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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登·懷特與歷史敘述的“事件轉向”

2023-03-15 02:28:25賀嘉年
北方論叢 2023年4期

[摘 要] 語言論轉向之后,敘述主義歷史理論正迎來“事件轉向”,強調歷史敘述中生成、動變的不穩定性,以及對結構主義旗下文本理論之悖反。海登·懷特是其中值得關注的案例。懷特的事件思想可分為事件本體與事件性兩條研究路徑。前者通過區分事實與事件,將二者分別劃歸實在—陳述和文本—敘述領域,一定程度上緩解了泛文本主義與歷史客觀性論者的爭論。后者強調“現代主義事件”對傳統再現話語的顛覆與超越,并通過“喻象闡釋”說明事件的“預表—實現”關系,將事件從文本問題還原為詮釋學與生存論問題,從而賦予事件思想以現實和倫理關懷。但懷特并從語言結構本身考察敘述與敘述之關系,這也限制其事件論的深入發展。考察懷特的事件思想,有利于把握其理論轉向的內在邏輯,也為時興的事件理論開辟了新的研究視域。

[關鍵詞] 海登·懷特 歷史敘述 事件 現代主義事件 喻象闡釋

[作者簡介] 賀嘉年,復旦大學中文系博士研究生(上海 200433)

[DOI編號] 10.13761/j.cnki.cn23-1073/c.2023.04.006

海登·懷特是美國新歷史主義思潮和敘述主義歷史理論的領軍人物。在開山之作《元史學》中,懷特將歷史重新定位成敘述話語與表征形式,提出了一套頗具結構主義色彩的文本分析范式,由此開啟了歷史理論語言論轉向的新格局。20世紀80年代以降,“事件”概念在人文學科中迅速勃興,逐漸發展成一種抵抗結構主義霸權,在動變、生成、獨異中把握真理的思維方式,懷特賴以成名的、建基于文本與話語之上的“轉義詩學”遂遭沖擊。在此背景下,懷特在堅持敘述性歷史的基礎上,吸收借鑒了保羅·利科(Paul Ricoeur)和阿蘭·巴迪歐(Alain Badiou)的事件思想,將研究重心從文本轉向歷史敘述中的主體、對象、記憶、倫理等問題,推動歷史敘述由“結構”向“事件”的轉向。美國學者理查德·范恩(Richard Vann)就此評論說,“事件”或許是懷特作品中“最易受到分析的術語”[1]154。事件概念揭橥了懷特思想轉向的內在邏輯,同時也為歷史敘述研究提供了新的理論增長點。

一、事件研究的兩條路徑

懷特對事件的思考基本是在語言論轉向的背景下進行的,事件天生與語言、敘述具有密不可分的聯系。從事件的定義出發考察懷特各個時期著作,大致可將其事件論歸結為“事件本體”與“事件性”兩條研究路徑。

事件本體是指歷史實體在時間序列中的生成與存在形式。敘述作為對事件以開端、高潮、結尾的序列進行編排的行動,天生與事件具有親緣關系。但是,敘述與事件的親緣性遠不是自明的,懷特并未詳細論證事件與敘述的相似性結構,而是強調對歷史實體、事件本體的懸置,只有通過敘述,具體而言是敘述行動所產生的文本,才能反推事件本身。在此,事件本體對懷特而言是物自體般的存在,我們對其唯一所知道的就是它已然存在和發生。從這一意義上來說,懷特將事件本體還原為文本問題,他所關心的是歷史文本所具備的“指涉性”“客觀性”等敘述效果,與此同時,懷特還需要克服文本主義可能引發的相對主義和歷史虛無主義問題,從而保證史學在面對一些敏感問題時求真、求實、求證之功效。

