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楊 鄧國勝
群團組織是黨和政府聯系群眾的橋梁紐帶,是創新社會治理和維護社會和諧穩定的重要力量。群團組織在社會治理中發揮作用已在有關群團工作的中央政策中予以明確。2015年印發的《中共中央關于加強和改進黨的群團工作的意見》指出,群團組織要通過服務來引導和促進社會組織健康有序發展,推動政府治理和社會自我調節、基層群眾自治良性互動,促進多元治理主體協同協作協調、互促互補互融。圍繞此目標,推動群團組織改革的政策導向包括保持黨和政府通過群團組織聯系群眾的渠道和機制的有效性、發揮群團組織體系與制度優勢、盤活樞紐性社會功能以適應社會建設的需要等[1]。隨著社會治理重心的下移,發揮群團組織作用已成為夯實基層社會治理基礎[2]、打造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共同體的必然要求,是推進基層社會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組成部分[3]。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明確要求,建立健全聯系廣泛、服務群眾的群團工作體系,注重發揮群團組織、社會組織作用,助力構建基層社會治理共同體。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指出,發揮群團組織和社會組織在社會治理中的作用,暢通和規范市場主體、新社會階層、社會工作者和志愿者等參與社會治理的途徑。黨的二十大報告進一步強調,深化工會、共青團、婦聯等群團組織改革和建設,有效發揮橋梁紐帶作用。為此,群團組織應積極參與社會治理,有效促進多元主體協同治理。理論上,群團組織處于國家與社會之間的結構性位置,具有政治性與社會性雙重屬性。在社會治理中,群團組織具有結構中介性、主體延展性、職能復合性、資源來源廣泛性等優勢[4],可以成為擴大黨的群眾基礎和加強社會治理的重要方式[2]。
實踐中,雖然群團組織通過職能社會化改革、向下吸納與整合、組織網絡延伸等方式,探索參與社會治理,然而群團組織參與并未達到改造社會治理基礎設施的理論期待。群團組織改革存在“鐘擺”現象,雖有謀求大幅度增加社會團體屬性與功能的行動,但從未真的變成樞紐型社會組織[1],應對“政治性”與“社會性”失衡問題的效果不佳[5]。部分群團組織傾向于自上而下的自我定位,偏重于指導和管理職能,忽視其真正代表的社會群體及自身的服務職能,難以激發更為普遍的公眾參與,缺乏與其他治理主體的有效互動,難以深入參與基層社會治理并有效發揮支持和整合作用[6]。就此,一些研究提出了群團組織社會性回歸[7],強化推動社會自治功能,促進社會共同體形成,增強社會的主體性和提供有效的社會支持等[8]。可見,群團組織參與基層社會治理的立足點在于其雙重屬性及結構中介性等制度性優勢,目標在于助力構建基層社會治理共同體。然而,作為一個嵌入性主體,群團組織能否深入參與基層社會治理、有效發揮橋梁紐帶作用、促進基層社會治理共同體的生成,仍然是現實中的一個難題。從基層社會治理場域出發,探討群團組織參與的過程及機制,是破解群團組織參與基層社會治理有效性的重要理論與現實議題。
1.群團組織參與社會治理的角色與路徑的相關研究
對群團組織參與社會治理的研究隨著實踐的深入而逐漸豐富。已有研究多從結構功能主義視角和政社協同視角出發,關注群團組織參與社會治理的角色、意義及路徑、策略。
從總體國家治理體系來看,群團組織是國家與社會聯系的紐帶。群團組織參與社會治理的宏觀研究通常從結構功能主義視角出發,基于群團組織位于國家與社會之間的結構性位置及其政治性與社會性雙重屬性[9-13],分析群團組織參與社會治理可能發揮的樞紐性作用與功能[14-15],進而得出群團組織參與社會治理在社會整合及完善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等方面的重要意義[12,16]。
