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譜”寫粵劇人生

●撰文/唐琪

■ 張福偉正在為徒弟畫粵劇臉譜（攝影：羅凱文）

在他桌面上，一張張立體生動的粵劇臉譜，讓我們仿佛真正站在了這些歷史人物的面前。曹操的陰險奸詐、關羽的義載千秋、馬超的英勇絕倫......這一個個活躍在歷史長卷里的英雄人物，一到他手里，幾經裁剪，細筆勾勒，便立馬幻化成型，躍然紙上。

在廣西梧州，77歲的張福偉和往常一樣，一個人坐在三四平方米的工作室里，對著臉譜不斷地構思、勾描和涂色。而像這樣的日子，他已堅持了十余年。

從“沒譜”到“有譜”

1945年冬，張福偉在廣州出生，由于家境貧寒，父親也早已離世，他只好來到梧州與姑媽一起生活。12歲那年，張福偉得知梧州粵劇團開始招生，不僅免費，每月還會再給12元伙食費。為了自力更生，張福偉便決定報名學習粵劇，從此便開啟了他長達半個多世紀的戲劇人生。

童年的不幸，讓張福偉倍加珍惜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身邊人回憶說，當年在梧州粵劇團，他是最用功、最肯吃苦的一個，也是師父易日洪最器重的得意門徒之一。從藝60年，張福偉演過花臉、武生、丑生，從學員升到了副團長，從演員變成了導演。他導演的《九寶蓮》《雙結緣》成為劇團歷演不衰的經典劇目，并多次在羊城國際粵劇節演出，廣獲贊譽。

2005年，張福偉到了退休的年齡，但已決定與粵劇“廝守終身”的他仍放不下那一方戲臺。在一次旅行中，張福偉看到在北京王府井、上海城隍廟等景點，許多含有京劇臉譜元素的手工藝品很受歡迎，這讓他立即萌發了繪制粵劇臉譜的想法。

回到梧州后，張福偉開始思考如何把這一想法落到實處。要知道，粵劇臉譜源自花臉演員臉部的化妝藝術，最初并沒有固定譜試，大多靠師徒傳授，具體的畫法也都是憑感覺。而張福偉從入行開始，都一直是自己給自己開面，多年的化妝經驗讓他認為繪制臉譜應該不會太難。

■ 繪制一張粵劇臉譜，步驟不多，細節卻頗多（圖源：梧州市演藝有限責任公司）

可真正拿起紙和筆，張福偉才發現并不簡單。沒有繪畫經驗的他，對于人物臉部線條的勾勒以及五官比例時常拿捏不準。而且自己雖然對粵劇譜試早已爛熟于心，但若要更準確和全面地繪制臉譜，自己依然還有許多知識需要補充。

為此，張福偉先是回到了粵劇團跟美工悉心請教，到后來再自己專門去學習專業的美術課程。而為了更好理解人物的性格內涵，張福偉還經常有空就往新華書店跑，像《三國演義》《楊家將》《隋唐傳》等書，他已不知翻閱了多少遍。

“喜愛就是最好的老師。”憑借著對粵劇的熱愛，張福偉一頭扎進了粵劇臉譜的繪制工作，從此一發不可收拾，甚至時常在凌晨3點就起床繪畫。“粵劇臉譜的分類很多，老一輩粵劇藝人會根據自己對角色的理解去創造臉譜，我希望能夠盡我所能，充分挖掘并且保存下來。”

后來，張福偉結識了時任廣州粵藝發展中心主任的張力田，并接受張主任的邀請，主筆、繪畫《粵劇臉譜譜式選集》。經過3年多的采訪、挖掘、整理，張福偉繪制了200多個粵劇面譜，寫下了4萬多字的面譜人物介紹和面譜分析，由他所繪畫的粵劇臉譜也先后在梧州、廣州、東莞、澳門等地進行了展覽。

定格戲角，畫活戲魂

粵劇作為嶺南文化的瑰寶，有著獨具特色的迷人魅力，粵劇臉譜更彰顯著嶺南藝術獨特的風采。作為一種富有裝飾性的圖案藝術，粵劇臉譜構圖精巧，色彩絢麗，線條細膩，有著不同于其他劇種的明顯特點。