“事件性”的研究路徑更接近歐陸哲學家所談及的事件思想。此時,事件不僅僅指具體的歷史實體,更是對實體存在情態的特性描述,如生成、流變、區別于恒常與重復的“奇異”、區別于穩定結構的“例外”等。懷特繼承保羅·利科的思路,從生存論和闡釋學角度理解事件,事件首先不是等待被發現或記錄的確定之物,而是在人類行動中不斷綿延創造的動態過程;事件是一種在特殊的時間結構中發生的“預表—實現”過程;隨著人類科技進步,現代戰爭、大屠殺、環境污染等事件紛至沓來,不斷沖擊原有的敘述話語,造成文本與實際經驗的脫節,從而要求一種全新的語言再現形式;對此類現代主義事件的敘述也蘊含著強烈的價值傾向與道德判斷。

事件研究的雙重路徑貫穿于懷特生平著作中,其處女作《元史學》中已經隱含兩種研究路徑的分野。依照懷特所言,歷史文本可以被劃分為表層和深層兩種機制。前者對應懷特所提出的編年史、故事、情節化模式、形式論證模式和意識形態蘊含模式 [2]11,它們體現出史書從材料收集到形成融貫敘述文本的過程;后者則是歷史學家在進行書寫之前,將歷史對象想象為某種精神客體、對其范圍進行框定、選擇合適的論證手段與說明模式的過程,懷特將其視作認知之前的詩性想象,而這種想象過程與詩性語言的比喻理論是內在一致的,懷特總結為隱喻、轉喻、提喻和反諷四種基本模式[3]42。乍看之下,懷特構建的文本分析要素矩陣縝密無間,例如比喻理論中的四要素以歷時性順序構成一個自我調節的整體,但事實上,文本表層與深層機制之間隱含斷裂:一方面,懷特將詩性想象與語言學中的比喻理論聯系在一起,這本身就充滿獨斷色彩;另一方面,文本表層和深層機制的立足點不同,前者以文本為中心,致力于尋求語句之間的組合關系,以及支配這種關系背后的系統規律;后者則立足于主體,強調文本生成前主體對歷史對象的詩性想象,懷特所提出的四重比喻(即轉義)實際上可以視為主體的先驗能力,就此而言,很多學者已經發現懷特思想所隱含的新康德主義要素。表層與深層機制的差異,可以簡化為從文本抑或從主體理解歷史的區別,懷特對事件的解讀就處于文本與主體兩極之間。

懷特在20世紀80年代的作品中,進一步強調事件研究中文本與主體的區分。例如他專門區分了敘述(narration)和敘述化(narrativization)概念:“敘述是言說世界的一種模式,它不同于特征化為描述的模式。敘述化是再現世界及其進程的一種方式,敘述化過程似乎擁有故事的結構和意義。”[2]399質言之,敘述是主體的先驗能力,它將世界按照人類生活的尺度進行整合和再現,從而“使有關想象和實在的互相沖突的主張在話語中達到調解、仲裁和解決”,如此一來“實在的事件能‘講述自身或被再現得仿佛像在‘述說他們自己的故事”[4]5-6;而敘述化則是呈現于文本的、具有故事形式的事件序列。懷特特別強調,敘述行動并不完全與敘述化產物相符,例如布克哈特的作品可以視為對文藝復興這段歷史的敘述,但其作品并不呈現為敘述化形式。敘述化與敘述的區分,從側面反映出懷特理論中文本與主體的對立傾向。

近年來,受歐陸事件論之影響,懷特開始有意識地吸收借鑒前人的理論成果,并從史學史角度稽考事件之源。懷特在2008年發表的《歷史事件》中指出,希羅多德與修昔底德奠定了理解歷史事件的兩種思維方式。希羅多德在《歷史》中,憑借大量文獻證據稽考希波戰爭,以期獲得對“遙遠的過去” (the remote past)之客觀圖景;修昔底德則在《伯羅奔尼撒戰爭史》中,以戰爭親歷者的身份記錄當下及“最近的過去”(the recent past)。據此,懷特將希羅多德稱作“古史家”(archaio-lographer),而修昔底德則是“編史者”(logographer),并明確表示:“最近的過去”才是后世歷史學家研究之畛域[5]126-127。希羅多德精專于古史鉤沉,修昔底德則記載親歷之事,前者基于遠古與當下、認識主體與認識對象的二元對立,生發出對“歷史客觀性”的知識探尋。在語言學轉向思潮的影響下,懷特將事件的認識論問題,改造為“敘述話語的真實性效果”“敘述與歷史實在之關系”等語言學命題;后者則是基于“最近的過去”與當下渾融一體、牽連不斷而演繹出的詮釋學和生存論思考。此時,事件呈現為動變、無定、未完成、奇異等現代性經驗,這些不斷涌現、不可預測的事件沖擊著穩定的表征結構,蘊含超越敘述結構的可能。

