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輝 王一惠
[摘 要] 胡塞爾現象學受到詹姆斯意識流的邊緣結構的啟發,揭示了“原意識”的邊緣結構對意識的構造。提出了邊緣—視域的概念,這種邊緣—視域結構具有構造“意識流”的功能。胡塞爾晚期發生現象學揭示了邊緣—視域對先驗自我的“構成”,形成了“內時間意識現象學”。海德格爾將胡塞爾的邊緣—視域構成功能徹底化,通過“緣在”的籌劃揭示了邊緣視域的“純構成”功能和開啟存在的終極意義作用。詹姆斯提出的意識的邊緣結構,經過胡塞爾現象學的發展,通過海德格爾的改造,成為理解現象學的核心概念——邊緣性和視域性,現象學表現為一種對哲學終極問題進行邊緣性的研究,哲學表現為終極的邊緣構成和存在境域的開啟。
[關鍵詞] 詹姆斯 意識流 邊緣—視域 現象學
[基金項目] 黑龍江省省屬高等學校基本科研業務費項目“阿爾都塞對馬克思的理論迂回及其思想效應”(2021-KYYWF-0077);2022年度黑龍江省高等教育教學改革項目思想政治理論課及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專題教學改革研究專項(重點項目)“做大做強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面臨的問題及對策研究”(SJGSZ2022005)
[作者簡介] 李金輝,黑龍江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王一惠,黑龍江大學哲學學院馬克思主義哲學專業博士研究生(哈爾濱 150080)
[DOI編號] 10.13761/j.cnki.cn23-1073/c.2023.04.005
國內學者關于詹姆斯和現象學關系的研究,主要從心理學科學和現象學哲學的角度進行。主題集中于對詹姆斯心理學的現象學闡釋和現象學意蘊研究[1-2]、詹姆斯對胡塞爾現象學的研究的影響[3]、詹姆斯的時間哲學和現象學效應[4]等。國內學者主要集中于一般性的思想史的比較,對二者核心概念的比較研究不夠深入。詹姆斯的意識流思想和邊緣結構對胡塞爾的發生現象學和視域概念的形成,對海德格爾的緣在概念和實際性解釋學有重要的理論意義。通過對詹姆斯的意識流學說和邊緣理論的改造,現象學成了對哲學終極問題進行邊緣構成研究的學問,哲學表現為終極問題的邊緣—域構成理論。
一、詹姆斯的意識流理論和邊緣概念
詹姆斯從實用主義的觀點出發,將意識理解為非實體化的功能和活動,意識是一條不斷變化的連續的河流。意識具有內在的不可還原的結構,意識是連續的過程,具有原初的統一性。意識作為意識流具有內在的“趨勢之覺”和自身活動的“意向”,這些趨勢之覺和意向“本身就是‘意識流的對象,內在于‘意識流中。在很大程度上,‘意識流必定由模糊的‘趨勢之覺所構成”[4]。這些趨勢之覺和意向是意識流的“內在結構”,它們處在自我意識的邊緣,而不被注意。它們“往往很模糊”“很難直接給予命名” [4]。它們在不同運動著的圖像之間形成過渡和聯系,使這些圖像形成完整的“對象場”而被給予意識。意識流通過“趨勢之覺”和意向活動形成“一個意識的整體系列”[4]。對象作為意識流的構造的“對象場”和流域而存在。因此,在詹姆斯看來,意識不是孤立的實體,而是連續的功能和構造活動,是意向性和趨勢之覺構成的“意識流”和“意識場域”。意識流的對象同樣是“對象場”。這些場之間,即意識場和對象場之間沒有明確的界限,二者之間的“‘邊緣越來越模糊,以至于根本無法指明其界限。正因為‘邊緣的存在,才能指導我們的意識活動”,邊緣“決定著連續不斷的‘意識流指向轉變的方向”[4]。“邊緣”引領意識流的轉變方向和不同場之間的過渡,邊緣造成了更大的不確定的、可能性意識的流動場域。邊緣超越了意識和對象的二分,使二者共處一個邊界模糊的流動“場”中。這個場是由“趨勢之覺”和意向活動構造的連續不斷的“流”,是由內在的“邊緣”結構主導的。
