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宇坤 孫曉 任明
張元素,字潔古,易州(今河北易州縣)人,宋金時期著名醫(yī)學家,開創(chuàng)了對后世影響極大的易水學派[1]。張元素完善了內傷疾病中臟腑辨證理論,首創(chuàng)中藥引經報使理論,規(guī)范了臟腑虛實標本用藥式,提高了傳統中醫(yī)臨床用藥療效。《臟腑標本藥式》,亦稱《臟腑標本寒熱虛實用藥式》作為張元素臟腑辨證理論的思想精粹,全書注重臟腑辨證同時以補瀉溫涼為論治綱要,各個臟腑首先列出其生理功能,再根據臟腑虛實寒熱、本病標病制定用藥方式,從而達到提高臨床療效的目的,現今仍具有臨床指導意義。
臟腑辨證起源于《內經》,張仲景的《金匱要略》也采用了臟腑辨證,開篇就提出相關的臟腑理論“見肝之病,知肝傳脾,當先實脾”,此時該理論還處于萌芽階段。至華佗的《中藏經》時,創(chuàng)立了臟腑辨證的八綱“虛實寒熱生死逆順”,繼承和發(fā)展了《內經》理論,標志該理論的形成,起到了承上啟下的重要作用[2]。在《中藏經》的基礎上,后世醫(yī)家孫思邈進一步提出了“以臟腑辨證為中心,以虛實寒熱為綱”的觀點,治療臟腑疾病以調臟腑虛實寒熱為目的,對臟腑辨治的發(fā)展起到了顯著的推動作用[3]。至宋錢乙的《小兒藥證直訣》在臟腑辨證理論上偏重兒科五臟辨證,創(chuàng)立了地黃丸、瀉青丸、導赤散、瀉黃散、瀉白散等五臟補瀉方,臟腑辨證理論有所發(fā)展。張元素則在前人基礎上,從《內經》之理,《中藏經》之法到錢乙之方,充分吸收了不同時期臟腑辨證理論的成果,對臟腑辨證思想做了系統的總結。在《臟腑標本藥式》中,他進一步提出治病用藥要先分臟腑、經絡,再分虛實,把臟腑的本病、標病分別論述,同時根據臟腑標本的虛實寒熱配以諸病的主要治療用藥方法,從理、法、方、藥等方面完善了臟腑辨證的理論體系,使臟腑辨證理論發(fā)展到了新的高度。此外,張元素還注重藥物的歸經和引經,他明確提出引經藥是把他藥引入某經,起到針對性的治療作用,而引經藥并非方中之君藥,但有方中諸藥不可代替的“向導”作用[4]。《臟腑標本藥式》中將藥物根據臟腑的虛實寒熱標本進行分類,篩選出對某些臟腑經絡有特殊作用的藥物,增大了一些藥物的使用范圍,使藥物的歸經更加具體和系統化。
張元素對內傷疾病的治療,先辨疾病所在臟腑,按照寒、熱、虛、實、本病、標病等分類[5]。從生理、病理、證候、治療和預后等方面對人體五臟六腑進行逐個闡述,相較前人論述更為系統和完整。如對于心系疾病,先提出其正常生理,然后敘述其各種病理變化,制定使用藥物,同時重視引經藥的運用。《臟腑標本藥式》全書分十二臟腑論述,其余各臟腑與此相似,既有理論,又有臨床經驗,自成完整體系。
