畬鄉秋夜

周恒發

晚秋的夜色象一團輕紗，悄然落在畬鄉村寨。群山環抱中，一派漂亮動聽的鄉村景色，一座座造型古樸、顏色協調的磚木結構的二層混泥新瓦房，取代了昔日土坯墻的杉木吊腳樓房，神話般地矗立在我的眼前。村前那條名為孤江的河流宛如藍色的緞帶環繞著綠色群山穿行而過，河水閃著星光，趁夜色，也奏起了小夜曲。

我從城里回鄉走訪親戚，黃昏時走進舅舅居住的村寨。

“仁希家的外甥，發崽回來了！”不知誰說。

消息傳開了，許多手電似夜間游動的螢火蟲，閃閃爍爍地朝舅舅家聚來，不一會，人便擠滿了堂屋。我給小孩撒糖，給鄉親們敬煙。

“這里有，還是抽我的吧！”一個身穿黑色短衫T恤衫的小伙子，遞給我一支“軟裝中華”。

“發哥，也接我一支吧！”另一個穿白色金利來襯衫的小伙子又遞給我一支“鉆石芙蓉王”。

我不由暗自一驚，也顯得幾分尷尬。改革后，多年來的鄉村變化，大部分村民真的過上了富裕的生活，記得十多年前剛復員時，買了條帶過濾咀的吉品“金圣”來舅舅家，鄉親們都感覺很珍貴的樣子，有的還不舍得抽，留著好在其他伙伴目前顯耀，而偷偷換上自己二塊錢的香煙，有個叫坤崽的幼年伙伴被我發現了他的意圖，臉紅了。而后，我悄悄塞了一包吉品“金圣”給他，年青人的自尊啊！

“發哥，今晚到我家去吃飯，我哥早就同你舅舅仁希叔說了，我哥在家做菜，讓我來喊你呢！”

“你是……？”

“我是貴崽，坤崽的老弟。”原來是我剛部隊復員時，還掛著兩條鼻涕整天纏著我要子彈殼和帽徽的貴崽，一晃十多年，長這么高大魁梧了。畬家好客，就是在不富裕的年代，哪怕是舂粉做米果，煎兩個雞蛋，也要熱情招待客人。我雖在城里工作，由于舅舅家居住在偏遠的山區，這次去又相距十多年，來請吃飯喝酒的自然不少。

我來到坤崽家，坤崽正在廚房做菜，讓貴崽領我到他兒子的新房去坐。貴崽告訴我，他哥正忙著給南京辦公司的兒子布置新房娶媳婦。這是個套間式的房間，地面鋪著紅色釉面瓷磚，墻面光滑潔白，新房顯得整潔大方。房間里擺有：立式空調，全套真皮沙發，大屏幕掛墻彩電，一張仿古寬大高雅的席夢思床，凡城里有的，這里也一應俱有。

望著眼前的一切，攪起了媽媽講述的陳年往事。是的，我的外公、外婆、舅舅、媽媽他們出生的故鄉——永豐縣的龍岡表湖村，因民族歧視而逃居崇山峻嶺的畬族，世世代代過著半原始的生活。直到解放后的六十年代，這里依然公路無一條，買斤鹽要翻山越嶺過渡跑近二十里路。夜間點的是油煙滾滾的松枝。每至夜半雞叫時分，寨子里就開始響起了“吱呀——嘭！吱呀——嘭！”的石臼舂米聲。這支古老而悲哀的歌，就這樣世世代代唱到二十世紀的七十年代……

“發哥，吃飯。”貴崽把我從往事中喚了回來，我走進他的堂屋，只見桌上擺滿墨魚燒兔肉、臘鴨、竹筍燉雞等十多個具有畬鄉特色的家常名菜，還擺著一大盆畬家最具特色的名點，黃燦燦的像湯圓一樣，美觀大小均勻，山茶油炸的——腳板薯包。酒是自釀的米酒娘，不含任何藥物成份，卻營養豐富，據說長期喝能強身健體。

“來，你十多年沒有來了，多吃點‘酒娘沾薯包，咱哥倆今晚喝個痛快吧！”坤崽拿起酒杯站了起來。“發哥，祝工作順利，事業有成，官運亨通！干杯！”……

“酒娘沾薯包”是畬族人用來對客人最好、最熱忱的招待方式，而且帶有溫補性，小孩體虛尿床，吃了當晚都不會尿床。它，作為畬族的一種待客風俗流傳至今。飲酒之間，坤崽告訴我，他承包了村里很大一部分略荒的農田，種植不放化肥，不噴農藥的糧食，價錢賣的高，這種生態糧食供不應求，這些年收成都蠻好。經濟上也比到城里打工強多了。美麗鄉村建設水泥路都修到各家門口了，除了沒城市熱鬧，最可貴的是這里山清水秀，空氣清新，無霧霾，生活上哪一方面也不比城市差。寨子里還有圖書室、娛樂室，小超市、電動碾米機、碎粉機、榨油機等等。

哎呀嘞！畬寨山多水又長，

哥妹生下把歌唱；

唱個山歌心舒暢咧，

畬寨本是（格）山歌鄉……

夜晚寨子前，孤江河畔右邊竹林里，傳來了一個姑娘清脆悅耳的山歌聲。坤崽端著酒杯對我說：“現在的青年人，早些年在外打工，現在大都不去了，在家里一樣可以搞活經濟，有種茯苓、蘑菇、靈芝的，有搞養殖的，他們現在除各自經營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空閑時間就唱歌，一天不唱喉嚨就發癢。喏！要不要喊兩個妹崽跟你唱？”

“別別！”坤崽見我很尷尬這個樣子，笑了。他知道我不會唱，雖然兒童時在這里成長，然而當時破“四舊”，山歌被貶為黃色歌曲，是一律禁唱的。

……

彎彎的膠月，羞怯，嫵媚地從寨子邊的山坳上露了出來。森林在晚風中輕輕搖拽著，畬鄉的秋夜喲，就象畬鄉的腳板薯包和米酒，飄逸著香脆、醉人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