意識場的邊緣是模糊的,對象越是處于意識的邊緣,越是模糊不清。對象由此表現為不斷流動的“對象場”和連續流。“意識活動作為一個場域而發生,意識對象不是孤立的對象或元素,而是整個連續的現象之流,包含各種關系集合的整個過程。”[5]意識總是帶有不確定的邊緣,對意識的理解只能是非實體性的“流”或“場”。意識的邊緣決定了“意識場的邊界可以發生變化,不同的意識場之間可以轉換,未顯現的意識場隱藏在閾下意識中,不同的意識場通過閾下意識這一中介進行轉換”[5]。詹姆斯的意識流學說包含對前意識(潛意識)或閾下意識的理解,它們作為不確定的邊緣具有轉換意識場、使意識發生流動并擴大的功能。不僅如此,意識的邊緣或前意識結構還能與超越的宗教意識相連,獲得超越的意識形式和觀念。總之,詹姆斯的內在于意識流的“邊緣”結構使意識表現為流動的場域。脫離意識的邊緣結構就無法理解意識場、意識流和無意識等概念。這種邊緣結構代表了詹姆斯對意識的連續性理解,意識不僅僅局限于在場的中心意識和理性意識,還有不在場的邊緣意識和非理性的無意識形式。“在理性意識的周圍,還有完全不同的各種潛在的意識形式” [5]。脫離這些意識形式,即作為邊緣的前意識(閾下意識)或無意識,意識場是僵死的、不流動的“實體”。只有通過邊緣的意識形式(前意識或無意識),才能理解意識流和完整的意識場。邊緣揭示了意識不能具有封閉的“自我”形式,意識不屬于“我”。它總伴隨有“非對象化的、不被注意的邊緣隨行意識”[6]。這種邊緣如影隨形,使意識的自我邊界不斷模糊自身流動,表現為開放的、不斷自身生成的流動“場域”,邊緣是“自我意識或涉身意識的‘流起源” [6]。邊緣使自我具有流動的起源,自我具有自身的邊緣(前意識和無意識)造成的流動的視域。
邊緣作為流動的域是不確定和溢出性的,它體現為未分化的原初經驗和徹底經驗。它“還沒有成為確定的什么,雖然它已經準備成為一切種類的什么;它既充滿著一,也充滿著多,但是各方面并不顯露出來;它徹頭徹尾在變化之中,然而卻是十分模糊不清,以致它的各方面相互滲透,并且無論是同一點還是區別點都抓不住”[7]65。邊緣是意識的未分化的原初狀態,充滿模糊的創造性和可能性。邊緣揭示了意識的“流動”狀態和可能視域。
詹姆斯將意識流分為實體部分和過渡部分。意識實體部分只是意識過渡部分的一個環節和階段,只是意識流動中的“過去”時態和“完成”的“事態”。過渡部分作為正在發生的時間性視域和活生生的當下體驗流,具有構造“實體部分”的功能。如果說,實體部分是意識的“中心”和人們注意的對象,那么過渡部分就是“前意識”的、人們忽略的、“非對象”的意識的“邊緣”。這樣“對象化的意識流片段與其邊緣構成了一個中心—邊緣的結構”[8]45。前意識的、非對象化的“邊緣”是理解意識流的前提和基礎。沒有這種前意識的“邊緣”,意識的主體內容的理解就是不完整的。在這種意義上,前意識的、未被注意的“邊緣”決定了“中心”,非對象化的“過渡部分”決定了“實體部分”意義可能性。
“邊緣與意識中的中心點之間相互交織”,邊緣與中心、前意識與意識“相互構成”才使意識流持續進行[8]45。邊緣和中心、前意識和意識的相互構成、相互交織的“解釋學循環”才是意識流的“發生著的結構”。邊緣和中心的意義是在這種“解釋學的循環”中不斷構成的。意識流就是意識“中心”和前意識“邊緣”構成的“對象性—前對象性”邊緣結構,意識因為這種前意識的邊緣而帶有“‘暈輪‘地平線” [8]159。這種暈輪效應使意識活動表現為“流動的” [8]159的河流,意識活動受“前—對象”的“某物”指引,具有了“前—對象化”的“意向性”特征。這種意向性的先驗的“朝向”“瞄準”活動,不是以對象為目標的認識論的表象活動,而是以先驗的、潛在的“可能對象”或“前—對象”為目標的“意識—前”或“前意識”“形式指示”活動。這個“前對象”或“潛在對象”只是先驗意向活動“相關項”,是與意識流活動的“主體極”相關的 “對象極”。這里的“主體極”作為先驗意向活動“主體意識”或主題意識,“對象極”作為先驗意識活動的“邊緣意識”和“背景意識”,它們是同時“共現”的現象,共同處在一個不斷變化的感知意識的格式塔結構中。這個結構就是詹姆斯所發現的意識流的“邊緣”。這個邊緣結構決定了主體和客體即認識論的表象范疇,它們的“意義和價值全部在于將其環繞并伴隨它的暈輪和半影之中”,它們“融為一體” [8]43。詹姆斯的意識流“邊緣”理論揭示了意識總是伴隨“前意識”的“暈輪”和半影,這種“前意識”的邊緣和意識的“中心”主題(認識論主體、對象以及二者之間的對象化關系)“共構發生”,形成一個獨立“先驗的意識流”結構。這個結構就是胡塞爾的“意向性結構”和先驗自我的“邊緣”。