從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格局來看,群團組織可以成為政社合作的中介。群團組織參與社會治理的經驗研究多從政社協同的視角出發,分析群團組織與社會治理其他主體之間的關系與合作模式,提出群團組織與政府之間構成垂直連接、與社會組織之間構成水平連接的組織間協同關系[17],探討培育社會主體和市場主體的參與路徑以及“群社協同”的群團組織與社會組織的合作治理機制[3],提出以項目制廣泛吸納社會力量協同[4]、整合群眾利益以促進治理共識達成[18]等建議。隨著社會治理重心下移,群團組織參與基層社會治理成為研究的焦點。一些研究總結了群團組織在基層延伸組織網絡[19-20]、建立門店式服務平臺[21]等參與路徑,提出了保持自身在黨、政府與特定群體之間的結構洞位置、注重網絡數量與網絡質量[20]等行動策略。
總體來看,關于群團組織參與社會治理的路徑和行動策略的學術積累不斷豐富,呈現出關注點向基層下移的發展趨勢。然而,已有關于群團組織參與基層社會治理的研究側重于探討如何“到達基層”,較少涉及“參與治理”,仍然處于基層社會治理場域之外。已提出的群團組織參與路徑的研究,旨在探討群團組織如何創設參與的治理空間,較少關注基層社會治理場域的運行規律及群團組織的治理參與過程,難以為群團組織參與基層社會治理的路徑與機制提供完整的理論解釋。事實上,以城市社區治理為例,群團組織參與社區治理需要經過群團組織——特定群體、社會組織、功能平臺——社區治理場域各要素的持續作用過程。因此,從社區治理場域出發,引入更為適切的研究視角開展細致入微的過程研究十分必要且迫切。
2.社區發展“元網絡”視角的引入
從社區場域出發考察群團組織參與基層社會治理,有必要以社區發展為本引入新的分析視角。近年來,社區研究越來越關注聯系與網絡的作用。已有研究指出,對社區內部和組織之間的關系必須給予更多的重視,以確保它們以有助于社區發展成果的方式發展和維持[22]100。對于社區發展而言,網絡很重要,因為它們可以提供健全而分散的溝通渠道,為反思和學習創造機會,支持多機構伙伴關系和公民參與,促進集體行動,增強社區凝聚力[22]137。
網絡被視為社區發展的核心,也是一個重要目標。社區發展是為了支持和形成正式和非正式的網絡,以實現靈活網絡中各種不同利益和身份的相互維護,建立成熟和韌性的社區[22]119。社區發展是通過網絡進行的,社區發展工作的基礎是與人建立關系并鼓勵關系的多方向發展[23]100。吉爾吉里斯特(Gilchrist)提出“元網絡”概念,以彰顯社區發展工作中聯網角色的重要性,強調社區發展中的“網絡聯網”策略[24-25],認為建立社區中的各種聯系并積極促進網絡建立與相互聯結,是社區發展工作的重要方面[23]100,能夠促進有效、可持續的集體行動的產生。
“元網絡”是指一種支持和塑造社區網絡聯系的社區發展模式。一方面,它強調社區發展中微觀層面一對一人際關系的重要性;另一方面,它注重中觀層面上建立和管理可用于多種目的的有效網絡、資源動員和組織發展過程的重要性。“元網絡”在復雜且動態的情況下創建并保持聯系,使之能夠通過適應和進化過程來回應隨著環境變化而出現的新的組織安排[22]119-128。基于“元網絡”視角,“網絡聯網”的社區發展模式就是通過人際關系和組織聯絡來培養各種社會、政治和專業網絡,幫助社區的復雜互動系統進行運作。“元網絡”作為核心功能的思想將社區發展實踐的重點從正式安排轉移到涵蓋更多非正式程序。“網絡聯網”所需要的基本過程包括發現聯系、建立聯系、跨越邊界、建立關系和互動交流。同時,“網絡聯網”還需要一種使網絡具有一定穩定性的能力,以便于網絡成為人們可利用的資源(見表1)。

