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約

江蘇/王永剛

李家祖上就是治黃人，到李國清那一代時，尤擅打口子。所謂打口子，即堵口。在幾位老河工的配合下，李國清屢屢堵口成功。

抗戰勝利后，黃河歸故也被提上日程。

聽到消息，李國清高興得好幾晚都睡不著覺。當年，為阻擋日軍進攻步伐，人為決堤花園口，滔滔黃河水奔涌而下，導致幾百萬人流離失所。李國清家也深受其害，被迫踏上逃荒之路，直到打敗日寇，一家人才得以回到故土，在下游河床定居下來。

李國清摩拳擦掌，準備報效國家。就在這時，張大成捎信來，邀他前去駐地敘舊。張大成是李國清的發小，逃難時不堪忍饑挨餓，加入國民黨的隊伍，打了幾年鬼子，當了個少尉排長。李國清敬佩他是條漢子。

妻子勸李國清不要去，她聽解放區的人說，那幫人正在搞摩擦，擔心張大成是別有用心。李國清不以為然，說：“我和他光屁股長大，就憑我倆的交情，他會為難我不成？”

第二天，李國清就去找張大成。路過一處險工，李國清看見幾個國民黨的士兵正在焚燒料物，還不斷傳來恣意的笑聲。他怔了一會，趕緊加快腳步離開。

老友相見，自然分外親切。張大成早已備好酒菜，非要和李國清喝個不醉不休。

河工常年與水打交道，為驅寒祛濕，個個練就一身好酒量。可這一次，李國清像著了魔似的，話說了一大堆，就是不喝。張大成一臉蒙，說：“幾年不見，你小子怎么變得像個女人了。”李國清的眼睛越過張大成，看向站在他身旁荷槍實彈的士兵，問道：“這就是你的兵？”

張大成忽然明白過來，朝士兵一揮手，士兵識趣地走開了。張大成滿臉堆笑，拿起酒瓶就要給李國清倒酒。李國清連忙擋住，怒視著張大成，說：“你的士兵是不是都一樣，可以任意妄為，焚燒河工料物，要是出了險情，到時拿什么打口子。”

張大成恍然大悟，李國清并不是怕他的士兵，而是在責怪他沒管教好士兵。他沒有發怒，跟李國清坦承，這是上面的命令，由不得他做主。他還告訴李國清，花園口堵口工程很快就要開工，那些料物留著也是多余。

李國清聽了，不由驚出一身冷汗。花園口堵口這么大的工程，修筑堤防、整修壩埽、遷移河床居民等一大堆事還沒完成，全然不顧下游河床老百姓的死活。他耐著性子勸說道：“大成，你跟日本人打過仗，大家視你為英雄，可你不能昧著良心傷害自己的同胞。”

張大成聳了聳肩，說：“我是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李國清起身辭行。可他哪里還走得了，剛到門口就被那士兵堵了回來。張大成拍著李國清的肩膀，說：“我也不想為難你，只要把你家老爺子打口子的筆記交出來，我就放你走。”

那本打口子的筆記，是李國清爹臨終前完成的，一直被李國清視為珍寶。那年，有兩處險工出現險情，父子倆分別去搶險，李國清爹把大部分河工留給兒子，自己身邊明顯人手不足。由于體力不支，他爹一個趄趔滑入河里，最后命是保住了，但身體每況愈下，他自知不久于世，便把筆記交由兒子保管。

李國清沉吟一會，點頭應允。張大成說：“這就對了嘛，識時務者為俊杰，到時我會為你請功。”說著，喊來士兵上李國清家取筆記。李國清叫住士兵，讓他給妻子捎句話：“出門走得急，忘給爹敬香了。”

就剩兩人，李國清不再拘謹，給自己碗里倒滿酒，又幫張大成倒。幾杯下肚，話便多了起來。喝到酒酣耳熱之際，那士兵取回筆記。張大成接過筆記，翻看了幾頁，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正要扔進火盆時，忽聞門外吵吵嚷嚷。人群如潮水一樣涌進來，圍住張大成要求放人。

張大成怎么也想不明白，李國清有何能耐，一下子喊來這么多人。他不敢撕破臉，最后不但歸還筆記，還恭恭敬敬地把李國清送出門。

昨天聽了妻子的話，李國清便多了個心眼，出門時和妻子約定，若是聽到要給他爹敬香，說明他遇到危險了。

張大成的陰謀被挫敗了，但更加激烈的斗爭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