二、胡塞爾對詹姆斯邊緣概念的現象學改造
胡塞爾的自我具有詹姆斯的意識的邊緣結構。邊緣結構是一種“前意識”、先驗的“潛能”,它具有“先驗的能力或成就”[9]278,邊緣結構具有“能力—成就”的二重性,它既是先驗構造的“能力”,具有構造的“潛能”,又是這種的潛能的“實現”,作為構造的“成就”。這個邊緣結構是自身構成的先天權能視域,是一種先天構造能力打開的視域。邊緣作為視域或邊緣域,它是純粹構成的先天權能,是不斷變化的可能性和“構成性”。
前意識領域或意識的邊緣域不是劃分意識和無意識的固定界限和空間邊緣,而是使二者“相互構成、相互交織”的存在“境域”和當下體驗的流動視域。作為流動和發生的“邊緣結構”和“邊緣境域”,它先于“意識的實體部分”和“過渡部分”的劃分。它是先驗的意義構造領域,它使意識的“實體部分”和“過渡部分”共屬一體、“緣構發生”。前意識領域作為邊緣結構具有先驗“純構成”功能,它使意識的對象化內容處于不斷過渡的“流動”當中,也使意識的“過渡部分”不斷處于對象性視域中。它揭示了“實體的流動”和“流動的實體”是邊緣結構“純構成”的結果。通過這種先驗的“純構成”功能,邊緣結構也是“自身構成”的,表現為“被構成”的邊緣境域。意識的邊緣結構和“邊緣域”,既進行向外的、超越的構造,也進行向內的、先驗的發生。它既是超越論構造的先驗基礎和來源,也是內在先驗發生的終極境域。通過向外的、超越論構造,前意識的邊緣結構構造了意識的實體部分和意識的過渡部分,使二者處于不斷相互構造和發生的“解釋學境域”中,進行相互釋義。通過向內的、先驗的發生,前(潛)意識的邊緣結構不斷自身邊緣化的“潛能”。前(潛)意識始終保持在對象化意識和非對象化無意識之間的“前—對象化”的流動狀態并作為“潛在”和“能在”而不斷構成自身。因此,前(潛)意識的邊緣結構是具有“純構成”功能的“能意識”,它是具有自身構成功能的“純粹潛能”。前(潛能)意識處在一種“對象化—非對象化”“主題—背景”“實體(源)—過渡(流)”“注意的中心—不注意的邊緣”構成的格式塔轉換中,在這種轉換中并通過這種轉換保持“前意識”的整體“邊緣結構”和“潛(能)意識”的自身“純構成”功能。詹姆斯的“前(潛)意識”相當于胡塞爾的“原意識”和“原自我”,它具有“原構成”和“原綜合”的功能。胡塞爾的“原自我”是指“原初起作用的自我”,它“已經被意識到,但同時又是隱匿的” [9]467。它就是詹姆斯的“前(潛)意識”,它作為背景和地平線處在意識視野的邊緣而沒有被意識注意到。胡塞爾賦予了詹姆斯意識的邊緣以先驗構成性的功能,意識的邊緣結構作為“‘原自我構成‘所有有效性的原基地” [9]467。原自我具有“自身意識”和“原意識”,“原意識”是指“意識活動在進行的同時對自身活動的意識” [9]466,它是原自我的“自身意識”,即對意識活動(意識流體驗)和意識構成活動的自身意識。在胡塞爾看來,“正是這種‘原意識的存在使得意識的時間性、流動性得以被把握到”[9]466。詹姆斯的意識的“邊緣”結構和前(潛)意識成了具有構成功能的“原自我”,變成了“所有認識構成的根源” [9]465。這種“邊緣”成了認識的先驗根基和邏輯起源,成了認識的“有效性的原基地”。這個原自我具有原意識,因而作為“全時性”的視域貫穿了整個意識活動和整個意識體驗流。詹姆斯作為“意識的邊緣”的“前意識”,被胡塞爾改造為“原自我的原意識”,它揭示了先驗自我的“構成”功能。“前(潛)意識”作為“我能”的“自我意識”和先驗自我“邊緣—視域”,作為所有認識有效性的基礎具有構成功能。這就是胡塞爾的“原構成”功能,它是先驗自我的“內在時間及其原始內容的被動構造。”[9]468詹姆斯的“前(潛)意識”邊緣作為胡塞爾的“原意識”獲得了邏輯上的奠基的“本源”的地位。意識的邊緣結構作為“原意識”的“邊緣—視域”具有“原綜合”的被動構造功能,它揭示了所有意識體驗流和意識流“經驗都具有這樣一個視域結構” [9]215和邊緣。