表1 “元網絡”視角下社區網絡聯網
“元網絡”視角下,社區發展實踐的核心是塑造人際關系和組織聯系,指向構建社區治理共同體目標,關鍵在于社區發展實踐如何通過社區聯網過程實現構建共同體目標。群團組織參與社區治理本身致力于一種外部聯系對社區內部關系的激發策略,與社區聯網的“元網絡”角色具有邏輯上的一致性。在社區治理中,群團組織聯系的社區內特定群體網絡與建立社區基層組織都屬于社區網絡的構成部分,群團組織的橋梁紐帶作用可以體現在成為社區的“聯網之橋”,通過促進社區網絡發展,助力構建社區治理共同體。由上所述,群團組織培育參與社區治理的社會組織、建立社區內的功能平臺、代表與整合特定群體利益、協調各類治理主體等參與策略,均致力于幫助社區建立戰略性和適當的聯系,促進可持續的集體行動并提高社區凝聚力。在社區治理場域中,群團組織作為一種嵌入性力量,在社區網絡中獲得聯網角色,幫助社區有效建立和發展社區網絡,其參與路徑及機制需要進一步總結。本文引入“元網絡”視角,從社區治理實踐出發,選擇一個以群團組織參與為整體特色的社區治理典型案例(北京市首個“僑之家”社區建設的實踐),關注群團組織參與社區治理的過程,側重分析群團組織在社區網絡發展中的角色作用,并基于此探討社區治理創新過程中群團組織的參與路徑及機制,嘗試提出群團組織參與基層社會治理的過程性解釋框架。
3.案例選擇與資料來源
1992年鄧小平南方談話發表后,通過北京市政府招商引資會,僑資企業怡海集團投資一個住宅小區建設項目,興建了怡海花園。怡海花園社區(按照“僑之家”正式命名,以下簡稱為怡海社區)位于北京市豐臺區新村街道,于2006年全面建成,現常住居民為7890戶,人口有2.88萬人,其中,歸僑僑眷、留學人員家庭有500余戶,近2000人。該社區是豐臺區面積最大、僑界人士最多的社區。2019年,北京市僑聯、豐臺區僑聯確定了以創建“僑之家·怡海社區”示范點為引領帶動基層組織建設的思路,聯合開展“僑之家·怡海社區”創建工作,完善基層僑聯組織體系,發揮僑聯組織在基層街道社區工作中的作用,逐步形成以健全基層僑聯組織為基礎、以發揮僑聯優勢為導向、以完善為僑服務體系為目標、以創建“七有”“五性”①幸福家園為平臺的新時代“僑之家”社區建設模式②。怡海社區黨委也結合社區特點,堅持“以黨建帶僑建促社建”,著力打造北京“七有”“五性”社區建設示范樣本,走出了一條以黨建帶僑建促社建的發展道路。
“僑之家·怡海社區”是一個群團組織“到達社區”且深度“參與治理”的典型。目前,全國有多個社區進行“僑之家”項目建設,但像怡海社區這樣以“僑之家”為特色的整體社區建設在全國還比較少見,怡海社區是全國首個“僑之家”社區。建設“僑之家·怡海社區”是在社區治理中建設有僑特色的社區治理的創新實踐②。在此案例中,僑聯組織參與怡海社區治理實踐,并非僅將為歸僑僑眷服務的條線工作下沉到社區,而是更大范圍地參與社區治理改革創新與社區建設的中心工作。與一般的功能平臺相比,“僑之家·怡海社區”同時設有基層僑聯組織,在市、區僑聯組織推動下深度參與社區治理,以僑建、社建一體化為突出特色,成為北京市首批“僑之家”示范單位。依托黨建帶僑建促社建的發展道路,怡海社區也榮獲了北京市先進社區黨組織、首都花園式社區、全國文明單位等多項榮譽稱號,被居民和僑胞譽為“溫馨家園”,被住房和城鄉建設部評為“宜居小區”。這一典型案例可以更好地洞察群團組織嵌入基層社會治理后如何引導特定群體、基層群團組織通過功能平臺融入社區,并與社區治理場域各要素持續互動,助力構建社區治理共同體。本文主要通過兩種方法獲得研究資料:一是獲取與案例相關的工作報告、經驗材料和媒體報道等文獻,從總體上考察僑聯組織參與社區治理的路徑、經驗與效果。二是對豐臺區僑聯及怡海社區等主要主體的半結構化訪談,深入分析僑聯組織參與社區聯網發展的路徑及其深入社區治理發揮作用的機制。
