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吹遍王家村

二月二，龍抬頭。

這天早晨，我驅車在溧陽風景秀麗的山路，去青峰山下的松嶺村。過了橫澗小鎮，就是山區了。翠巒起伏，迤邐綿延。降溫天氣，天格外的藍。紅梅開花了，與路邊一叢叢紅色的南天竹呼應著。有了春的映襯，群山生機盎然。我搖下車窗。春風撲面猶寒，但帶著梅花的暗香，還有山野里的清香，沁入心脾。

約好了村書記楊勤春到王家村的咖啡屋旁碰頭。王家村是江蘇省溧陽市戴埠鎮松嶺村委下屬的一個自然村。車停下，楊勤春還沒到。借著這個空當，我去找老隊長聊聊。

79歲的老隊長吳順法在屋檐下曬著太陽，跟我娓娓道來：“我二十多歲就當王家村的隊長了。七十年代一個工分能結算到三元二毛八，算富裕村吧？”我聽了很吃驚。那個年代，我老家在隔壁的生產隊，一個工分才兩毛錢左右。“王家村這么高的工分值，靠的是山區資源豐富，春秋養兩季蠶，平時編竹器。從籮筐籃籠到床榻席枕，五花八門的竹器篾器賣到供銷社就是錢。加上養豬養雞，人均收入說不定在溧陽能排第一呢。”

“后來就有了礦。1970年，國家派鎮江地區的一批礦校生來青峰山開鐵礦，打巷道、探礦，1975年左右就撤了。八十年代中期，企業進山采礦，村里組織了五十多個勞力進企業，計件工資制，一天工資大概三十元錢，每天結算、月底拿錢。但這里的礦石含硫太高，產量又低。后來改成石子礦，村南、村西兩個采石礦。安全生產抓得好，運氣也好，從來沒有人受傷，算是個‘太平礦。九十年代末，市里禁止開礦采石，采石礦就關停、復墾了。”

“礦沒了，經濟來源突然沒了著落。竹器已經被塑料和不銹鋼制品替代了，賣不出去。桑樹地面積少了，人均耕地不足一畝，收入太少。曾經的富裕村成了經濟發展薄弱村。青壯年大多選擇出去務工，村內只留下老人和兒童。村民以前在礦上，現在城里打工，心思活、想法多，眼界也高。一到選舉，村干部犯怵，鎮里也覺得頭大。干部不好當呢。” 吳順法說，“這五六年，村里組織搞荒山荒坡綜合開發和新農村建設。看到集體經濟重新發展起來了，有些人回到村里就業了。去年秋天，只用了二十多天時間，王家村進行了整治，重新亮堂起來了，老百姓很開心。村干部很辛苦，但辦實事有成效，支部就有了威信。現在楊書記在村里很有威信，大家都希望他再干幾年，多帶一帶年輕人。”

正聊著呢，楊勤春趕到了。54歲的老楊是戴埠鎮農村工作局局長、安全生產監督管理辦公室主任，兼任松嶺村黨總支書記已經五年了。他告訴我，王家村建設省級特色田園鄉村，去年國慶前僅用二十天就完成了。在外人看來，似乎容易得很。其實，在這之前，村委干部花了大量的時間、精力，做群眾工作，完成了房屋和田地流轉，為公共空間打造和特色項目入駐打好了基礎。“有人說，做干部要拉票。我覺得啊，拉票要靠平時，實實在在地發展經濟，做公益事業，幫困難群眾，這是得民心的拉票。”

“王家村戶籍人口133人，但常住人口只有三十幾個，年齡最小的也60歲了。這樣一個小村，以前有兩個礦呢，靠采礦過了二三十年，發展農業先天不足，怎么辦？特色田園鄉村建設如果只是提升一下村容村貌，空心村的問題解決不了，鄉村振興就會變成喊口號。”老楊帶我在村里轉了一圈，看了云岫民宿、啤酒吧、紅酒屋、小食堂，回到村口的咖啡屋，給我看一份去年寫的發展規劃。

