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無悲秋（組詩）

◎超玉李（彝族）

寄故鄉

經常給父親寄酒、寄茶

給母親寄藥、寄衣物

但寄不回，相思

以及鄉愁。這快遞

也有缺陷，寄不回

內心的悲涼，這活生生激蕩的靈魂

可我不能

我想在這里終老，可我不能

我想背山面水，坐擁大理的山水

在太和村當南詔王，可我不能

我不能之事，太多

就像此刻，我不能跳入洱海

只能讓岸邊的，一葉秋柳花

替我跳入

梅里雪山

無法站在峰頂

這是測量靈魂高度的地方

梅里雪山，冰神居住的圣山

我站在山腳

雪，融化了胸口的硬塊

看到采藥人，一圈又一圈地

繞著雪山轉。我突然

原諒了世間所有的唇劍

原諒了所有憎我之人

愛上了修行者，只為抵達

更高的雪山。只為找到

更多的濟世之方

所走過的彎水%陡山%峭路

忽略不計

背負一座大山

比老李灣村更高的，是祖墳。

比祖墳更高的，是霧露鲊

滿箐的紫蕓豆花開。比霧露鲊更高的

是霧露窩都，滿地的白蕓豆花開。

比霧露窩都更高的，是龍脈斷凹

滿坡的苦蕎花開。比苦蕎更高的

是祖輩的鐮刀和腰桿。比鐮刀更高的

是巍密茲波，清泉山中流。

比巍密茲波更高的是，松茸和干巴菌

比菌更高的是，野豬和麂鹿

比鹿猴更高的是，黝黑如青的

高峰山。比高峰山更高的是，高峰寺

比高峰寺更高的是，蒼翠的樹木。

比樹木更高的是，鳥鳴和天空。

我的祖祖輩輩，身后世代背負著

這座高聳入云的大山，以及

花裹背里的嬰兒。謙虛

俯身低頭，親吻泥土

低身飲，門前的石者河水

潔白的哈達

在馬爾康，美麗的藏族姑娘

第一次給我披上潔白的哈達

祝福我，愛情甜如蜂蜜

在昌列山，出家人為我披上

潔白的哈達，祝福我

眼里沒有污垢，不看人短

舌里沒有是非，不言臟濁

心里不住心魔，壓得住邪念和欲望

他說，滿眼慈祥，我死后

世界軟綿綿，眼睛燒得爛

舌頭燒得爛，心臟燒得爛

做事的時候，抬頭看山

遇挫之時，低頭看水

阿壩州牦牛館飲酒記——兼致梁忠平兄

客從故鄉來。用鄉音土話，聊家門前

那棵桃樹，童年和寒窗苦讀的往事。

喝著喝著，我們就醉了，就唱起了

故鄉的彝族歌謠和敬酒歌，就開始劃拳

就跳起了故鄉楚雄的左腳舞。喝著喝著

酒館里滿座之人，都是配角，看著兩個

來自云南的酒仙。喝著喝著

就把牦牛肉吃成了，故鄉石者河的水牛肉

喝著喝著，就把藏族青稞酒

喝成了故鄉高峰山的彝家苦蕎酒

喝著喝著，就把梭磨河當成了石者河

一說到故鄉，與故鄉相隔千山

回不去的故鄉，住在心房上的故鄉

就熱淚盈眶。你說這么多年，孤身一人

扎根川北，我是第一個從故鄉前場鎮

來馬爾康看你，來給你壯酒膽的娘家人

一談到清明，不能回到梁家村祖墳

與父親喝酒，為父親燒香磕頭

你就失聲痛哭。我記下了，待我回鄉之時

就去你舅家，給你打視頻，讓你聽一聽

親人們的聲音，看一看親人們

逐漸蒼老的樣子和故鄉的山水。

一說到行程匆匆，我將回我終老的云南

我們的眼淚，就快流出來。喝著喝著

不知是酒，還是淚，又淚流滿面了

鄉愁使人淚流滿面啊

故鄉使人痛徹心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