張元素臟腑辨證重視以虛實寒熱為綱,來論述臟腑功能異常。例如,“心氣實而大便不利,腹?jié)M身熱而重,溫溫欲吐,吐而不出,喘息急,不安臥,其脈左寸口與人迎皆實大者是也;心虛則恐悸多驚,憂思不樂,胸腹中苦痛,言語戰(zhàn)栗,惡寒恍惚,面赤目黃,喜血衄,其脈左寸口虛而微者是也”。心之寒熱論述夾雜于虛實之中,虛包含寒,實包含熱,以上即為心臟寒熱虛實。張元素認為“大凡治病者,必先明其標本”,對心系疾病亦分標本不同辨治:“本?。褐T熱瞀瘛,驚惑譫望煩亂,啼笑詈罵,怔忡健忘,自汗,諸痛癢瘡瘍。標?。杭?,畏寒戰(zhàn)栗,舌不能言,面赤目黃,手心煩熱,胸脅滿,痛引腰背肩胛肘臂?!薄端貑枴ぶ琳嬉笳撈贰爸T痛癢瘡,皆屬于心”,心為陽臟五行屬火,君主之官,神之變也,為陽中之陽主血脈,主藏神,其病機易擾神化火。火熱之氣與心相通應,故火熱之邪最易傷心,火擾心神則神識昏悶;火傷血脈,筋脈失養(yǎng)則肢體抽掣。心以陽氣為用,心脈暢通需要心陽的溫煦推動,亦須心陰的涼潤寧靜作用,若心陽心陰不足心之血脈不能暢通,則見心悸怔忡或心胸憋悶、疼痛等癥狀。在辨別心系疾病的虛實寒熱、本病標病之后,分別用藥,于《臟腑標本藥式》中提出了“火實瀉之,神虛補之,本熱寒之,標熱發(fā)之”的治療用藥理論[6]。
《臟腑標本藥式》對心臟火實之有余邪氣,以瀉子、瀉氣血、鎮(zhèn)驚等為主要治療方面。
心屬火,火生土,脾胃屬土,邪氣有余,則為火實,故用瀉“土為火之子,瀉脾胃之熱,而心火自清”,瀉子既瀉脾胃之熱也,可達清瀉心火的作用。張元素提出使用黃連、大黃,在《珍珠囊》和《醫(yī)學啟源·用藥備旨》中對這兩味藥分別描述為:“黃連,苦,純陰,瀉心火、心下痞;大黃,味苦氣寒,其性走而不守,瀉諸實熱不通,下大便,蕩滌腸胃中熱,專治不大便?!秉S連既入心能清心火,又入胃,通過清脾胃之熱,而達到清心火的目的?!秱摗分兄委熞驘o形之邪熱熾盛中焦,用大黃黃連瀉心湯,雖名瀉心,實則治在中焦脾胃,心脾胃之火也。大黃黃連合用一走一守,清脾胃之熱,瀉心火之力大增,既“實則瀉其子”也。劉完素治療火熱病時,則認為應“以其本熱,故得寒則散”為大法,善用寒涼之品,如治療蓄熱內甚,陽厥極深,脈反沉細欲絕者,用三一承氣湯或黃連解毒湯以下其里熱[7]。
心臟功能的正常與否與人體氣血密切相關。“火入上焦,則肺氣受傷,甘溫以益元氣,而熱自退,雖以補氣,亦謂之瀉火?;鹑胙郑瑒t血熱,涼血所以瀉火”。瀉氣血,指瀉心經的氣分和血分之火,當其出現火實證時,可辨證使用益氣涼血之藥。選用藥物有甘草、赤茯苓、木通、丹參、牡丹皮、生地黃、玄參等。甘草益氣健脾,生用善瀉火毒,張元素用甘草瀉心經氣分之火,常用于熱毒蘊結所致瘡瘍腫毒、紅腫熱痛、心煩不適等癥。如《傷寒論》治少陰病咽痛、《外科精義》治癰腫發(fā)熱等。木通具有清心瀉火,導熱利尿之效,王孟英認為:“凡心經蘊熱用犀角,黃連等藥,必兼木通,其效乃捷,以能引心經之熱,從小腸出也?!钡⑽犊嗄芙敌梗⒑芮鍩幔瑢W哐?,《重慶堂隨筆》明確指出:“心藏神而主血,心火大動則神不安,丹參清血中之火,故能安神定志?!钡て?,為心、肝兩經血分藥,具有清熱涼血,活血化瘀之效,《本草綱目》云:“涼血:治血中伏火,除煩熱?!毙⒉蝗胄慕洠瑥堅貙ζ湟娊猹毺?,將其列入瀉心經血分火邪之藥,其《醫(yī)學啟源·用藥備旨》記載:“玄參,氣寒味苦,治心中懊憹,煩而不能眠,心神顛倒欲絕,血滯,小便不利。”本品通過清熱涼血來瀉心火,治療心經血分火實之證。