基于“僑之家·怡海社區”的案例分析,“元網絡”視角下群團組織主要通過積極參與社區聯網過程深度融入社區治理,助力社區治理共同體構建。群團組織參與社區聯網有如下路徑。
1.建立聯系:發現非正式網絡,吸納更廣泛群體參與
已有研究表明,群團組織具有群眾性特征,是吸納社會力量參與社會治理的重要主體,應當在社會治理的主體建設方面發揮重要作用[12]。實踐中,引導特定社會群體再組織化、孵化與培育特定群體的社會組織成為群團組織參與社會治理的常見路徑。然而,在基層社區,由于其嵌入性特征,群團組織培育的部分社會組織仍然游離于社區發展的核心場域之外。“元網絡”視角認為,社區聯網的工作既具有戰略性,又具有機會主義特征,既包括建立更多聯系,也包括發現社區已有的聯系[26]476。在社區發展中,摸清社會關系和組織格局,發現和支持社區內的有用聯系是有效元的重要組成部分[22]100-109。怡海社區的物業管理由怡海物業集團下屬物業管理公司承擔,社區內居住的歸僑僑眷、留學人員具有相似的海外經歷,且多數人具有較高的學歷背景和就業層次,因而怡海社區內部存在歸僑僑眷群體的非正式人際網絡。鑒于怡海社區內這一人際網絡的狀況,市、區兩級僑聯以支持這一非正式網絡并推動其融入社區網絡作為自身參與社區治理的契機和出發點,探索在怡海社區設立“僑之家”,并以“僑之家”作為功能平臺,動員歸僑僑眷群體參與社區治理。“僑聯組織具有人才優勢,歸僑或和海外有聯系的人,有的是空巢老人,好多子女在外面定居了,他們都是老師、工程師之類的高級知識分子,整體素質是比較高的,在這個群體中發掘資源,參與社會治理,服務區域發展,也是工作的一個立足點。”③
對社區網絡結構而言,建立新的鏈接固然非常重要,但發現已有的人際網絡并使之與現有社區網絡鏈接對網絡發展同樣具有價值。怡海社區的歸僑僑眷群體人數較多,其人際網絡本身比較活躍且具有凝聚力,只是由于其身份網絡特征具有一定的封閉性和非正式性,他們較少參與社區黨委、社區居委會主導的社區事務與社區服務。僑聯組織借助社區功能平臺、通過搭建為僑服務體系支持歸僑僑眷群體,進而引導其積極融入社區。“‘僑之家·怡海社區’做了很多為僑服務的卡,跟怡海的商戶簽訂了一些協議,僑眷拿著歸僑服務卡可以在為僑服務的特約商戶那里得到相應的折扣。怡海社區有一個完整的歸僑服務體系,以老年大學為例,普通居民進去可能有困難,有僑身份的就會優先上,養老院如果床位緊張,有僑身份的也會優先,社區還打造了僑創空間,積極扶持歸僑僑眷在‘家門口創業’。當歸僑僑眷的熱情調動起來后,他們愿意回報社會,也愿意給社區出一份力。”③與社區居委會等社區網絡的核心主體相比,作為一種嵌入性治理主體,群團組織在新建社區內正式組織方面并不具備初始性優勢。實踐中,社區居委會往往是社區社會組織最主要的培育主體[27]。對群團組織而言,其縱向凝聚特定社會群體的特點使其更易于發現社區內部的一些非正式人際網絡,而非正式網絡的發現對社區聯網發展具有基礎性作用。研究表明,網絡并非越正式越好,通過非正式的互動,更易于激發居民的主動創造性反應,可以促進創新的合作形式。由于社區正式的組織網絡往往具有自上而下的特點,而“元網絡”需要在社區生活的正式和非正式之間保持平衡,致力于社區達到一定程度的自我組織的臨界度,并以此形成社區共識和集體行動所必需的共同動機基礎[26]476。因此,群團組織參與社區治理之初對社區非正式網絡的發現與挖掘,可以為社區聯網工作做出基礎性貢獻,并成為自身橋梁作用發揮的基礎。群團組織依托社區功能平臺,通過為僑服務體系的搭建,使歸僑僑眷群體進一步增強群體認同、保持人際網絡活躍度的同時,建立與社區網絡的鏈接。
2.跨越邊界:依托基層組織建設,促進橫向組織協同與縱向網絡拓展
