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之下

月亮在安靜地傳遞憂傷。你無須打擾，只管斟了淡淡的酒，在月光下，心懷小小的滄桑，觸探著憂傷的深淺。月光下，萬物都不會生銹。你看此刻，它終于讓一個在塵埃里匍匐許久的人，摁住內心的恐懼，站了起來，并讓他明白一個道理——希望可能遲到，但從不缺席。也許陷入最深的井底，才會遇見最明澈的月光。

月亮是一件古樸的老家具，每個家都可以擺設，不論你是富有還是貧窮，只要拉開窗簾，它就擺放在你的屋子里。

落日幫我收拾好一天的喜悅和惆悵，在月亮升起之前，我必須把混跡于塵俗中的臉，洗得干干凈凈。月光越來越白了，而我卻越來越灰暗。即便如此，我的一身煙火，也不想被月光給洗了去。

我一直堅信，是月亮在給太陽輸血。億萬年來，一直如此。所以，太陽愈發紅潤飽滿，月亮愈加蒼白虛弱。蒼白的月光照著一切，尊貴的，卑微的。大地貧瘠時，并不妨礙月亮的肥滿；大地豐盈時，也無法阻擋月亮的清瘦。月亮走自己的路，任憑世人評說。

不是所有的美都可以描述，比如此刻，我愛的人在月光下，風吹起她的長發，我就找不出一個詞來描述，我甚至不知道是愉悅還是憂傷。她和月亮是一個整體，任何一個詞語的介入，都是分割，是多余。

我是一個背著一捆柴火，卻無法為自己取暖的人；我是一個提著暗淡燈火，卻想引燃世上所有燈盞的人。所以，月光是我的親人。在月光耕耘過的土地上，我愛過的人成了姐妹，我恨過的人成了兄弟，人世安穩，祥云繚繞，我何必再抱著我的棱角，不肯撒手？

經書上說，一個人犯了一件罪，他的心上就會出現一個黑點，如果他能戒除所犯之罪，并求饒懺悔，那么，他的心會變亮，如果他繼續犯罪，那么黑點就會增大，最終蒙住整個心。但愿他可以得到月光的濯洗。我也愿意相信，月光終會落在他的肩頭。

我多年的鄰居，被醫生下了死亡通知。這可以窺見的死亡并未將他擊倒，他依然不改每天在月光下散步的習慣。他說，他只想在人世再多繞幾圈。有月光的夜晚，他不舍得辜負。他仰頭看，看到了月亮的腰，恰好彎到了憂傷的弧度。

兩個很好的玩伴，一起長大。一個是嬌生慣養的寵兒，一個是缺少父愛的單親家庭的苦孩子。那苦孩子不管什么事總是讓著那寵兒，總是任由富孩子折磨，做富孩子的出氣筒，甚至替富孩子受過，把所有的過失都攬到自己身上。后來他們長大了，兩個人都是富有慈悲心腸的人，做了很多善事。富孩子想不明白，終于開口問他，你當時為什么要對我那么好？窮孩子說，每個人的靈魂都是潔白的，只是有些人的靈魂蒙了一點兒灰，只要清洗干凈，那靈魂就會像月亮一樣皎潔。

那是我聽到的最高明的教化。這世上，有很多東西是多余的，但月亮永遠不會是多余的，我們需要它的洗滌，教誨和陪伴。月光之下，萬物怎么舍得生銹。

塵世清苦，要備好足夠的淚水和安慰，月光必不可少。月光之下，一些人走散，腳印四散開去，走進不同的森林。但是，更多的人會在月光下重逢，哭泣著擁抱，微笑著，寒暄。

朱成玉：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33屆高研班學員。出版《向美好的舊日時光道歉》等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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