二、事實與事件

當懷特思考事件本體時,實質上探討的是作為文本產物的事件。羅蘭·巴特在1967年發表的《歷史的話語》中指出,歷史文本是一個不斷與所指物斬斷聯系,文本能指與所指物逐漸融為一體的過程,所謂的歷史實在只不過是“潛藏于貌似全能的所指物背后那未經表述的意義”[6]138-139。歷史實在被替換為文本意義,實在不是被發現而是被制造,以巴特為代表的文本主義史觀,在被引入史學領域后隨即引發爭議,論爭的核心在于:對于建立在文獻、遺跡等經驗性證據基礎上的歷史學科,如若秉持“文本之外別無它物”的激進論調,勢必構成對傳統歷史學“客觀性”傳統的挑戰,尤其是對于諸如大屠殺等極端事件的親歷者而言,史學的泛文本化在情理上并不能為人接受。

針對上述爭議,懷特試圖在歷史客觀性與激進文本主義之間開辟折中路徑。為此他區分了“事件”(event)與“事實”(fact)。“事件”最重要的標志是其“發生”,它是歷史實在純然的生成與顯現:“這些事件是實在的,并不是因為它們發生了,而是因為,首先,它們被記住了,其次,它們能夠在一個按時間先后排列的序列中找到一個位置。”[4]26在此,懷特懸置了事件的具體內容,我們無法區分事件究竟是真實還是虛假,因為“真”“假”是事件進入文本之后才衍生出的判斷準則。與之相對,“事實”則是以判斷形式出現的關于事件的命題:“事實是一個純粹語言學現象,它是一種旨在將事件轉變為知識可能的對象。你無法在現實當中尋找到事實。”[7]3在其他作品中,懷特也將事實稱為“單稱存在命題”(singular existential statement),如“凱撒跨越盧比孔河”“路易十六被判處死刑”等陳述句,它們是歷史文本最基礎的構成要件。

在懷特看來,事實與事件是兩個不同層面的范疇:“事實”是描述歷史實在的命題語句,它提供讀者關于實在的智性知識,比如歷史實在發生的時間、地點、結果等要素,事實作為不可還原的“公理”,構成文本必須遵循的基本原則,這就在一定程度上維護了歷史客觀性,因為歷史不僅是意義,同樣包含基礎性事實。例如,米什萊、梯也里、托克維爾、馬克思對法國大革命的敘述并不相同,但“1789年巴士底獄被攻占”則是一個不容置疑的事實。與之相對,“事件”則是文本層面的范疇,盡管事件必須以事實為依據,但它超越了事實所陳述的內容。事件具有兩個鮮明特性:第一,事件必須在敘述而非命題形式中實現自身,它是歷史實在的“可敘述性”;第二,事件以事實為基礎,但又溢出事實所指稱的對象或傳達的意義。

那么,事件是如何通過敘述生成,它與事實之間的關系究竟如何?為此,懷特例舉了一份中世紀高盧地區的事件年表《圣加爾年代記》(Annals of Saint Gall)。這份年表只包含年份和對應發生之事兩列,其中很多年份只對應一行空白,在此節錄如下:

709. 嚴冬。哥特弗里德公爵去世。

710. 災年,莊稼歉收。

711.

712. 洪水泛濫。

713.

714. 有實權的下屬皮平去世。

715.

716.