這種意識的邊緣“視域始終是活的、流動著的視域”[9]216。胡塞爾的“邊緣—視域”具有原初的“構成”,具有“原構造”和“原綜合”的功能。“原綜合是指在內時間意識中進行的原初綜合,它為一條體驗流中所有體驗提供有關全面的統一。”[9]470原綜合作為整體的“全時性視域”和詹姆斯的邊緣結構,是貫穿意識流中所有階段的“前(潛)意識”和“能意識”,它具有潛在的“權能”和“能視域”。“它意味著在自我極中的積淀下來的可能性視域。”[9]264它作為意識的邊緣使意識流的“自身意識”得以可能,它維持著意識流的“源頭”具有“全時性”的視域。它是胡塞爾意向性活動的“自身意識”和能在的“世界視域”。
三、海德格爾對邊緣—視域的存在論改造
胡塞爾借助于詹姆斯的意識流邊緣結構形成的發生現象學視域局限于先驗自我內部,邊緣的意識流仍從屬于先驗的自我“原意識”和“意識源”,仍然限于主體認識論和意識哲學的框架。意識流和邊緣—視域仍然作為“被構成者”,作為先驗自我構成的意識流的邊緣結構和“原意識”的邊緣視域而存在。在胡塞爾那里,視域的構造始終是從屬于先驗自我的,是被動的構造和綜合。“不過,詹姆斯不會同意胡塞爾在他的先驗現象學階段主張的‘先驗主體性的優越地位”[6]。而海德格爾的緣在的發生境域則是純粹的構成域。緣在作為原存在并不是存在的“邊緣”,而是存在的“中心”和“本源”。緣在并不是胡塞爾的意向性活動這一中心或“原意識”的“邊緣結構”和邊緣視域,而是作為終極存在的意義構成中心和本源。這個中心和本源并不是一個現成的實體和基礎,而是一個不斷構成和正在發生的境域。緣在不是一個固定的“地域”和空間位置,而是不斷流動的“流域”。這個“流”動的“域”就是源源不斷、自我發生的“源”頭,這是存在論意義上的“源流一體”。“緣—在”就是“原在”和“源在”。這個緣在的籌劃或存在的意向性活動既是存在的活動,又是對存在活動自身的意識。緣在是在活動中存在的意識,也是活動意識中的存在,是活動著的“存在場—意識流”。它是“緣—構成”的“活動—存在—意識”連續統一體,是存在的“構成場—域”和意識流—域。
在海德格爾這里,詹姆斯的意識流邊緣結構和胡塞爾的意向性構成的“邊緣域”被改造成了本源的、終極性的和存在論的“緣—構成—境域”。視域不再處于胡塞爾的意向性活動的邊緣,而成了存在論的構成性終極“本源”和“中心”,成了存在終極境域開啟的“本源”和“緣—構成”視域。海德格爾的境域是沒有先驗自我的邊界的,是沒有“邊”界的“緣—構成—域”。更確切地說,海德格爾的現象學超越了邊緣和中心的二元論,邊緣即中心,緣在即“原在”和“源在”。“原在”和“緣在”“本源”和“流域”的二元區分都在“緣”這一“純構成”活動即存在論意義上的“意向性活動”中消失了。“邊緣—域”被存在論地理解存在的“終極境域”,終極的“邊緣”境域就是開啟存在意義的源頭和時間性的機緣。“緣—構成”的邊緣境域不是現成的實體,也不具有對象化的基礎。它“不會有現成的邊界”,它“總是拋投和引發一個境域,一個超出了任何現成支點的視域”。緣在“自身的構成永遠是相互的構成與張開,只能表現為域狀的”[10]186。海德格爾的緣—構成—境域沒有固定的地域和現成的邊界,它表現為沒有任何現成支點的“純—構成”視域和純粹的流動。它不從屬于某個先驗主體,而是先于主體的、不能對象化固定和概念把握存在論視域、緣在的“解釋學處境”和生存論境域。這個境域和存在論視域就是“純—構成的”,即“作為構成的構成”或“構成本身”的“緣”。這個“緣”表現為不斷流動和自身“緣構發生”的“域”,這個“源”表現為不斷構成自身、源源不斷的“純—構成”和“自身發生”的開端。“緣—構成—域”揭示了終極存在是源源不斷的當場發生和自我構成的視域或境域。終極存在的“構成本身已經終極化、生存化、在場化和境域化了”。海德格爾的存在論表現為“緣構成的終極境域論”[10]187。現象學由此表現為不受邊界限制的、“緣—構成”的終極境域論,“緣—構成”存在的終極境域成為海德格爾需要面對的“事情本身”。作為開啟終極存在的“緣—構成—域”(存在論視域)成為“緣—構成”的純粹存在(緣—在)的解釋學處境,存在的終極邊緣—視域就是緣在和存在相互構成、相互開啟自身的終極和“本源”。海德格爾的現象學是一種存在論的邊緣構成境域的自身顯現和自我構成,是一種存在和此在的交互性的“緣—構成—域”的構造和生成的哲學。現象學是存在論的構成和發生—境域,也是境域的發生與構成。存在表現為正在發生的“終極境域”即“活的終極”,傳統形而上學的實體存在論變成了境域構成論和“緣構成的終極境域論”[10]187。