心主神明,心的氣血旺盛,則精神充沛,神志清晰,心安神定,不至產生驚悸。若因心氣不足,風邪入臟,心神被擾,可出現以惱怒、恐懼、思維和言語緩慢等精神情志癥狀,屬中醫(yī)神志病范疇[8]。張元素運用鎮(zhèn)驚之法論治,提出:“心藏神,邪入心包,則神不安,化痰清熱,兼以重墜,亦鎮(zhèn)驚之義也?!边x用藥物有朱砂,牛黃,紫石英。其中朱砂于《珍珠囊》中記載為:“苦,純陰。涼心熱非此不能除?!敝焐凹饶芮逍慕泴嵒穑帜苕?zhèn)心安神,常用于失眠、驚悸、癲癇發(fā)狂等神志病癥[9]。李東垣重視脾胃理論,但在治療心火亢盛,灼傷陰血而導致的神志不安等疾病時,亦取朱砂的重鎮(zhèn)安神瀉心火之功,創(chuàng)制出朱砂安神丸,至今仍廣泛應用于臨床中。牛黃具有清心豁痰、熄風定驚之效,重墜雖不足,清心而有余,通過清心涼肝的作用達到鎮(zhèn)驚之功。朱丹溪認為痰與癲狂健忘等神志疾病的發(fā)生有直接聯系,主張以痰火論治,治療以“鎮(zhèn)心神,開痰結”為法,為鎮(zhèn)心祛痰法治療神志疾病提供了思路。張從正則以陽明胃實立論,對諸如狂證等神志病癥按不同階段分別采用下、吐、汗的攻邪治法[10]。
張元素認為“心藏神,正氣不足,則為神虛,故用補”。
肝木為心火之母,肝虛則無以生心火,故補心必先補肝。心主神志,是精神活動的主宰,而肝主疏泄,藏血舍魂,調暢情志。所以,心主神志的功能與肝的關系十分密切。張元素非常重視臟腑之間的聯系。膽火寄于肝中,《臟腑標本藥式》中提到“肝腎虧弱,相火易虛,故用補”,因而在治法上也會互相影響[11]。在臨床上可以通過補心火之母肝木來治療心虛等病癥。選用藥物有細辛、烏梅、酸棗仁等?!睹t(yī)別錄》記載,細辛能“安五臟,益肝膽”,王好古認為,細辛具有“潤肝燥”的作用。酸棗仁具有養(yǎng)肝寧心、斂汗安神等功效,《本草備藥》認為本品“專補肝膽”又能“斂汗寧心”。張仲景在治療心肝陰血虧虛而致疾病時用酸棗仁湯,方中重用酸棗仁以養(yǎng)肝陰、益心血,全方于寒涼滋潤藥中,輕取一味川芎,以調補肝虛、理血與疏肝相結合,使肝體得養(yǎng)。張元素因川芎辛溫之性味,用之為少陽引經藥,以助清陽之氣,更體現出臟腑之間治法的相互影響。
對于心系疾病補氣血之法,張元素提倡:“膻中清陽之氣不足,當溫以補之,即降濁生清。心主血,補心必先補血,生新去滯,皆所以為補也。”其依據心臟的生理特性來指導用藥,認為新血不生,瘀滯之血則不去,故補新血以去滯血,使用當歸、熟地黃等藥補之;補心氣,在于溫補清陽之氣,使用桂心、茯神、遠志、石菖蒲等藥補之。當歸性辛溫,活血補血,《珍珠囊》記載:“陽中微陰。頭破血,身行血,尾止血?!边h志安神益智,可定心氣、止驚悸、補不足、利九竅,是治療心氣虛神動之要藥。中醫(yī)經典安神劑天王補心丹中,便運用當歸、遠志等藥養(yǎng)心安神。茯神補心脾而安心神,《本草綱目》云:“后人治心病必用茯神,故潔古張氏于風眩心虛,非茯神不能除?!惫鹦南等夤鸬囊环N,有補火助陽之功,《傷寒論》中的桂枝甘草湯治“心下悸,欲得按”等心陽虛病癥,桂枝為方中溫君火的主藥,基本等同于現代用的肉桂[12]。張從正認為氣血為人之根本,但唯恐補益氣血而致阻礙氣血運行,故應添調暢氣機之品[13]。朱丹溪治療心系病證之癡呆除治痰以外,亦從氣血不足的角度考慮,認為“血氣者,身之神也,神即衰乏,邪因而入,理或有之”,提出“凡屬血虛,四物,氣虛,四君子”的用藥思路[14]。
