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價值

/袁越

1995年，美國和加拿大的動物保護組織聯合開展了一個特殊的環保項目，將14頭灰狼放歸在黃石公園內。這個項目在當時引起了很多動物愛好者的不解，但大家很快就被結果震驚了。由于灰狼的捕獵，黃石公園內的馴鹿種群數量迅速下降，空曠地帶的植被首先恢復了生機，楊樹和柳樹也重新連成了片，為林下灌木提供了良好的生長條件。灌木結出的漿果把昆蟲和鳥吸引了過來，河貍也隨著林地的恢復而又重新回到了黃石公園。河貍筑起的堤壩在公園里形成了很多池塘，于是海獺、麝鼠和鱷魚也都紛紛回來了。

灰狼還大肆捕殺曾經遍布黃石公園的郊狼，讓兔子和田鼠這兩種郊狼的主要食物大量繁殖起來。于是，以這兩種小型哺乳動物為食的老鷹、赤狐、美洲獾和黃鼠狼也紛紛回到了這里，極大地提高了黃石公園的生物多樣性。

這個故事是生態保護的經典案例，相信很多人都聽說過，其中的道理也不難理解。20世紀初期的兩位生態學家正是根據類似這樣的案例總結出了洛特卡-沃爾泰拉方程，用來描述掠食者和獵物之間的動態關系。但這個方程把種群中的所有動物全都不加區別地當成完全一致的個體來看待，這個做法招來了荷蘭阿姆斯特丹大學的生態學家安德烈·代·魯斯的反對。他認為這樣的處理方式違反了達爾文進化論，該理論假定任何生物種群內部必然存在一定程度的多樣性，而這才是自然選擇能夠起作用的根本原因。對于大多數動物種群來說，個體之間最大的區別不是基因，而是它們各自所處的不同的生命周期。比如說，一個剛出生的幼崽和一個成年個體對于種群的價值是完全不同的，必須區別對待。

魯斯的理論在挪威塔克瓦頓湖的生態修復實驗中得到了驗證。這個湖原來盛產褐鱒，但因為當地漁民的濫捕而瀕臨滅絕。挪威政府準許魯斯在該湖開展了一個為期五年的生態修復實驗，而魯斯提出的解決方案竟然是通過人工捕撈來減少褐鱒的捕食對象北極紅點鮭的種群數量。最終這個實驗大獲成功，甚至在實驗結束之后褐鱒的種群數量仍然在持續增加，這是為什么呢？

原來，當褐鱒種群數量急劇下降時，北極紅點鮭的數量迎來了暴漲。越來越多的鮭魚相互競爭有限的食物，導致鮭魚的體形和健康狀況均大幅下降，幼魚需要更長的時間才能發育成熟，于是鮭魚種群中的幼魚占比越來越低，而后者才是褐鱒的主要捕食對象。通過人工捕殺成年北極紅點鮭，魯斯成功地削弱了這個種群的內部競爭，其結果就是北極紅點鮭幼魚的數量大增，褐鱒的食物多了起來，使得褐鱒的種群數量很快恢復到了往昔的水平。與此同時，北極紅點鮭的健康狀況也得到了明顯的改善，雙方達到了一個新的平衡點。

魯斯在總結成功經驗時指出，維持一定的死亡率是保障一個種群整體健康水平的關鍵，因為一只動物從受精卵發育到成年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其體重甚至可以增加數十億倍，這就需要從自然界獲取大量的資源。有限的大自然不可能讓每一個受精卵都發育成健康個體，死亡是解決這個問題的唯一途徑。而生物也正是通過死亡來淘汰差的基因或者基因組合，從而讓自己不斷進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