除人際網絡外,組織間的網絡同樣是社區聯網工作的重點。對社區組織間網絡關注的重點是多主體行動和結構對網絡層面的影響[28],社區聯網發展正是為了促進社區網絡互動合作,有效解決社區問題并滿足社區發展需求。為更好地動員和發揮歸僑僑眷群體網絡在社區治理中的作用,解決“僑之家”建設缺乏組織依靠的難題,市、區兩級僑聯組織依托其聯系的企業與社區黨組織聯建基層僑聯組織,著力推動社區內組織間協同。在街道、社區建立功能性活動平臺是群團組織參與社會治理的常見方式,但往往缺少組織依托。“以往‘僑之家’的概念就是一個活動室,這個活動室在歸僑僑眷活動時,就叫‘僑之家’。工會組織活動時,就是‘工會之家’。有的街道可能沒有成立僑聯,但可能會設‘僑之家’,會定期到‘僑之家’開展活動。”③依據《中華全國歸國華僑聯合會章程》,在歸僑僑眷較多的企業、農村、機關、學校、科研院所、街道社區、社會組織和其他基層單位,可以成立基層僑聯組織。根據怡海社區歸僑僑眷的數量,在北京市僑聯、豐臺區委統戰部、豐臺區僑聯、新村街道工委指導下,怡海社區黨委召開專題會議研究成立怡海社區僑聯議題,成立怡海社區僑聯籌備組,開展社區僑情調研,協商推薦委員候選人。怡海社區僑聯設主席1名、副主席1名、秘書長1名、委員2名,由怡海集團董事局主席擔任主席,怡海社區黨委書記擔任秘書長。這一組織架構使社區僑聯一經成立即是社區內的一個跨界性組織。進而,社區僑聯通過跨邊界工作著力推動各類組織的協同,“構建黨建引領+‘僑之家’特色+社區組織、社區居民、社會組織、社會企業、社會單位‘五社聯動’的‘1+1+5’社區多元治理體系”②。在此基礎上,怡海社區黨委牽頭,建立了由怡海集團、怡海教育集團、怡海達豐物業等轄區大單位的負責人和社區民警、人大代表、社區黨員代表、居民代表參加的社區黨建工作協調委員會,構建了黨建統領、多元協同、社企共融共促的工作格局[29]。
基層僑聯組織在成立后,借助市、區、街道、社區四級僑聯聯動優勢,引入各類僑商僑資社會企業,并對社區歸僑僑眷人際關系網絡進行再組織,縱向拓展社區內組織間網絡。第一,逐漸引入怡海物業集團、教育集團等各類社會企業和服務機構,包括學前、基礎教育機構和社區大學、綜合性養老服務中心、便民服務商戶等,將職工食堂改造為社區餐廳。在多方面資源引入后,怡海社區養老、教育、醫療服務設施齊全,各類商業店鋪、各種文體設施、各種便利服務項目一應俱全。社區中很多業主都在社區內學校、商鋪等從業,還有許多人在社區物業集團工作[29]。第二,怡海社區僑聯在社區內歸僑僑眷人際網絡基礎上,逐漸培育多個由歸僑僑眷組成的志愿服務組織,目前注冊志愿者達100余人,以組織化形式積極參與社區治理。這些志愿服務組織旨在體現歸僑僑眷群體特色,在服務組織內部成員的同時,提供社區相對缺乏的服務資源,滿足社區內部的需求。例如社區僑聯法律志愿服務隊在依法維護歸僑僑眷合法權益的同時開展社區居民普法教育;社區僑聯科普志愿服務小隊發揮群體科技領域人力資源優勢,開展社區科技發明、科學普及等宣傳活動;社區僑聯社區志愿服務隊,與怡海物業集團合作,提供代買、送貨上門、居家照料等社區服務。
3.網絡協調:衍生社區網絡的傘式機構,推動網絡共同治理
“元網絡”視角認為,隨著人際關系、組織安排及組織聯系不斷豐富,社區內網絡不斷拓展,子網絡與集群不斷形成,網絡需要協調,以形成一個集體的共同目標或期望。這時需要一個網絡支持組織(傘式機構)和相對正式的程序進行決策并采取協調統一而非并行的行動,以避免網絡內部產生緊張關系而破壞其生產性。在本文案例中,在社區黨組織的領導和統籌下,業主委員會在社區僑聯骨干、社區黨員與社區積極分子網絡的基礎上產生,主任由社區僑聯主席兼任,委員由社區僑聯骨干、社區積極分子和居民代表組成,充分調動了黨外代表、群眾團隊帶頭人等社區骨干參與的積極性,體現了業主委員會代表的廣泛性。業主委員會成立后,有效充當了社區網絡中的傘式機構,推動了社區網絡的共治。