心系疾病的本病和標病主要根據病位來區(qū)分,病在臟者為本,病在經者為標。心火熾盛,熱擾心神,臨床常見口舌生瘡、潰爛疼痛,或狂躁譫語、神志不清等癥狀。張元素提出“虛用甘寒,實用苦寒,瀉火之法不外二端”的治療之法,主要使用的藥物有黃芩、竹葉、麥門冬、芒硝等。涼血亦不外瀉火,張元素認為瀉血中之火,則為涼血,足見其對心主血脈的重視,用藥指導有梔子、生地黃、天竺黃。梔子《珍珠囊》記載為:“苦,純陰。去心懊憹煩躁?!比纭秱摗分杏脳d子豉湯治療熱郁胸膈證出現的“虛煩不得眠、心中懊惱”等癥。李東垣則提出補益脾胃元氣來論治心臟本病,如《脾胃論》云“心火旺……于脾胃中瀉心火之亢盛,是治其本也”,對于氣火失調之心痛,東垣用草豆蔻丸治之,以培益脾胃中氣,土實則虛火不生,此為東垣補氣瀉火之法。朱丹溪在《丹溪心法》中又認為“補陰即火自降”,能通過滋陰來降心火,提出“降心火,補陰”的治法[15]。
手少陰心經絡之病為標病,心為君火,故本經之病多熱?!端貑枴ち⒅即笳撈罚骸吧訇幹?,熱氣治之,中見太陽。”少陰熱氣,熱化太過則發(fā)為標熱。張元素認為:“心主血脈,邪入于脈,已非在表,有熱無寒可知?!睆堅刈瘛端貑枴ちo大論篇》的“火郁發(fā)之”之旨,使用散火之法:“火郁則發(fā)之,升散之藥,所以順其性而發(fā)之,與解表發(fā)表之義不同。”提出使用獨活、柴胡、龍腦、甘草等藥。獨活為少陰經引經藥,《主治秘要》云:“味辛而苦,氣溫,性味薄而升,治風須用,及能燥濕?!辈窈鸀樯訇?、厥陰引經藥,可除虛勞煩熱,能解散肌熱治療心臟標熱之病出現的肌熱癥狀。龍腦既冰片,味辛氣香,善走竄,通竅散火,能散心經熱盛??梢姀堅卦诒嬷涡慕浗j之病時,多使用氣薄味輕,升生上浮之藥,以求順應火熱外出之勢,給其出路。錢乙用瀉黃散治脾胃弄舌,脾熱即胃火,而心開竅于舌,故郁遏之火為心胃之火,亦遵“火郁則發(fā)之”治療大法,使郁遏之火邪有退路[16]。王好古倡陰證理論,《陰證略例》中記載少陰病“以下焦虛寒,不能治水……少陰病屬腎,古人謂之腎傷寒也”,認為心腎同屬于少陰經,表達了從腎論治心經之病的不同思路。
張元素對心系疾病,根據臟腑的虛實、寒熱、本病、標病分別論述,符合中醫(yī)學八綱辨證的思想。臨床用藥不拘泥于古訓,具有創(chuàng)新思維,認為“古方新病不相能”,治病雖不用古方,但隨處可見經方之妙用,仲景言:“若能尋余所集,思過半矣。”張元素正是在熟練掌握經典的基礎上,才能巧妙化裁經方,古為今用,靈活用藥。從中醫(yī)心系疾病做為切入點,介紹張元素著作《臟腑標本藥式》,主要論述其對心系疾病的辨治和用藥思路,及與金元四大家等其他醫(yī)家辨治理論的異同。該書作為張元素臟腑辨證理論的結晶,條理清楚,簡明扼要,對臨床治療用藥有實際指導作用。然而該書篇幅較短,語言難免不詳,令醫(yī)者難以探究其本質精髓。作為醫(yī)者,對《臟腑標本藥式》一書的研究仍需持尊重和懷疑的態(tài)度,才能達到繼承和創(chuàng)新的結合,實現真正的“不泥古方,不離古方”,更好的讓中醫(yī)古籍服務于臨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