717. [4]9-10

這份年表中,事實是右側的陳述句,而事件則不易辨認。懷特認為,事件不是陳述句所指涉之事,而是產生于純粹的記錄、編排行動之中:“文本左首縱列中給出的年份表,它通過將事件記錄在其發生的年份之后從而賦予這些事件一致性和完整性。換種說法,年份表可以被看作是所指,其能指便是右首一欄所提供的事件。事件的意義在于它們被記錄在這種年表中。”[4]12事件必須在敘述中產生,它就是敘述所產生的效果投影。縱使在年代記中并沒有出現具有完整情節結構的故事,但年表中諸如紀年歷法、年份與陳述事件的對應、空白的運用等要素,都已經是潛在的敘述形態。

懷特強調,雖然事件可以被敘述所建構,但其本身仍然是不穩定的。事件往往不是“越敘越清”,反而可能“隱而不彰”;事件不等同于事實,它是事實的“溢出”與“超越”。懷特特別借鑒了同儕弗蘭克·安克斯密特(Frank Ankersmit)的“敘述實體”(narrative substance)概念,以此說明事件如何超出事實所述之物。所謂敘述實體,是超越文本陳述的總和,并在此基礎上基于隱喻規則生成的意義:“敘述實體是關于過去的歷史作品解釋中的初級邏輯實體。它們像萊布尼茨的單子一樣是‘簡單的;它們包含的陳述不是它們的組成部分,而是它們的性質。” [8]103可以說,敘述實體是文本所生成的超越陳述句指稱之物的其他對象,是區別于陳述對象的“言外之物”,它既是獨立本體,又蘊含意見、建議、傾向、闡釋等主觀性維度。例如“冷戰”“文藝復興”“圣戰”等詞匯就是典型的敘述實體,它們并不存在一個確定的指稱,而是包含了大量異質性歷史現象。而當我們將歷史現象歸入敘述實體名下時,并不是依據邏輯規則或語法標準,而是基于一套人類所特有的詩性意識,如比喻(替換)、轉喻(聯結)、提喻(代表)、反諷(對抗),由此呼應了《元史學》中提出的轉義理論。質言之,相比于邏輯語言,事件與詩學、美學更具親緣性,因此懷特說:“如果神話、虛構故事和歷史存在一個共同形式(故事、神話、傳說、圣經故事、寓言等),它們也有一個共同的內容,我們可以將其稱為安克斯密特所言的‘敘述實體,就此我們可以說,歷史事件與自然事件不同,前者具有可敘述性。”[5]48根據上述論述,我們可以對事件與事實之關系作如下總結:事件不定,而事實確鑿;事件變化,而事實恒定;事件懸置,而事實可析,事件被敘述,而事實被陳述。

事件與事實的區分,楬橥了歷史敘述背后更為本源的真理問題。歷史學以事實之真為鵠的,但如將“真”理解為以符合論、實踐論為代表的科學真理,就不免以偏概全,將史學變成純粹的量化計算,忽略了歷史的意義與闡釋之維;而若將文學虛構與歷史書寫完全等同,則又可能陷入主觀闡釋與相對主義之謎思。由此看來,懷特的事件概念可被視作通向一種新型“歷史真理”之鎖鑰:如果說科學真理可以“越辯越明”,那么史學之真或許只能藉由敘述,使實在更加撲朔迷離:“我們所獲得的事件越多越好,因為實在總是如此玄奧復雜。你無法講述關于它的唯一故事,而是希望一個未竟的結局。你希望建立關于它的檔案,似乎在其中各種各樣的解釋都是合理的。因為解釋的目的是讓我們在面對實在時更感困惑,而不是試圖加以厘清。”[9]74

三、現代主義事件

盡管懷特將“事實”與“事件”分別視作文本的構成要素與敘述效果,但在具體歷史書寫實踐中,我們很難將二者截然區分。更為重要的是,懷特在文本范疇下探討的事件,多是距今遙遠的檔案歷史,而對當今的世界歷史局勢鮮有論及,而且將戰爭、災害、瘟疫等極端事件化約為純文本,對事件親歷者而言在情理上難以接受,這也反映出文本主義史學的闕如:這派學者多堅持“反歷史實在論”立場,將歷史視作純粹的“文本”與“話語”產物,卻“忽視了‘記憶、‘經驗、‘在場、‘證據和‘行動者(agents)等問題,遠離了活生生的歷史本身”[10]9。

