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畫電影《長安三萬里》的藝術風格賞析

袁 潛

一、《長安三萬里》的劇情架構賞析

《長安三萬里》在劇情架構上采用了倒序手法。安史之亂數年后，吐蕃大軍攻打西南。大唐節度使高適率軍與吐蕃交戰，但戰事不利，只能退守瀘水關。此時監軍太監程公公奉旨來到軍營查問李白和高適之間的往事，高適向程公公回憶起自己與李白的往事。劇情從高適吟出“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這首詩開始，講述了自己出身渤海高氏名門之后，幼年時母親早逝，少年時隨父習武一心報國，但父親在他十六歲那年病逝。為恢復祖上的赫赫威名，高適守孝三年后，在二十歲那年決定赴長安，叩天子門以立不世之功業。在去往長安的途中，高適被李白誤認為是盜賊，兩人不打不相識，成為好友。此時編劇在影片中設置了兩條線：第一條是明線，編劇特意設置了李白教高適相撲的情節，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設計。相撲作為唐朝非常流行的一種運動，來源于軍隊，流傳于民間。相撲作為連接兩人友誼的元素在片中一共出現了五次：第一次是兩人初識時不打不相識；第二次是李白赴高適家鄉；第三次是高適投軍與番將比試；第四次是李白醉誦《將敬酒》；最后一次出現在高適之所以大勝吐蕃軍，是因為他巧妙地運用了相撲中以虛御實的道理。

第二條是暗線，高適通過和程公公的一問一答，回憶起往事，編劇在這里運用了插敘以及交叉蒙太奇的手法。高適與李白相識后，李白為取功名前往江夏郡，欲用行卷這種走捷徑的方式得到郡守賞識。但正如影片中程公公所說，捷徑不是為寒門所開，李白是商人之子，在唐朝地位低下，欲走行卷之路卻被郡守府下人所辱。李白初時怒不可遏，轉而恢復灑脫自如的本性，邀高適同游黃鶴樓。為了讓更多大家耳熟能詳的唐朝詩人出現在劇情中，編劇在這里以兩人相識、同游、互訪為主線，用詩詞的形式將崔顥、杜甫、王維、裴公子、張旭等人都安排在了故事線中。

兩人同游黃鶴樓后，李白與高適相約一年后在揚州相見。高適赴長安投名冊欲使人舉薦，卻屢屢受挫。無奈之下只能投岐王府獻槍舞，以博玉真公主賞識，奈何上陣殺敵的槍法不是舞技，高適悻悻而退，卻在王府中遇見杜甫，兩人隔窗共賞王維琴技。編劇在這里對高適舞槍和王維彈琴進行了比較，上陣殺敵的槍法不受人賞識，撫風弄月的琴技卻受皇親推崇，進而暗喻了唐朝所存在的危機，也為后續唐朝的亂世做了鋪墊。高適明白自己作為無名之輩，長安不是立足之地，自己應去郡外，待揚名四海后才能在長安實現自己的報國夢想。在去郡外之前，高適決定赴揚州以踐行與李白的一年之約。

揚州，自古繁華之地，一個銷金的溫柔鄉。高適初到揚州就被李白拉去救一個舞女，李白為赴裴將軍之宴，闖府搶人，并不惜一擲千金為博美人一舞。通過這段劇情的設計，編劇將李白的狂浪不羈、揚州城達官貴人醉生夢死的生活表達得淋漓盡致，也為李白以后的結局做了最好的詮釋。從裴將軍府出來，當李白說出今夜還須盡歡，高適忍無可忍質問李白一身才華難道就消耗在這夜夜笙歌之中時，卻遭到裴十二（以公孫大娘的弟子李十二為原型虛構的角色）反詰，并邀高適比試武藝。高家槍被裴家劍所破，此時裴十二道出原委，是因為朝廷奸佞當權，自己父親雖戰功卓著，但報國無門。特別是當裴十二摘下自己的冠帽，飄出一頭秀發悲愴地念出“梨花醉春色，碧溪彈夜弦，佳期不可再，風雨杳如年”時，全劇到達了第一個高潮點，觀者無不為之動容。從這一段劇情的設計中可以看出，唐王朝此時雖表面上是繁華盛世，而內在卻已經是千瘡百孔。

揚州一別后，高適回鄉苦練武藝，一日鄉鄰稱捉得一賊，原來是李白來探訪高適。兩人的第二次相撲就發生在這里，既突出了兩人之間的友誼，又強化了以虛御實的思想。夜晚兩人把酒共敘舊情，李白告訴高適自己將入贅安陸許家，遭到了高適的反對。李白邀高適同去襄陽問孟浩然關于入贅之事，恰逢孟浩然外出，兩人追至黃鶴樓，在江上與孟浩然的風帆傳字。筆者認為這段戲其實對全劇的發展并沒有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

