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煙火在長長的隊伍里

孔明珠

蓬勃的街景充滿溫馨與安寧，是與我們暌違已久的人間煙火氣。

近來冬日太陽很友好，獨自曬了幾天感覺有點兒空虛，出門散步逛到衡復歷史保護區新地標。哦，坐在廣場里曬著太陽看手機的人真不少。法式當代建筑低調奢華，第一批招商進來的想必都是有實力有眼光的，食品飾品電器都透著一股時尚感。三年來，大家的消費觀有所變化，尤其在實體店，純欣賞的人比較多，只見一家店內排起了十米以上的隊伍，如今的店招很不明確卻同時激起好奇心，去看看。

原來是賣可自由配搭糖、巧克力、餅干碎的各色冰激凌，排隊的多是美麗姑娘，服務的多是帥氣男孩，姑娘這個那個的指示將一支冰激凌球裝飾成一盆花。“滴”一下掃了碼，開開心心到陽光下去拍照，涂了蔻丹的指甲加鮮嫩的嘴唇將冰激凌攝成私有專享藝術照或者小視頻，發圈上平臺引來驚呼與贊美，排半個小時隊當然是值得的。上海的街頭個性小咖啡店已星羅棋布，著名品牌依然吃香，喝咖啡好好端坐用金邊瓷器已顯呆滯，而手握簡潔標記純色紙杯，街頭風打扮，癱坐金屬椅或索性原地坐街沿的青年才夠時尚。那天西北風嗚嗚地刮，一家熱門漢堡店門口居然沒人排隊，姑娘和同伴紅著鼻尖買好漢堡，按原計劃坐馬路街沿赤裸的水泥塊上，舉起漢堡扭著腰肢拍寫真，風打得包漢堡的蠟紙嘩啦啦地響……

熱愛排隊追究起來是從眾心理作祟，總覺得趨利避害不會吃虧。層次高點買新樓盤商品房買大名牌限量版，層次低的有免費抽獎拿禮品。還記得二十多年前中大型超市像雨后春筍般冒出來，競爭激烈需要拉攏顧客，于是想出每周送雞蛋活動，就像現在新出公眾號求關注一樣，追求數量不在乎是不是目標客戶，只要你踏進超市就能免費領到七八只雞蛋。周圍的老人都來排隊，一個比一個起得早等開門。弄到后來家里顫顫巍巍的老人也被驚動去排隊了，現場擠擠挨挨出事故了才罷休。最近還看到有人提出給老人送雞蛋打疫苗的餿主意，至于某些新產品開店上市雇人排隊，惡意制造虛假繁榮，實在是蛆蟲一般的行為。

距離產生美，二十世紀物資短缺年代的一些場景，來到回憶中竟也會被披上一層浪漫色彩。比如當我懷舊散文寫到小時候天蒙蒙亮就起床到菜場排隊買冰凍帶魚時，遇到了小學同學“帶魚西施”穿著高幫橡膠套鞋在掌秤賣帶魚，她長得那么美，像公主落入凡間，而排在隊伍中的瞌睡男人瞬間清醒，而我也忘記了寒風和饑餓，不斷移動腳步，目光無法旁移。

買完帶魚又去排隊耐心等待刮魚鱗服務，蹲下身來討好腥臭味十足的刮魚鱗老太，花一分錢買一堆魚頭魚尾帶回家煮貓飯給小貓咪吃。春節憑票供應豬肉，我們弄堂小朋友聯合起來，派一個人打前站去排隊擺磚頭，等天亮后再將磚頭換成人頭。組的買菜團中還必須有“撐市面”的野蠻小鬼壯膽，小姑娘就像有了十八世紀小說中所謂的騎士保護一樣，排在隊伍中心里美滋滋。

賀友直先生畫舊社會市民悲慘人生中也有排隊的畫面，印象中有一幅謂《軋金子》，畫面上舊上海外灘銀行門口排著一堆面黃肌瘦的百姓，層層疊疊的人貼大餅一樣，五官被擠得變形，神情瘋了一樣，警察齜牙咧嘴高舉警棍維持秩序，一只鐘表示時間就是錢財，行情瞬息萬變鈔票貶值就是草紙，排隊在前面的人手里的金圓券換黃金后得到的錢可以買十斤米燒飯，而排在隊尾的會連一口粥都吃不上。那種噩夢般的排隊毫無美感，誰都不想再見。

排隊遵守一米線距離是講文明的標志，在預防病毒的日子里，人們自覺遵守養成了習慣，頭面清潔，衣著光鮮，隊伍形態漸漸富有美感。冬日暖陽，梧桐樹下鮮花怒放，喜愛排隊的老阿姨爺叔排隊在“光明邨”秤熟菜，去“國際飯店”買蝴蝶酥，來“美心”打包鮮肉湯圓八寶飯。同樣熱愛排隊的姑娘小伙子兜衡山路、安福路、武康路吃冰激凌喝咖啡，那樣蓬勃的街景充滿溫馨與安寧，是與我們暌違已久的人間煙火氣。

編輯/周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