在此背景下,海登·懷特于90年代末提出的“現代主義事件”(modernist event)概念,既是對其早期敘述理論的修正,也是對晚近事件哲學的呼應,以期通過思想碰撞激活敘述主義歷史的理論潛能,使之服務于當下的歷史書寫實踐。所謂現代主義事件,是那些對主體的認知、經驗、情感產生顛覆性作用的奇異時刻,它不能依據外部事實性的時間刻度被框定,而是隸屬于“最近的過去”,它一方面不斷遠離此時此刻,另一方面又與當下不斷糾纏牽連,我們無法將其視為客觀研究對象,更無法以通常的歷史敘述模式加以再現,例如“德意志第三帝國、法國維希政權、猶太人大屠殺、俄國共產主義、美國奴隸制,或是對我們所有人而言那‘不可名狀的二十世紀”[11]5,這些都是典型的現代主義事件。懷特進一步舉例說,1986年美國航天飛船“挑戰者”號解體爆炸,7名宇航員全部罹難。爆炸畫面經電視轉播,被數以萬計的電視觀眾所目睹,成為一代人難以釋懷的記憶。公眾試圖通過電視圖像尋求真相,但電視、廣播以及“所有這些用以再現事件的‘變形技術,只不過提供了一種轉瞬即逝感”,這是一種未曾出現過的“崇高”與“不適”的美學經驗[12]76。

現代主義事件打破了建立在重復、回歸、規律之上的歷史觀念。懷特引用了阿蘭·巴迪歐在《無限之思》(Infinite Thought)中對事件所下的集合論定義來說明這點。巴迪歐將存在視作元素集合,在存在集合中作為元素之多的情勢(situation)本身流變不居,當超越了維系集合同質性的“大一”機制時,事件便由此產生:“為了確認一個真理的全新性(newness),必須有一個增補(supplement)。增補是一種偶然,它不可預測、不可估量,是一種超越現有之物的東西,我稱其為一個事件。由此,真理在其全新性中顯現,因為事件性的增補打破了重復。”[13]62懷特指出,巴迪歐強調了存在和關于存在的知識之間存在裂隙,事件意味著我們又增添了曾經不知的關于存在的知識,由此沖擊了既成的知識系統:

特定歷史事件可能發生于當下(或發生于一個鮮活的群體之經驗中),但事件的性質無法辨別,亦無法命名,它只表現為一種力與能的 “爆發”,并擾亂了系統的穩定性,迫使系統發生變化(變化的趨勢、軌跡在其方向或軌跡啟動或進入之前尚不可知),這種變化之結果、目的、計劃只有在后來的時間里被識別、把握或回應。[5]62

事件在沖擊系統穩定性的同時,也顛覆了傳統的敘述話語與再現觀念。為了再現現代主義事件,懷特援引了羅蘭·巴爾特提出的“中間語態”(middle voice)和“不及物寫作”(intransitive writing)概念。所謂不及物寫作即“否認存在作者、文本、被書寫之物、最終還有讀者之間的距離”[14]71,寫作本身成為領會和洞察事件的手段,如其親身經歷那樣去完成一次書寫行動,從而構筑自我與群體認同感;而不及物寫作會產生一種“中立語態”,它意味著“書寫者與語言之間的距離逐漸消解”[6]19,主體被建構為與寫作同時產生,并受到寫作行動的影響。海登·懷特將薩特的小說《惡心》視作對現代主義事件的一個典型再現案例。小說主人公羅岡丹不斷游蕩于日常生活中的瑣屑細節中,他懷揣不安與痛苦審視自己的生活,希望領悟存在意義。他逐漸意識到,講述一個事件,就是在平庸流俗的生活中開啟一場冒險,然而他無法將事件講述為一個具有開端與結尾的故事,我們所知的只是事件所發生的時刻。更為重要的是,語言只能“呈現”(Vorstellung)而非“再現”(Darstellung)事件,“呈現”意味著建構物代替了原初作為再現對象的事件,正如弗雷德里克·詹姆遜(Fredric Jameson)所言:“正是那件事才是已經發生的事件的面貌,就其不是現在時而言,它在一種意義上不同于事件,它是對事件的反映,然而同時又取代事件,因為真實的事件根本不在那里,其本身變成了事件”[15]19。于是,羅岡丹的生活變成了語詞與經驗互相追逐的一場游戲,事件的涌現消解了主體融貫統一的經驗,變成了碎片化、奇異性的瞬間體驗。