黃鶴樓一別又是數年，高適去往塞北薊州投軍。將軍因高適執意要領一支馬隊披堅執銳于前線，特命帳下馬隊統領與高適比試相撲。這是編劇第三次將相撲這個貫穿全劇的線巧妙地運用到了劇情中。高適贏得比賽，奉命率馬隊去偵查契丹兵，但數月都未找到契丹主力。一日在追蹤契丹兵的蹤跡時卻遇到埋伏。當他們歷經九死一生返回軍營時，卻看到大帳內美人猶歌舞、將軍飲酒樂。這里編劇用了對比蒙太奇的手法，使塞外將士的歷經生死和將軍的肆意縱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深度揭露了唐王朝的腐敗。高適一心想報國，但再次對這個社會深深失望的他只能再次返鄉。高適返鄉途中夜宿驛站，悲憤地寫下《燕歌行》“漢家煙塵在東北，漢將辭家破殘賊”一詩，在這里編劇再次安排了李白和高適的相遇。原來數年前李白入贅許家，后岳父去世，他不堪忍受女家遠房侄子的刁難，便周游天下尋仙問道，卻沒有結果。恰逢朋友在幽州軍中邀李白入伍，李白在前往軍營途中意外在裁縫店探到安祿山要造反的消息，被安軍追殺，一路逃亡到了此地，危急時刻郭子儀以自己的威名用空城計嚇退追兵，而郭子儀卻因行軍途中軍營失火被追責問斬。高適惜郭子儀是個人才，因祖上與哥舒翰有舊，特往軍營求情，終救得郭子儀一命。從這段劇情來看，因郭子儀在平定安史之亂中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編劇是想通過這樣的安排讓郭子儀出現在觀眾面前。但這樣的安排有點過于牽強，軍士犯了軍法當在軍營前就地處斬，怎么會把地點選在驛站。

驛站一別，高適、李白相約十年后再見，高適回到家鄉梁園繼續苦讀。十年匆匆而過，一日，高適接到李白來信要他前往長安一聚，此時李白在長安得皇上宣召，入了翰林院。高適在李白府邸前又遇杜甫，杜甫帶高適前往曲江的胡姬酒肆，酒肆內鶯歌燕舞。賀知章、張旭、崔宗之、王昌齡、岑參、王維依次出場，眾人肆意狂歡。高適見此情此景，不由暗自嗟嘆，黯然離去。在這里編劇將史實做了一定的修改，李白與杜甫相識是在李白來到東都洛陽時，此時李白已過不惑之年，而杜甫也已過而立之年。在洛陽兩人還遇到高適，三人各有大志，理想相同，評文論詩，縱談天下大事，都為國家的隱患而擔憂。而在影片中，全片李白都給人以一種放蕩不羈、醉酒狂放的印象，筆者認為是編劇有意而為之。高適和李白的性格不同，志向也就不同，安史之亂爆發后，高適選擇棄筆從戎，而李白則帶著家小逃亡南方避難。這也為李白后投永王，永王兵敗，李白在潯陽入獄求助于高適而高適不救埋下了伏筆。

長安一別，高適再回梁園。一日杜甫、李白來訪，李白因遭同僚嫉恨仕途不順，遂看破紅塵，邀二人到齊州為自己護持，在紫極宮請道士高天師如貴授道箓成為道士。在影片中，李白認為高適是自己最好的朋友，而高適反問自己是不是，這段臺詞再一次體現了兩人性格不同，未來走的路也不同。李白入道后，史實記載李白多次與友人岑夫子到好友丹丘生的潁陽山居做客，三人登高宴飲，借酒放歌。而在影片中編導對這一情節做了修改，高適、杜甫也在其中，而《將敬酒》就是在這次相會中所作。在這首詩里李白借酒抒情，“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全詩氣勢豪邁、感情豪放，配合影片中眾人駕鶴穿激流、飛九天的畫面，具有極強的感染力，也體現了李白的一生是跌宕的一生、悲劇的一生，這是全劇第二個讓人動容的高潮。

次日，高適酒醒后向李白告別，準備去哥舒翰帳下從軍。李白為試高適身手提出要比相撲。編導在這里將相撲這條線第四次引入劇情中，從兩人的打斗中我們就能知道結果，李白已被美酒掏空了身體，而反觀高適，雖雙鬢染霜，但身形依舊壯實矯健。

高適再次從軍隴右，一晃十年，寸功未建。其中插入了高適因公務途經宣城，從百姓交談中得知李白新娶相國孫女，而縣令汪倫對李白十分仰慕，由此出現在渡口相送的場景。筆者認為這段劇情只是想體現李白“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這首詩的情節，與全劇并沒有太多的關聯。國家羸弱，朝廷腐敗，安祿山終于反了，哥舒翰被迫領兵出關與安軍決戰，幾乎全軍覆沒。軍中將官擒住哥舒翰，高適拼死殺出重圍來到長安，卻只看見長安城火光沖天，唐王朝的大廈崩塌了。