業主委員會成立后,怡海社區黨委積極探索“黨務、服務”的深度融合,引領社區居委會、業主委員會和物業“三駕馬車”合力共治,進一步提升怡海社區現代化治理水平。據報道,怡海社區業主委員會通過召開業主大會修改了怡海花園小區管理公約和議事規則,與物業服務企業簽訂了物業服務合同,催繳了部分樓房的公共維修基金,解決了房屋漏雨問題。此外,社區黨建協調委員會和業主大會決定建立小區接訴即辦雙平臺機制,引導物業企業積極參與社區治理。社區黨委建立“掌上微信12345接訴平臺”,物業企業建立“24小時接訴平臺”,這兩個平臺同步接訴,辦理居民訴求,快速、高效解決居民的操心事、煩心事、揪心事[30]。通過合作共治、資源共享,社區黨委積極搭建知情問政平臺,不斷完善基層協商和議政建言平臺,有效地了解并引導民情民意。社區居委會、業主委員會、物業“三駕馬車”合力解決居民利益訴求,怡海社會企業著力滿足社區居民全方位的服務需求,社區僑聯發揮樞紐型社會組織作用,社區志愿服務隊發揮骨干作用,合力建設國際一流的和諧社區,打造“七有”“五性”的服務示范樣本。“怡海社區擁有幼兒園、老年大學、商業街、創業空間等。通過僑資源,既為僑服務,同時也為社區居民服務”,“堅持黨建引領,突出僑聯特色,推動社區、社會組織、社會企業、社會單位聯動,形成了‘黨政主導、僑聯協同、企業投入’‘三位一體’共商、共建、共治、共享建設格局”③。
通過對“僑之家·怡海社區”案例的分析可以發現,僑聯組織在參與怡海社區發展過程中,充當了社區的“聯網之橋”,在發現聯系、建立聯系、跨越邊界和互動交流的多個階段發揮橋接作用,成為社區多元參與、跨組織合作及共治協調的紐帶,深度融入社區治理共同體建設,構筑了社區包容性發展基礎,搭建了社區需求回應平臺,塑造了社區自我生產韌性(見圖1)。

圖1 “元網絡”視角下群團組織參與社區治理的路徑與機制邏輯圖
1.成為社區多元參與聯結點,構筑社區包容性發展基礎
已有研究指出,由于規劃性變遷的影響,城市社區作為一個自上而下建構起來的國家治理單元,居民參與不足,缺乏公共議題和決策過程[31],多元參與成為社區治理轉型的難題。社區自治更是呈現一定的分化現象,積極參與各類社區事務的主要是社區居委會成員和社區積極分子等“社區內群體”。社區中仍存在大量的不參與的“社區外群體”,其中包括一些可能成為社區管理精英的群體。案例中,僑聯組織縱向聯系的社區內歸僑僑眷群體大多具有“社區外群體”特征,他們游離于社區黨委、社區居委會主導的社區事務與社區服務等治理事項之外[32]。從群團組織參與社區聯網的過程看,雖然社區內的歸僑僑眷群體比例較高,但社區歸僑僑眷人際網絡在社區中仍比較孤立,較少與社區網絡中其他人際關系相關聯。群團組織將這部分群體作為服務和再組織的重要對象,通過針對該群體社區服務體系的搭建,有效動員歸僑僑眷參與社區事務,歸僑僑眷人際網絡成為社區多元參與的聯結點。對社區聯網工作而言,群團組織對這部分人際網絡與社區網絡建立鏈接,旨在豐富社區網絡的多樣性,拓展社區網絡的包容性[33-34]。社區網絡的包容性意味著社區治理主體的多元構成及社區治理結構的平衡,是社區包容性發展的基礎。如上所述,雖然歸僑僑眷群體多屬于精英群體,但由于其游離于社區治理事務之外,難以實現在社區治理中的主體權利。借助群團組織的聯結及其深入社區的歸僑僑眷服務體系,這部分社區利益相關者有充分表達自身訴求的權利和渠道,能夠充分享有社區發展成果。正如僑聯的工作報告所總結的那樣,基層僑聯推動了社區做好僑界人士的社會福利、治安、醫療和社會保障工作,最大限度地保障了社區內歸僑僑眷的生活質量,提高了社區內僑界人士的滿意度和歸屬感②。同時,歸僑僑眷群體通過與社區治理其他主體間的有效溝通參與到社區決策過程中,從而形成社區包容性發展的主體性與結構性基礎。
2.充當社區跨組織間合作中介,搭建社區需求回應平臺