總而言之,現代主義事件不論對敘述話語還是主體自身,都產生了顛覆性影響,它處于結構主義語言學所構建的能指—所指,以及由此引申出的真實與虛構、主體與客體、比喻義與字面義等二元對立之前,事件被溯源至前語言狀態的經驗:

現代主義所預見的東西不過是一種經驗,它位于我們在任何形式的現實主義中都不得不劃分出的那些對立概念(在行動者與承受者、主觀性與客觀性、如實性與比喻性、事實與虛構、歷史與神話等等之間)所能夠表達的經驗之外(或在它之前)。這并不意味著,這樣的對立概念不能被用來表現某些真實存在的關系,它僅僅意味著,在某些對世界的經驗之中,那些被兩極對立的術語所指示的實體之間的關系可能并不是互相對立的。[14]73

懷特借現代主義事件重新思考敘述與事件的關系,在兩個向度上超越了傳統敘述話語:一方面,事件不僅是語言的敘述效果和指涉對象,更是先于敘述行動的原初經驗,以語言框定事件可能遺漏更為重要的事件經驗,為此懷特倡導對同一事件的“競爭性敘述”;另一方面,事件本體與對事件的敘述不再是所指與能指的二元對立,而且語言作為建構物,并不完全替代歷史實體,毋寧說二者之間是水乳交融、不斷延宕并等待實現的關系。特別是對極限事件而言,選擇一種敘述話語意味著采用某種姿態介入其中,只有通過不斷的主體參與,事件才有可能在未來某個時刻實現自身。

四、事件的喻象闡釋

海登·懷特進一步關心的是,不論是真實發生的歷史事件,還是歷史敘述的事件化,都是基于特定歷史事件或事件性而言的,而事件之間的關系,也即事件間性問題卻鮮有論及。如果事件因其對既有認知體系的超越而不落言筌、不可預期,是否會產生歷史不可知論的悲觀論調?事件的動、變本身,是否會成為某種歷史宿命論的代言,以致重蹈形而上學覆轍?這些問題說明,對事件間性的研究不僅關系到歷史理解與闡釋,更涉及人類的生存、行動與希望,這本質上是一個倫理命題。

為解決上述問題,海登·懷特借鑒了文學理論中的“喻象闡釋”來考察事件。喻象闡釋是公元4世紀左右興起的一種基督教解經方式,即通過回溯性方式,將兩個或多個在時空中相距遙遠的事件聯系在一起,前者是后者的先兆或預表(figure),而后者是前者的完滿與實現(fulfillment)。實現之事揭示出預表之事的重要意義,同時也暗示預表之事尚不完美,其意義只有在歷史發展中才能得到完全顯現。德國語文學者埃里希·奧爾巴赫(Erich Auerbach)指出,基督使徒保羅對猶太教的改造即是一種典型的喻象闡釋:“保羅將猶太人對摩西重生于彌賽亞的信仰轉化為一種喻象預言系統——重生的基督既實現又廢除了先驅的功業”[16]51。海登·懷特將作為解經學的喻象闡釋加以改造并運用于歷史編纂中,使之成為一種解釋事件意義、考察事件間性的批評方式。