“在提升自然生態、優化田園風貌、完善公共服務體系的基礎上，保護生態肌理和鄉土氣息，打造微度假民宿村。”“緊扣特色、田園、鄉村三個關鍵詞，堅持政府主導、村民主體、市場帶動的原則，凝聚多方工作合力，打好民宿村建設組合拳。抓實產業興旺激活造血功能、生態宜居改善人居環境、鄉風文明塑造鄉村新風、鄉村治理強化基層組織。”這份規劃書的開頭部分，就讓我覺得很不一般。我跟老楊開玩笑說，村里的秀才是省報記者的水平啊！

老楊笑了，“我們是先規劃、后建設，把政策、資金、項目整合到村里的平臺來，關鍵是增加村集體經營收入和農民的實際收益。”

“小山村可以耕作的田地少，是發展農業的劣勢。但跳出傳統的理念，換個思路探索小山村的價值，不只板栗、毛竹可以賺錢，綠水青山的環境資源用好了同樣可以賺錢，而且可能是彎道超車。去年王家村的省級特色田園鄉村項目，是轉型發展的機遇。我們借這個東風，想打造一個‘微度假民宿村。去年全面摸排村里的農房規模、布局、利用狀況，做好村民意愿需求調查，為每家每戶量身定制流轉方案。” 老楊掰著手指介紹說，“前兩年，我們結合礦山復墾，引進投資，把村南老礦場的兩棟工房改造成民宿，開業三個月就賺了一百萬，效果很好。這算是提前給村民打了個樣。現在村里54戶村民，11戶已經與村集體正式簽約，還有27戶有意向簽約參與‘美麗鄉村＋精品民宿項目。除了已經營業的青峰仙居、云岫民宿，村里正在改造裝修的還有荷蘭風情等6家民宿。”

特色田園鄉村建設，不僅要有“顏值”，更要有實惠。王家村與運營商江蘇云袖文旅有限公司合作，打造發展平臺，統籌人力、物力、財力，整體聯動。政府投入外圍環境的提升，村委做公共空間治理，民宿產業交給“老板”來搞。村里把公共資源、盤整出來的建設空間、從村民手里流轉來的閑置房屋，整治后交給云袖文旅公司，引進民宿產業，預計一年因此能增加幾十萬集體經濟收入。老百姓的收益則主要來自房租、地租和工資收入。70歲的張夕勝，開著三輪電瓶車在錢家基到王家村沿線做保潔員，每天八十元工資。孫子孫女都進城讀書了，在村里有這么一份工作，很珍惜，而且保潔組幾個老哥一起干活，有說有笑。笑瞇瞇的朱鳳嬌，原來在家帶孫子。現在孫子讀小學了，她在家門口的民宿找到了一份打掃衛生和幫廚的工作，每月有三千多元的工資。朱鳳嬌每天過得很開心，看不出60歲的年紀。

“村子西邊的礦坑邊規劃了一個露營空間，發展露營、拓展、研學、茶藝等業態，從單純的民宿向‘民宿+鄉村農文旅融合轉變，豐富游客體驗。” 民宿聯盟黨支部書記周旭蛟想著下一步如何讓民宿經濟的業態更加多元、配套更加豐富。

寫在大地上的文章，最美。王家村的“微度假民宿村”建設，把偏居一隅的空心村打造成了網紅村，把閑置的資源轉化成了產業優勢。綠水青山成為群眾增收致富的金山銀山，村民、集體、企業三方實現共贏。集體經濟有了造血功能，村民有了看得見摸得著的獲得感、幸福感，參與發展新業態的底氣和信心越來越足了。楊勤春笑呵呵地說：“今后靠旅游吃飯，大家的飯會越吃越香。”

善取勢者可為人先，能謀勢者必有所成。王家村的蛻變，是溧陽鄉村振興的一個縮影。

湯全明：江蘇省作家協會會員，出版有多部散文集。

編輯 木木 69137296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