他有通明處
在我睡眠的水面下
他敲鑼打鼓,他跳躍翻騰
他有眉間尺,他有手中劍
他看著像是我,他就是我
這可人兒,一腔破碎的空氣
一縷魂兒,追著蚊蠅蕩出的微風
他如灰燼:在咳嗽、涕淚;
他如烈焰:在狂喜、抽搐。
這光的脊背上,他隱身于我
咬我、噬我、戲耍我
這小小的人披著我的模樣
鞠躬、告退,用心良苦卻無影無蹤
那么看見這虛無中的陌生之地
給予我的神仙之術,點石成金
或者騎著那石馬奔騰數萬里
它的界限:接近于空氣中的蔚藍部分?
那么俯身于這塵埃里的山中歲月
說服我的寂靜之聲,指鹿為馬
也許一轉身就是云蒸霞蔚
它的真假:在渴望里無暇去夢見?
那么躲藏進這偽裝了的小天地
鏡像中的左右互搏,涸轍之鮒
如果身體里的疆域有著無限的廣闊
它的輕重:被馬蜂一蜇后陷入的失眠?
那么并非能夠判斷它們的面具
相互纏繞著的植物里,循環流轉
即使我們命名這似曾相識者
它的范圍:從夢中醒轉與我緊緊相疊?
山水有相逢:他們有相逢的欲望
還是不得不相逢?像是嚇唬人的影子
驢甩頭、羊蹶蹄、貓叫春……
這栩栩如生的日常,我們對于愛的描述
仿佛能夠說出愛的本身。但,愛是
一種顫栗,延續那短短瞬間的痙攣
我們勾勒了它的邊緣,這模糊
而無邊的,用我們的臉龐搭起的虹橋
兩個人的相會,依賴于這些喜鵲的
翅膀?一年一度,循環,重現
我們以為的愛情,我們稱之為愛
是月夜下能夠站在虛構的那部分
仰望,或者帶著羨慕的口吻:
這生生世世的,但如果他們知道,
一再被重復,一再被消費,
一再在這樣的口碑傳說中對應于我們的
陰影,他們會厭倦嗎?從晨曦的微光中
醒來,相互凝視,一個男人,一個女人
另一個男人,另一個女人……
之后便是他們的別離和思念:在異地
你好嗎?你在干嘛?你的身體好嗎?
如果言詞的雪意琥珀住了他們的炙熱
一個隱喻:被構成的圓滿——
“我們看不見的應該就不存在”
“不,如果你閉上眼,這山就不在
但山還是在那里,它不會俯就你”
“那么日月更替,日月同在嗎?”
“日月有它們的軌跡,猶如車輪
咬合著時間,它們把萬物磨為齏粉”
“是它們嗎,這些看不見的事物?”
“如果我們沉浸于光,就像太陽的
溫柔,如果我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寸光如蜉蝣,我們能否朗誦時光?”
“不,蟬蟄伏三年,卻在餐風露飲中
歌唱,它所唱出的是黑暗嗎?”
“這些都是太陽所賜予,目之所及?”
“那盲者沒有太陽,聾者沒有聲音
而流離失所者沒有這踏實的大地?”
“那這枝頭上的凸顯是果還是因?”
“它也是光之精華,日月所孕……”
兩只竊竊私語的螞蟻,癭皮之上曬著太陽
一片云遮住,是否是雷霆就要炸開?
如果讀到這森林
曠野盛滿夕光
如果只有
一株樹
格外引人注目?
那些看見了的趕路人
在兩條(或更多條)
分岔山徑的
選擇里,延伸向
那被雜草覆蓋
近乎湮沒的
而鷹的叫聲
始終壓迫著頭頂
提醒一個事實:
入夜
將會規范視野
晝夜仿佛藤蔓糾纏
假如枯竭
是一道虛掩的門
它是打開的,
這伸向虛空的枝丫
并不能再次茁壯
再次綻放出春日的芳菲
它纏繞著
這蓊郁之樹
汲取它的繁茂?
或者被遮蔽在
它的綠意之間
未遂的墜亡?
一只珠頸斑鳩站立
無從奉獻的果實
回應它饑餓中
咕咕的叫聲
那么另一條軌跡:
它不再生長
不再有瘋狂的念頭
沉浸在寧靜的風中
挖出它的鏡像
蜿蜒如蛇
沁涼如石
不聽、不看、不說
那么空有這樣的一張臉
嚇一跳!猛然見到它
蟲中的老虎,蟲中雄
眼睛里的陡峭,那是我們
所看到的,這蟲的蹤跡
茫茫于這樣的枝葉間
化為裊裊之氣
它的精魄,它的魂兒
它這張臉,這張
仿佛是我們的臉
盯著它看:這怪誕的形狀
深不見底中蕩出漣漪
風中的微小和纖細
但我被它所捉住,這張臉
似曾相識?把魂魄送回到
肉體,這孤獨的臉
掛在空空的風里
沒有嘴能夠說出,沒有眼睛
可以看見,它翻轉如枯葉
這時間里的雕琢
那么偶然,那么不經意
讓我聽到它,聽到
我們害怕的原來來自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