喻象闡釋首先將事件放入一種“預表—實現”的時間結構中加以考察:“后代人回溯性地建立與先前事件的聯系,將其視作自身的過去—— 一種基于具體的現在被定義的過去”[12]90。這種時間觀根本上不同于現代物理學意義上的線性時間,也與其他哲學家理解的時間概念有別,“實現”意味著時間總是基于當下回溯過去,先前事件的意義總是在此刻的實現中得以揭示并完善。懷特吸收借鑒了保羅·利科的敘述理論,從中尋找到與“預表—實現”相似的時間結構。利科認為敘述指向人類的三層時間經驗,即 “內時間性”(within-timeness)、“歷史性”(historicality)和“深層時間性”(deep temporality)。內時間性是已經進入敘述結構,但與日常生活中的物理刻度時間相近的線性時間;歷史性指“以過去為重心,更重要的是在重復的工作中恢復出生與死亡之間的張力”,而深層時間性是海德格爾存在論意義上“將來、過去和現在的多元統一體”[17]170-171。深層時間性既包含回溯過去的傾向,又隱含對未來事件的期待,它體現出人對自身時間性存在的領悟。不論是“預表—實現”還是利科所謂的“深層時間性”,都無法被視為客觀知識,也不能還原為單一或特定種類的歷史結構:

特定的歷史事件進程可被描繪為一種代表性模式,如線性、環形、原地震蕩或碎片化模型,上述這類觀點是過度簡化的謬論;而倘若使用上述多種模型闡釋事件,則會招致混亂。每一位遵循歷史學游戲規則的史學家都深知,這些模型均不足以描述世界歷史進程,遑論對其進行闡釋了。[11]6

懷特強調,事件是一種我們共同參與、體驗并完成的生存行動。例如意大利文藝復興和古希臘—拉丁文化之間沒有任何必然聯系,二者的回溯性關系完全是歷史群體的決定,他們是站在完成的時刻去“選擇”并“實現”古典文化,而非因循守舊繼承傳統。同樣,在托克維爾筆下,法國大革命也是新教改革的“實現”。選擇一種話語模式既是主體對歷史的一次重新塑造,又是對未來生存的一次嶄新謀劃:“如果現有文化所提供的模式不能滿足他們的合法需求與愿望,他們就會離開自身的歷史文化,并通過選擇一個不同的過去來創造另一種文化,這就是一次文化革命。”[18]4

喻象闡釋還揭示了事件背后具有的創傷記憶。1990年,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舉辦了“納粹與‘最終解決——探尋再現之極限”研討會,一些猶太裔學者在會上公開批判懷特的敘述理論,強調大屠殺造成的創傷記憶無法以任何語言形式再現,這引發了懷特對事件與創傷的深入思考。懷特指出,弗洛伊德在言及創傷事件時,揭示了“記憶”與“遺忘”兩種相反的心理機制,這與喻象闡釋的“預表—實現”結構是一致的。記憶是對創傷的“強制性重復”(repetition-compulsion),原初創傷其實并未完全被主體所體驗,而是潛伏起來,只有在后來的事件中,其意義才得以被完全揭示。遺忘則是一種“防御性反應”(defensive reaction),它旨在壓抑、遺忘任何關于創傷的事情,從而避免爭端[19]66。懷特將極端事件的創傷普遍化為一種對事件的生存論情緒:我們對當下之事既抱有求知的欲望,又同時伴有恐懼、混沌、憂郁等情緒,因為當下事件的意義、趨勢不可預測,其造成的獨異性體驗亦難以言說,只有在未來的事件中方得以昭示,正如創傷批評代表人物凱茜·卡魯斯(Cathy Caruth)所言,“這里的拒絕行為不是對過去之事的否認,而是獲取尚未被添加進‘敘述性記憶形式的知識的一種方式”[20]174。

喻象闡釋可以視作保羅·利科與海登·懷特長期思想對話的產物。懷特提煉出利科敘述理論中的時間結構,為事件以及歷史敘述增添了闡釋學與生存論維度。懷特認為敘述“采用的方式正好與人類行動者通過其行為,從他們繼承下來的作為其過去的世界中塑造有特色的歷史生活形式的方式相同”[4]239,這即是說,敘述與作為人類生存行動的事件之間具有內在共通結構,敘述成為人類保存時間經驗、把握世界并與它者建立溝通的意向性活動。在此基礎之上,懷特借喻象闡釋著力探討先前事件、當下事件與未來可能發生事件的關系。人的歷史性存在與對自由意志的運用,使得事件本身承載著生存使命,這是一個選擇歷史并實現自身的莊嚴過程,并不是單純的文本游戲。另一方面,懷特拒絕將事件還原成任何形式的抽象結構,他所堅持的是事件之間的“喻象因果論”,意義、價值建立于對未來事件的期待與“實現”之上,這多少體現出懷特事件論隱含的彌賽亞情結。

