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組詩）

海餅干

下午茶

消耗一個下午是多么容易

就像吃下眼前

碟子里的曲奇餅

只需要兩個動作

如果不是忌憚

它的能量，我還能

把隔壁桌的

檸檬蛋糕也吃了

看著那塊明黃色的小糕點

我的舌尖就能分辨出

清晰的酸

和隱藏的甜

這口感多像初春時

櫻花羞澀地

綻開，告訴人們

一切都剛剛開始。

夏 天

在夏天死去的人

會重新進入一個子宮，這是個巨大的

圣殿，它干凈的墻面

像母親的皮膚一樣撫慰著

逝者的身體，他們在門口脫下

舊衣裳，身體越來越小

不是萎縮，更像是皈依

直到他們蜷縮在它腳下

記起自己是個嬰兒，揮動著

肉嘟嘟的小手，在鋪滿光的河流中

游向彼岸。

一個月的最后一天

八點，我和司機

去貴池接客人，商務車

駛在陌生的鄉村公路上

像一條蛇在盲道上爬行

殷匯路口的山

光禿禿地裸露在平原上

匯豐村荒涼得

像大地上的一顆雀斑

有兩人站在地里

一個人挖坑，一個人埋

仿佛在恪守一種古老的儀式

她們舊毛巾下的臉像

兩塊糊掉的土豆，返回的路上

客人和我談到文學

談到人的處境時我再次想起了

那兩塊糊土豆一樣的

面孔。

從夏天的清晨醒來

最初的幾分鐘

我像一只剛出殼的幼鳥那樣

打量這個世界

我的身體因還沒適應它

而有些顫抖

我把眼睛又閉上

等我再睜開眼把一篇訪談看完

時間已過去四十分鐘

這期間發生了什么

它跑得真快

隔壁的鬧鐘響了兩下

有個身體從黑暗中起來

我趕快把文章塞到枕頭下

再閉上眼睛

我知道他就要過來

合上我開著的門

等門被關上，我再次睜開眼睛

把那篇訪談又瀏覽了一遍

我從中找到些“我也如此”的痕跡

這個生活在十九世紀初的詩人

告訴我他的生活有多簡單

我也想告訴他

我是怎樣每天和他用同一種方式

揮霍時間的。

新 年

為舊身體換新衣

戴新牙套，秩序

沿著溫熱的水在牙齒間流動

給舊沙發披上新床單

這是高密老家的織布技藝

樸實，但和江南格格不入

買新碗，換日歷

把苦日子摘下來

掛上陌生老人送我的甜柿子

把舊友當新朋

小心地和他們說話

教自己在迷宮般的生活里

躲避障礙。在新年

只說開心事

只記得那簇盛開的小紅菊

夢外是密集的鳥鳴

聽鳥鳴

大概有半小時

想起有人曾給流浪狗褪毛

它們黏在一起，把狗塑造得

像一個活動的垃圾桶

跳蚤、寄生蟲統治的世界被推翻

它們四散而去

到處都是新出路

我開始渾身癢

其實還沒什么跳到我身上

我只是看到它們被卸下

隔著玻璃

但那床是我的

只要想到我們存在于一個空間

我的表情都在發癢

我撓著腰上鼓起的印子

從夢里沖出來，一頭扎進

密集的鳥鳴。

責任編輯 王子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