海德格爾對終極存在的“緣—構成—境域”論理解來源于對佛家的“緣起性空”說。在佛家看來,世間并不是萬事萬物組成的“有”,而是“空”的境界。“世人執著有”而“不知空的真義” [10]230。所以無法領會“空的真義”,達到涅槃真境。空的“真義”只有通過“緣起”來理解。“緣起性空”,緣起揭示了空的真義即“空性”和終極涅槃的“無自性”。張祥龍揭示了海德格爾的“此在”翻譯成“緣在”,揭示了存在的“緣”性和“緣—起”性。“‘緣實際上是最根本的、‘第一的和終極性的,被海德格爾稱為‘生存論的條件。‘緣起也比因果關系更本源,”它相當于“存在論意義上的‘構成” [10]230。在海德格爾看來,人與世界都不是現成的存在者,都是緣—構成的境域。用佛學的語言來說,人和世界都沒有現成自性,而是因“緣”而起的“緣性”和“緣—起”。緣起相當于海德格爾的緣在的生存論“籌劃”和“緣—構成”,它先于一切存在者之間的現成的因果關系。緣起的境域是“活生生的境況”,是“緣起性空的世間”[10]231,而不是“一種有自性的存在或現成的存在”[10]232。這種活生生的世間—境域就是緣在的構成和構成著的緣在,它作為開啟終極存在的視域表現為活生生的“起源”或“緣起”和海德格爾哲學存在的永恒“開端”。哲學的終極境域是緣在的開端和構成,是“緣”通過“構成”開啟了存在的終極境域,而正是通過存在的終極境域的開啟,才揭示了“緣”的“緣性”和“緣因”。一方面,緣作為存在的起源和“緣因”開啟了存在的終極視域;另一方面,存在的終極視域的開啟,揭示了緣的“緣性”和“起”因,緣的緣性就是緣的“緣起”和 “構成性”。這樣,“緣—構成—存在”形成了哲學當下的解釋學處境,形成了“緣—在”之間的“解釋學循環”。緣在的當下發生視域和存在的終極視域相互融合、相互構成“開顯”并維持一個活生生的“終極境域”,哲學由此表現為一種當下進行的活生生的開端、本源的流動和終極的構成。
四、詹姆斯的意識流理論和現象學的邊緣性
綜上,胡塞爾的現象學,尤其是海德格爾的現象學“是一種源于(或緣于)人生原初體驗視野的、純境域構成的思維方式”[11]13—14。現象學的視域構造性和境域發生性都以“邊緣”概念為前提,揭示了現象學意向性構造活動和存在發生活動的“邊緣性”特征。現象學作為一種“邊緣”視域性的構造和境域性發生的思考方式來源于詹姆斯的意識流學說和邊緣概念的啟發。
詹姆斯的意識流學說將意識理解為不確定的、流動的邊緣構成的意義場。意識流是原初的意識,是意識本身或自身意識。這種原初意識表現為思想流或徹底的經驗流。意識流揭示了意識的“自身”存在狀態,意識的“自我”和意識的“對象”只是意識流的派生狀態。自我意識和對象意識從屬于意識流和自身意識。意識流和自身意識具有內在的意向和趨勢之覺,也就是胡塞爾的“意向性結構”。這種意識流的“意向性”總是溢出意識“自我”的邊界,模糊自我和對象的界限。自我意識總有其不可對象化的“邊緣”,這個邊緣總是自我意識的“伴隨意識”或“隨行意識”,是對自我意識的處身意識。邊緣揭示了自我意識的有限性和處身性,自我意識總有不可消除的自身處境和溢出自身的邊緣性結構。這個結構揭示了自我意識的“無意識”或“前意識”邊緣,這種邊緣使自我意識表現為不確定的意識流和自身溢出的“思想流”或原初的體驗流。自我意識首先作為自身體驗流、自身意識流和自身思想流而存在,自我意識是“自身意識”被動綜合的結果,是不斷流動的邊緣性構造的產物。自我意識有“前理解”的結構,有非對象化的、前概念的“前見”“前有”和“前把握”。這種“前理解”的結構就是自我意識的“自身”和“原意識”,也就是被自我忽略的“邊緣性”。意識流理論揭示了自我意識的邊緣性和不可還原的“內在結構”,使自我意識表現為不確定的意識流和不斷構成的“邊緣域”。自我不是對象化的意識“中心”,而是具有非對象化或前對象化的“溢出”的“邊緣—域”。這種“邊緣”內在于自我,作為“內意識”或“前—意識”現象決定了自我的“發生”和構成。邊緣作為自我意識的內在結構,決定了自我的“自身”存在狀態——處身性的意識流和時間流。