結論

海登·懷特是一位受過專業化史學訓練的學者,他所提出或援引的事件理論,多是為解決歷史書寫實踐中的具體問題,因而具有很強的現實導向與倫理關懷。總體來看,懷特的事件思想經歷了從文本到主體,從認知到倫理,從理論到現實的轉向。通過區分事實與事件,將其分別視作史學文本的客觀性依據和文本的敘述效果,懷特一定程度上調和了歷史客觀性與泛文本主義的對立問題。在此之后,懷特提出“現代主義事件”與喻象闡釋,專門聚焦納粹屠殺、現代戰爭、自然災害等嚴肅問題,強調現代主義事件不僅體現出文學風格與現實主義觀念的嬗變,更蘊含歷史經驗、記憶、情感等超文本要素。海登·懷特的事件思想是對西方歷史學“語言論轉向”的一次自覺反思。歷史學的對象本是生生不息的經驗性事件,語言論轉向固然令史學研究別開生面,但一味沉溺于文本與話語分析,既可能遮蔽諸如個體情感、記憶、經驗、創傷等更為復雜深刻的問題,又難免將事件閾限于文本的條條框框,甚至隱含著過度抽象、重蹈形而上學覆轍之風險。

與此同時也應看到,海登·懷特并形成系統性的事件理論,其事件思想與其他歐陸思想家相比并不激進,也不算新潮。歸根結底,懷特事件論是在敘述形式中運作的,這種敘述理論建基于英美分析哲學傳統,特別是其80年代出版的《形式的內容》,基本上承續了阿瑟·丹圖在《敘述與認識》中開創的“分析的歷史哲學”路徑,依然聚焦于歷史敘述的句法、指稱、意義等問題。盡管懷特后期著力探索歷史敘述的生存論與詮釋學意涵,強調超越敘述話語的經驗之維,但他的理論基石依然是史學與文學共同的虛構本質,這種虛構恰恰由語言建立,對于大部分歷史事件而言,傳統的敘述話語依然是合宜的。懷特并未將事件放入語言本身結構中加以探討,自然也未能消解能指與所指的二元對立,從而在根本上動搖結構主義語言學的基礎。在當前后現代主義思潮逐漸褪熱、語言學轉向已成明日黃花之時,進一步闡發歷史敘述的事件轉向,在事件思想中汲取適宜歷史研究的理論資源,應是值得我們進一步研究的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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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李金輝]

Hayden White and the “Event Turn” of Historical Narration

HE Jia-nian

Abstract: Following the linguistic turn, narrativist historical theory is ushering in an “event turn”, emphasising the instability of generation and flux in historical narration, and refuting the theory of text under structuralism. Hayden White is one of the notable cases. Whites event theory can be divided into two research paths: the ontology of the event and the eventness of the event. The former, by distinguishing facts from events, assigning them to the realm of the real-statement and the text-narration respectively, has to some extent alleviated the debate between pan-textualism and historical objectivity theorists. The latter emphasises the subversion and transcendence of the modernist event over the traditional representation discourse, and illustrates the “prefiguration - implementation” interrelationship of events through 'figural interpretation, restoring events from a textual issue to a hermeneutical and existential one, thus giving reality and ethical concern to the idea of events. However, White does not examine narration and the relationship of narration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language structure itself, which also limits the further development of his event theory. Examining Whites thought on event help us grasping the deep logic of his theoretical turn, meanwhile opens up a new horizon for the popular theories of event.

Key words: Hayden White ?historical narrative ?event ?modernist event ?figural interpret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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