社區聯網發展旨在豐富社區人際聯系的同時,形成富有創造力和適應能力的組織間網絡,通過多組織合作行動,有效滿足社區發展需求和解決社區問題。社區聯網發展模式同時注重社區外部組織的引入及發揮社區內部組織和機構的主導作用,然而跨組織間合作需要黏合性力量。為切實發揮僑聯組織作用,社區僑聯本著“以人為本、為僑服務,開門辦僑、多方發力”的建設原則,通過資源開放整合、組織交叉任職的方式,促進社區內組織間合作,著力搭建社區需求回應平臺。按照“七有”“五性”社區建設的要求,社區僑聯還通過引入怡海集團旗下社會企業和服務機構等外部組織,培育社區內歸僑僑眷志愿服務組織,與社區黨委、社區居委會形成優勢互補。在怡海社區網絡內,居民的生活服務、教育、養老、就業等服務資源完備,各方面需求均有相應的資源供給,社區服務已形成一個良性循環的閉合系統。從群團組織參與社區聯網的過程看,通過充當社區跨組織合作中介,群團組織著力于促進社區伙伴關系的工作,增強社區網絡活力和適應能力,釋放社區社會資本,提升社區凝聚力[22]99。一方面,群團組織尋找各組織共同利益的關注點,促進多方資源互動和互惠交換,滿足社區內多重利益需求,形成了一致的社區發展目標。企業在完善小區基礎設施、服務居民的同時實現市場和利潤目標,社區黨委、社區居委會調動資源能力提高、服務居民負擔減輕,歸僑僑眷志愿服務組織能夠獲得社區事務話語權,居民獲得全方位的社區教育、生活與養老服務,社區品質提高、小區房價穩步上漲。另一方面,群團組織推動社區網絡形成豐富的集群和次級網絡,提高社區活力與自適應能力。引入的社區商業和服務性機構在滿足居民需求、吸納居民就業的同時,可以成為社區居民接觸和交流的公共空間,增進社區內組織、居民的互惠與信任,推動社區共同體的形成[35]。培育的社區志愿服務組織是以自治為中心的社區運行的重要“軟件”,體現出居民以組織化的方式深度參與社區公共生活,有助于豐富社區內部資產,提高社區內部的內生創造力,并帶來更顯著的治理績效[36]。
3.聯建社區共治協調機構,塑造社區自我生產韌性
在社區網絡發展的基礎上,在社區黨委領導和社區僑聯推動下,在社區僑聯骨干與社區積極分子基礎上成立的具有廣泛代表性和引領能力的業主委員會,充當社區共治網絡協調機構,履行社區網絡管理職能。從社區聯網過程來看,隨著社區網絡的發展,網絡需要通過傘式機構進行有效協調,在社區多元服務需求得到滿足的同時,社區多元利益訴求也需要得到有效整合。社區黨組織與社區居委會是我國社區治理中的關鍵性主體,但由于社區居委會的行政化印象,其直接充當傘式機構可能會造成社區網絡過分集中甚至發生退化[27]。已有研究指出,在社區黨組織之外,如果存在自下而上的傘式協調機構,會更有利于提高社區治理效果[36]。傘式機構的形成首先需要具有自治能力和公共精神的“關鍵群體”,以解決自組織動力不足問題。在積極參與社區聯網發展過程中,群團組織的基層組織聚集了較多社區網絡中的“連接者”,這些個體在社區網絡中扮演重要角色,處于關鍵節點,具有較強的中介中心性。例如在常態化疫情防控工作中,社區僑聯的骨干、怡海集團的員工和社區積極分子投入防控一線,協調物資捐贈、參與小區值守,因此“僑之家·怡海社區”被評為“全國僑聯系統抗擊新冠肺炎疫情先進集體”,也是北京市僑聯系統唯一獲此榮譽的“僑之家”②。按照關鍵群體理論,這些關鍵群體可以成為集體行動的先行者,具有較大的動員能力,可以起到表率作用。關鍵群體承擔了集體行動發起的初始成本,是推動集體行動形成和發展的核心和靈魂[35,37]。群團組織的基層組織通過輸出這些關鍵群體充當社區自治性組織的核心成員,構成了社區集體行動的先行者,有效解決了社區自治動力不足的問題,推動建立成熟、韌性的自我再生產社區。在此基礎上建立的業主委員會作為社區網絡傘式機構,從解決社區共同問題或實現社區共同目標出發,引導自下而上的參與并形成社區分歧解決機制,推動社區治理關鍵主體形成制度化協同的“關鍵聯盟”[38]。在社區垃圾分類、小區管理規則修訂、物業服務合同簽訂、公共房屋維修等社區棘手問題的解決過程中,業主委員會積極發揮居間協調作用,通過業主大會方式,多方共商共治,合力解決問題。社區共治協調的持續推進,激發了社區內部自我組織、自我協調和自我發展,提高了社區內部的生產能力和治理韌性。