粵劇臉譜采用寫實與抽象相結合的藝術風格，圖案特點明顯，如鍘刀眉、逗號眉、鉤鐮眼、田螺眼、蒜頭鼻和臉頰的“豬鼻云”等，均為典型的粵劇臉譜圖案。其次，粵劇臉譜藝術還是一個嚴謹有序的系列，包括通用臉譜、一角一譜、一角多譜、隨戲換譜、多譜同臺等。

繪制一張粵劇臉譜，步驟不多，細節卻頗多。張福偉工作室里的臉譜作品，大多是從一張普通的白紙開始的。每天，張福偉備好筆墨顏料后，就開始伏案在白紙上細細地描繪出臉譜臉型需要的輪廓。

制模，是繪制粵劇臉譜的第一步。粵劇臉譜有些臉部輪廓可以通用，有些卻需要量身定做。為了方便繪畫草圖，張福偉習慣先用硬紙皮來繪制出人物臉型，然后再借助尺子量度使臉譜左右對稱，并將眼睛、耳朵、鼻子、嘴巴的位置確定下來。

■ 粵劇臉譜匯聚了新老演員對妝面藝術及人物角色的理解（攝影：羅凱文）

在這之后，張福偉開始著手繪畫草圖。一般來說，草圖的重點是要把粵劇角色的性格特征展現出來。例如，有用魚尾紋的高低來反映角色的年齡，也有用蝙蝠、蝴蝶等動物形態來表現氣質，甚至也會將鉤、葫蘆等使用的兵器畫到臉上。

此外，還會根據民間傳說、歷史故事等對人物角色的描寫來繪畫臉譜圖案。張福偉說，在繪制殷郊黃巢的臉譜時，由于《封神榜》中的他是三頭六臂，所以此人物的臉譜上會畫3個人頭。

輪廓定稿后，臉譜就可以上色了。不過，臉譜的用色十分考究，須依照小說的描述或是歷史資料的記載來進行。例如，單雄信的“面如藍錠”、關羽的“面如重棗”、包拯的“面如生鐵”等，都是粵劇臉譜色彩的出處。

為了讓臉譜生動立體，上色一般會按先淺后深的順序，即“化筆”（顏色由濃至淡化開）。縱觀粵劇臉譜色譜，紅、黑、白、藍、黃等是使用最多的顏色，紅色代表血性忠勇，黑色代表剛正忠直，白色代表奸惡陰險，藍色代表狂妄兇猛，黃色代表剽悍干練。

但張福偉說，即使是同一個角色人物，粵劇臉譜也有不一樣的呈現方式。京劇里的程咬金臉譜是“綠碎花臉”，側重表達其綠林好漢粗獷的一面。而粵劇里的程咬金臉譜則是一雙牛角眉、八字眼，鼻子上有一塊豆腐干，只有一個圓大的紅印堂以表現他是一個英雄好漢，更多的側重點是表現程咬金詼諧幽默的一面。

畫筆的交接

60多年的堅守，張福偉從青春年少到白發蒼蒼，褪去戲服仍日夜兼程。但當前粵劇界行當不全、青黃不接的現狀，讓他感到十分擔憂，害怕研究粵劇臉譜的人會越來越少。

為了交接好畫筆，張福偉至今一共收了8位徒弟，其中一位還是從小便跟隨他畫面譜的孫子。另外，雖然體力大不如前，張福偉也依然積極參加各種臉譜藝術展覽、藝術講座，并多次走入中小學校園和社區，把臉譜文化和故事講給更多的人聽。

張福偉說：“人到這世上來，應該要有所作為。”如今，他很多愿望還沒有實現，他希望可以把粵劇面譜印在撲克、折扇、魔方、箥箕上，讓人們欣賞粵劇面譜的魅力，并還想繼續補充臉譜，至少完成400多個臉譜的繪畫。

戲臺上，他借戲劇嘗遍人生百態，戲臺下，他用臉譜塑造百味人生。半個多世紀戲劇生涯，張福偉的人生早已入戲，而一生寄情粵劇的他，也將繼續“譜”寫著獨屬于他的戲劇人生。

■ 越來越多的中小學生開始學習繪制粵劇臉譜（攝影：羅凱文）

■ 張福偉正教授學生繪制臉譜（圖源：梧州市演藝有限責任公司）

廣西梧州是嶺南文化和粵文化的發源地之一。據史料記載，早于清代康熙末年，就有粵劇戲班在梧州演出，隨后，粵劇逐漸在梧州扎根，梧州成為了廣西粵劇的搖籃。2020年，梧州粵劇臉譜獲批準列入第八批自治區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