詹姆斯的意識流學說和意識的邊緣結構理論給現象學提供了豐厚的理論資源,促進了現象學運動的發展。胡塞爾將詹姆斯的邊緣結構改造為現象學的視域思想以及晚年的發生現象學。詹姆斯的“意識描述給予了胡塞爾巨大影響,并通過胡塞爾影響了諸如海德格爾、薩特和梅洛—龐蒂等的整個現象學研究運動”[4]。伽達默爾也認為詹姆斯的“邊緣域概念和現象對于胡塞爾現象學具有重要的意義” [4]。邊緣作為不斷流動的現象學的視域使整個世界表現為“世界邊緣域”,整個世界處在一種意識流和體驗流的“邊緣域—意向性”中[4]。
詹姆斯的意識流理論直接引發了胡塞爾的“內時間意識流”思想和晚期的發生現象學。詹姆斯的意識流理論揭示了胡塞爾現象學意向性行動和意向性對象的邊緣性。胡塞爾現象學的意向行為和意向對象都是“帶有超出其對象性或意義焦點的圍繞帶和光暈,乃至與這些暈帶一氣相通的權能性和意識流”[11]。這種意識流和“邊緣—域”代表了意識的構造性“權能”,它們具有超出對象性的“邊緣溢出性”[11]。詹姆斯的意識流和邊緣域揭示了意向性行為和意向性對象是可能的“意識場”和“對象場”,二者之間不斷過渡和相互流動,形成一種當場發生的“意向性結構”和不斷溢出的時間視域。因此,意識和對象“都浸泡在非對象的邊緣或邊緣域之中” [11],表現為先驗的內時間意識流中的現象。
總之,現象學在某種程度上表現為意識流的邊緣—視域構造,它使自我和對象表現為意識的邊緣—視域構造的產物。“現象學的真正創新之處和對哲學的影響力,首先不在這種對象性,而在其超對象的或使對象可能的邊緣性。”[11]詹姆斯的邊緣和意識流概念揭示了現象學意向性活動的視域構成性,邊緣域的意向性構造作為對象和世界得以可能作為現象呈現的先驗基礎。邊緣性—視域性就是現象學應該面對的“事情本身”。對哲學終極問題的理解上,世界的起源表現為意向性的邊緣域的構成問題和境域發生問題。
如何理解現象學的邊緣性和視域構成性?邊緣性為什么是現象學的核心概念,現象學邊緣—域意味著什么?現象學的邊緣性特征如何導致哲學范式的轉變和獨特理解?現象學作為“第一哲學”和“嚴格科學的哲學”,對終極問題和本原問題的解決是不同于以往形而上學的。以往的形而上學是實體的形而上學和本質主義的存在論,現象學懸置了超越論的實體和對超驗本質的追求,尋求對終極之物(實體和本原)的意向性的邊緣—域構造和“境域—發生性理解”。現象學尋求的是“構成一切事物或意義之源的終極境域究竟如何這樣的根本問題”[12]。現象學關注的是作為意義源頭的“終極境域”和邊緣構造,這種境域是邊緣性的意義生成“場域”,是發生性的、時機化的意識流和意義的本源。現象學所追求的“終極—境域”和邊緣—域不是“最終不變的實體,而意味著發生的本源”[12]。而構成意義本源的“只能是不斷生產著意義、構成著意義但自身無法對象化、主題化的純境域,那自身處于發生之中的幾微或時機本身”[12]。這種無法對象化和主題化的“純境域”和時機化的“意義發生場”,是現象學特有的“邊緣—域”。現象學在某種程度上就是“對終極發生境域的邊緣性的揭示” [12]。現象學哲學的對象不是對象性和主題性的“實體和本原”,而是有著邊緣發生的“終極—境域性”。現象學“正是要澄清這種對意向性的對象化理解之誤,揭示出意向性所扎根的其中的那種‘邊緣性” [12]。現象學方法就意味著“對終極之物所采取的那種邊緣性的境域構成分析方法”[12]。意識的意向性的邊緣性,揭示了“意向性必然帶有作為其本質環節的邊緣境域”[12]。意識之所以有這種邊緣境域是因為意識的流動,意向性活動只是在意識流中進行。“最終構成意識的邊緣性的,是其作為時間流的本性,或者說其時間性的本性。”[12]意識的邊緣是時間的流動,在邊緣處有時間性的發生和意義的構造的終極起源。邊緣是原初的意義發生的“終極”本源和“構成境域”。“構成境域意味著它處在對象化之先,主題化之先,并始終保有這一‘先……結構。這意味著相對于被構成的對象與主題而言,這一作為構成境域的終極始終處于邊緣,因而是一種‘邊緣構成境域或‘邊緣域。” [12]邊緣的問題就是現象學所追求的“終極”問題和構成境域問題,也就是“邊緣域”的發生問題。哲學的問題轉換為“終極境域”的構成問題或邊緣—域的意義發生問題。哲學就是邊緣的無盡發生和終極境域的無限構造,哲學表現為對終極問題的邊緣性追問。哲學的終極就是“時間化、發生化的邊緣溢出性”[11]。哲學的“終極”不是對象化的觀念“實體”“基礎”“始基”或本原,而是意識構造活動的“邊緣—域”和“緣—構成”的終極“境域”。
[參 考 文 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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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于光大]
James Stream of Consciousness Theory and ?the Marginality of Phenomenology
LI Jin-hui WANG Yi-hui
Abstract: Inspired by the marginal structure of James stream of consciousness, Husserls phenomenology reveals how the marginal structure of “original consciousness” constructs consciousness. The concept of margin-horizon is proposed, which has the function of constructing a “stream of consciousness”. Husserls late generative phenomenology revealed the “formation” of the transcendental self which constructed by the margin-horizon, forming a “phenomenology of inner time consciousness”. Heidegger thoroughly constructs Husserls formative function of margin-horizon, revealing the “pure composition” function of margin-horizon and the ultimate significance of opening existence through the planning of “being there”. After the development of Husserls phenomenology and Heidegger's transformation, the marginal structure of consciousness proposed by James has become the core concept of understanding phenomenology—marginality and horizontality, phenomenology is manifested as a marginal study of the ultimate problems of philosophy, and philosophy is manifested as the ultimate marginal formation and the opening of the realm of existence.
Key words: James stream of consciousness margin-horizon ?phenomenolog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