群團組織參與基層社會治理是群團改革和基層治理現代化的應有之義,而問題的關鍵仍然是群團組織如何通過嵌入行動完成對社區自我生產的推動,如何將其橋梁紐帶作用有效傳遞到社區治理共同體。本文通過對一個群團組織深度參與社區治理的典型案例分析,從社區治理場域觀察群團組織對社區治理的基礎設施——社區網絡發展的作用,總結群團組織參與基層社會治理的角色、路徑及機制。
研究發現,群團組織幫助實現社區聯網的策略是從群團組織優勢出發的,同時也是從社區網絡發展的需要出發的,本文將群團組織促進社區網絡發展的角色歸納為“聯網之橋”,凸顯群團組織橋梁紐帶作用的不變實質與策略擴展。“聯網之橋”意味著:第一,在社區治理中,群團組織應進一步縱向夯實團結、動員群眾的基礎性能力,在基層社區網絡中成為黨與群眾的有效聯結。群團組織通過充當社區多元參與的聯結點,支持社區“異質性”群體與社區聯網,構筑社區包容性發展的基礎。第二,群團組織應向基層深入扎根和拓展,在社區治理主體網絡中發展自身有為、有效的基層組織網絡。群團組織的基層組織網絡需要圍繞社區治理共同體構建的目標進一步拓展,并著力激活基層組織的有效性,通過縱向聯動與跨邊界有效工作推動社區跨組織合作,搭建社區需求回應平臺,推動社區網絡雙向拓展,釋放社區社會資本,增強社區凝聚力。第三,群團組織吸納整合的關鍵性能力應進一步延伸[39],在基層社區治理中切實提高自身的政治性、代表性與群眾性,通過政治吸納帶動更廣泛的社會參與,借由政治整合實現更有效的社會整合。群團組織通過培養社區自治關鍵群體、聯建社區共治協調機構,優化網絡自主治理,塑造社區的再生產能力與治理韌性。
本文的研究發現對群團組織參與基層社會治理路徑的現實啟示應包括三個方面:第一,以增強代表性作為激發和引導群團組織參與的基礎。就職能而言,群團組織旨在增強針對目標群體的服務型職能和代表性職能[4],對特定群體的代表性正是群團組織在基層社會治理中的優勢所在。代表性及有效服務是激發特定群體廣泛參與的基礎。從這個角度來看,群團組織改革仍然應以群團組織職能的履行為核心。第二,以促進群體互動與組織協同作為群團組織嵌入的行動空間。作為社區治理的外部性力量,群團組織的作用在于支持社區內部及其與外部的聯系,包括組織與資源的內部發現和外部引入、群體的再組織和網絡的再聯結。研究普遍指出的群團組織與其他治理主體有效互動是第一個層次,群團組織更深層次的行動空間是助力社區的聯網發展。第三,以推動社區自我生產為群團組織參與策略的根本面向。群團組織參與基層社會治理旨在通過發揮自身作用,助力構建社區治理共同體。社區發展以社區為本,意味著嵌入性力量并不被寄希望于完成社區建構的完整期待,社區的主體性培育和自治能力才是共同體成長的基礎性條件[40]。群團組織參與的目標是通過橋接性的傳遞,幫助建構一個自我再生產的社區網絡,以促進社區場域內不同群體與組織之間的聯結與合作,提高社區活力、適應性與凝聚力,提高社區再生產能力[36]。這也正是社區“聯網之橋”真正意義之所在。
注釋
①“七有”“五性”是北京市委、市政府提出的民生領域的管理服務標準。“七有”對應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提出的“幼有所育、學有所教、勞有所得、病有所醫、老有所養、住有所居、弱有所扶”要求。“五性”對應2018年1月時任北京市委書記蔡奇在北京市委理論學習中心組學習(擴大)會議上提出的“五性”要求,即市民需求的便利性、宜居性、安全性、公正性、多樣性。②資料來源于筆者在北京市豐臺區僑聯的調研。③資料來源于筆者訪談記錄20220126FTQLH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