天寶十五年六月，玄宗從長安逃往四川；七月，肅宗在寧夏靈武登基，遙尊玄宗為太上皇；十一月，肅宗下詔讓永王前往四川，永王拒絕。高適被封淮南節度使，率軍討伐永王。筆者認為這一段編導處理得非常好，通過二維漫畫的方式將一場戰爭簡化處理，既節省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又呈現了耳目一新的表現風格，并且使故事的脈絡非常清晰。永王兵敗，李白因投永王而獲罪入獄。李白入獄后曾寫了《送張秀才謁高中丞》這首詩，很多人認為這是李白向高適寫的求救信，但根據史實這種觀點存在不少疑點。影片對這段劇情做了合理的虛構，長安被吐蕃圍困三月，朝廷數次下詔讓高適率軍救援，高適皆按兵不動。云山戰役中，高適棄城退守瀘水關，誘使吐蕃大軍傾巢而出，瀘水關只留數千人馬駐守，高適密信大唐名將嚴武率軍救援，而自己率大軍突襲云山，大破吐蕃軍。奪回云山城后，高適和程公公告別時的對話則對高適不救李白做了較為合理的解釋。筆者認為這是影片第三個高潮，也是全片最爆燃的點，頗有“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的豪邁氣概。

二、《長安三萬里》的制作風格賞析

首先，從影片的場景風格來說，整體的視覺效果有著盛唐壯美之姿，如臨江而立的黃鶴樓、錦繡成堆的長安城、鶯歌燕舞的岐王府、煙花三月的揚州城、田園風光的梁園、縱情肆意的胡姬酒肆、風雪連天的邊關驛站，讓觀眾沉浸式地體驗到大唐的壯美盛景。影片主要以三維動畫的形式呈現，但在此基礎上，還別具匠心地將二維水墨場景穿插全片，在恢宏盛景之中還能體會中華傳統美學獨有的詩意和曼妙呈現的色彩美學，仿佛在用詩歌傳誦著“中國式的浪漫”，用色彩潑灑著“中國式的意蘊”。

其次，從人物造型的設計來說，筆者認為特點比較明顯。一方面，人物設計完全拋棄了以往中國動漫模仿歐美日動漫的人物設計風格，具有濃厚的中國風格。片中李白的形象設計出場即鮮衣怒馬，一副瀟灑自在的富家子弟、豪邁劍客的模樣。高適的形象設計與李白的完全不同，一身粗布藍衣，雖略有口吃，但一旦使起長槍，則槍若蛟龍，英姿勃發。還有如程公公的威、張旭的嗔、王維的真、裴十二的颯、郭子儀的勇，每個人物的性格都體現得非常鮮明，頗具特色，這也為影片增色不少。另一方面，一是杜甫的人設不太符合歷史賦予的印象，雖說設計中為人熟知的事物或語言容易讓人有審美重復之嫌，陌生化的處理能給讀者新鮮感，但杜甫的形象還是和觀眾所認知的相去較遠。幼時的杜甫雖可以用影片中所表現的可愛活潑來體現，但過而立之年后在仕途中幾經浮沉的他和高適重遇，感覺性格變化和幼時沒有完全區分開來。二是全片人物比例的設計無一例外，都是上身太長腿太短，主創人員解釋說造型是根據唐俑的比例所設計，有據可查。但從整體來看效果并不好，人物在中近景時問題不大，在遠景、全景中則顯得人物的比例特別夸張，兩只手垂直下放只能到腰部的位置，比例不夠協調。

最后，從人物的表演來說，影片的動作設計越來越有中國動畫的特色，擺脫了以往學習歐美日動畫表演的痕跡。例如，第一段是裴十二和高適的比武，向觀眾充分展示了槍、劍對決的中華武學，特別是最后裴十二奪槍這組動作設計，劍隨人進，驚若翩鴻，電光火石之間勝負已分，體現了中國武學中以武會友、點到為止的高超境界。第二段是李白求道后和高適、杜甫、岑參等人在黃河邊縱酒吟詩，李白踉蹌著腳步，左手提觛斛，右手指長空，衣袍在疾風中獵獵作響，一首《將近酒》將李白的狂放灑脫體現得淋漓盡致。第三段是高適和程公公共同攜手大破吐蕃軍，奪回瀘水關，臨行告別時程公公擊劍而高歌，“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歌聲和著擊劍的節奏，動作并不激昂，但在一唱一和中讓我們體會到了什么才是“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的深厚友誼。

三、結束語

通過上述分析，可以看出《長安三萬里》完全摒棄了以往國產動畫改編神話題材的創作風格，而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精髓進行了深度的挖掘。影片的成功是中國文化為大眾所接受的縮影，也是在動畫領域中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進行創新性探索的一個成功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