冊頁有聲蘭竹有韻

慧鑒堂主人

今天要說一冊八開冊頁，宣紙內芯，每開縱27厘米、橫33.5厘米，蝴蝶式裝裱，硬殼版面為后配。冊中所作極為精美，作者為吳鈞。史上關于他的記載十分有限，筆者僅從清代篆刻家王啟淑編輯，金農、丁敬校訂的《飛鴻堂印譜》中得見吳鈞大名。

該印譜于清乾隆十年（174 5年）開始編撰，刊于乾隆四十一年（1776 年），印譜中所刊篆刻名家有丁敬、陳煉、吳鈞、周芬等，可知篆刻名家吳鈞的主要活動時期應在乾隆朝，其印集精美的文字書體與作者的藝術、哲學造詣于一身，體現了清代篆刻名家的高超技藝。

經筆者多方搜尋得知：吳鈞字淘宰，號玉田生（與明代畫家沈周號相同），江蘇華亭人，精篆刻、工詩詞，兼通天文算學，曾有《陶齋印存》《鼠璞詞》等傳世，其余均不可考，作品流傳亦很少。

然而，這本冊頁為我們打開了認識吳鈞的一扇大門。今特將八開冊頁逐一展示，并將書法印文釋出。

第一開《蘭石圖》

讀罷離騷九畹詞，美人定為起相思。數莖時向毫間吐，不是同心妙不知。

鈐印：（朱文）熙泰，（朱文）歲寒茂松幽夜逸光

第二開《蘭竹圖》

不是此君堪作伴，山中蘭友更何人。

鈐印：（白文）吳鈞印，（朱文）鴻陶氏

第三開《蘭石圖》

莫道寥寥才數筆，孤芳定為本無多。

鈐印：（朱文）翰墨癡人慶余

第四開《蘭花圖》

剡法新紙凈無塵，寫出光風百畝春。日莫江皋一延佇，千秋鑲佩獨何人。

鈐印：（朱文）熙泰

第五開《蘭竹圖》

渭水自高君子節，湘江空寄美人思。憂德居士。

鈐印：（朱文）有書床藥臼筆硯茶當琴劍酒庫水瓢花甑盡足以閑身

第六開《蘭花圖》

昔人斗酒是生涯，我袖丹青入酒家。醉夢湘江江水闊，徑呼楚客泛流霞。

鈐印：（朱文）鴻陶氏

第七開《蘭石圖》

沅湘一夕光風轉，盡是荃蘅少菉葹。仿石田老人。

鈐印：（朱文）琴歌劍嘯

第八開《蘭石圖》

余既滋蘭之九畹兮，更樹蕙之百畝塵定。淘宰吳鈞。

鈐印：（白文）吳鈞印，（朱文）鴻陶氏

收藏印：（朱文）璆闊齋收藏印，毗陵楊氏收藏印記

由圖可見，此八開冊頁實乃一個系列。無論是繪畫、書法還是詩詞，都是突出蘭花這個中心。“讀罷離騷九畹詞”，從離騷的蘭花始，到“余既滋蘭之九畹兮，更樹蕙之百畝”，塵定（塵埃落定），以屈原蘭花終。八開中每開必要繪蘭、寫蘭、頌蘭。

畫界有“十年畫竹，百年畫蘭”之語，說的便是蘭花雖簡，但卻最需功力，要畫好其實很難。此冊頁中的蘭花千姿百態，有單獨一體，亦有蘭石、蘭竹同框。

我們僅就第四開、第六開兩幅蘭花來細品。

第四開為一簇蘭花，取勢由右向左，隨風飄舞，蘭葉用草書筆法寫出，出筆爽快利落，起、伏、斷、續、提、按、轉、折，交待清晰。葉與葉、葉與花穿插，錯落，擋掩，交叉。用墨有濃有淡，向背分明。蘭葉濃墨為多，蘭花均淡墨輕勾，花蕊則濃筆點出，對比分明。整幅蘭花隨風飄逸，搖曳多姿，風動之中，神態盡出。左側書法豎題更是畫龍點睛之筆。

第六開蘭花取勢由左向右，同樣用草書之法書寫。蘭花濃葉一筆多折，或長或短，最長處可寫到紙邊。四枚盛開的蘭花全以淡墨書寫，體現蘭花的潤透清新之味。淡花隱于濃葉之中，彼此呼應，虛實相見。整幅蘭花渾然一體，自由自在的靜態蘭花形象出焉。頂部書法長題由蘭花引申到李白、屈原，由植物的品格而上升到人的精神，境界高深。

此冊所書草行兼備，筆斷意連，率意而為之，下筆如有神。冊上用印十方，均是自刻印章，體貌多樣。其中一印，方寸之中刻2 2字之多，布局勻稱，對仗工整，清晰易識，是其高超篆刻藝術的明證。冊中詩詞也高人一等，既能隨圖噴薄而出，又引申古義，趣味無窮。其繪畫更是前所未見，所繪蘭草美人，超凡飄逸，令人驚奇！中國書畫有詩、書、畫、印“ 四絕”一說，吳鈞是矣。

本冊頁還可以證史，如鴻淘氏、熙泰、翰墨癡人等都應是吳鈞的字號，冊中所載對于我們深入了解吳鈞這位曾經的大家，無疑具有重要意義。

在反復品鑒吳鈞八開冊頁之時，筆者不由得想起上世紀8 0年代那首響徹大江南北的《有一個美麗的傳說》：有一個美麗的傳說，精美的石頭會唱歌，它能給勇敢者以智慧，也能給善良者以歡樂……

這是電視劇《木魚石的傳說》的主題歌，該劇講述的是乾隆朝王爾烈的故事。王爾烈是清乾隆三十六年二甲頭名進士，以詩文書法、聰明才辯著稱，被譽為遼東第一人，深受乾隆帝、嘉慶帝喜愛。本冊頁作者吳鈞與王爾烈同朝，然而與王相較，無論篆刻、詩文還是書畫，都有過之而無不及。但由于朝野之分，致使其名聲不顯。

所謂乾隆盛世，還有諸多不公之事，可謂悲哉！其實由古至今，就各種藝術而言，高手往往都在民間。我們應該特別重視那些知識淵博、功力深厚、技藝高深的民間高士，正如明代朱耷、陳淳，清代石濤、沈周等，他們的藝術創作更加任情任性，更加撼動人心。

事實上，吳鈞冊頁展示的才能遠高于古往今來的許多藝術大家。他不僅是載入史冊的民間印人，更是一位偉大的書家、畫家和詩人。他一生只做藝術，藝術人生可概括為四詞：淡雅、高潔、幽遠、深邃，既無富貴氣，又無煙火氣，卻有著更多的古氣、節氣和逸氣。正如此冊所繪蘭竹，藏在高山幽谷之中，瀟灑風流，超然物外。

這正是：冊頁有聲鳴不平，蘭竹有韻起歌聲。淘宰埋沒數百載，癡人今日述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