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 睿

前陣子我過得著實狼狽:年過八旬的母親從省城做手術回來后,父親作息時間經常顛倒,一到晚上精神得很,極大影響了母親身體的恢復。而我才入職一家公司,經常請假也頗覺困難。
母親思忖再三,央求我:“你晚上過來陪著我們,主要照顧你爸,他有時起來會跌跤,有時還會餓。”我連連應聲,起碼白天不用請假已屬難得,也不敢再奢望其他。
下午下班后我直奔父母家,忙完家務,很快到了十點。母親服下藥物,安靜睡去,一陣倦意襲來,沒想到一直躺在床上的父親突然起來,拄著拐杖開始在屋內散步,“篤篤篤”的細碎敲擊地板的聲音在夜里顯得那樣刺耳,我只好跟在他身后,耐心叮囑著父親:“別著急,慢一點,你要什么同我講,希望不要影響到樓下鄰居的休息。”父母的鄰里關系一貫和諧,父親聽我說完趕緊收住腳步,坐到就近的沙發上對我說“我餓了”,待做了飯吃好,他又要洗澡,我馬上為他找換洗衣服,再將衛生間溫度調好。父親進入衛生間,我則像個侍應生一樣在門口站著,希望他不要有任何閃失。
一晚上我沒睡好,早晨為父母叫了外賣,自己反而沒心情吃飯,匆匆趕時間上班去。臨到中午,被領導告知有一個統計數據出現了低級錯誤。我只覺無地自容,也無力去解釋什么。挨訓后,終于等到下班時間,自己只好躲到角落里偷偷地哭。
晚上再度來到父母家,母親一臉怒容,質問我:“你臨走居然忘了拔鑰匙,你成天腦子在想什么?幸虧鄰居素質高,沒有發壞給扔掉,反而給我送了過來。”
我低頭嘆氣,囁嚅道:“今天工作上也出了錯。”母親一聽,瞪大眼睛:“工作中的責任心很重要!我所在的企業當時在研究半導體,就是因為丟失了一個小拇指指甲大小的金片,于是,倉庫的鑰匙就交到了我的手上,你爸又不在身邊,我撫養你們,還要操持家務,照樣不輕松,可是從此倉庫一絲一毫的東西都沒有丟過。家庭是家庭,工作是工作,你要時刻拎得清!”
聽母親說完,我極力調整自己的情緒,沉默了一會兒,緩緩說:“這樣吧,正好明天我休班,我先回自己家歇會兒,中午再過來。”沒想到當天晚上,父親按時吃飯、洗漱、睡眠,令母親也頗感驚奇。
待我第二天再度來到父母家,只見父親坐在母親身邊,母親則一臉憂心忡忡地看向我,低聲說道:“這次你走后,我就緊接著下了樓,發現你的鑰匙又忘記拔下來了。你這樣子怎么能行呢?萬一因此失業……”我注意到父親坐得相當周正,他仔細地聽母親講完,依舊不說話,依舊目光堅定看向前方。待母親轉身離開,父親還是保持著那樣的姿勢。
其實我知道父親想要表達什么,因為在我跌跌撞撞的成長歷程中,父親基本沒有責備過我。記得學生時代,我假期經常與同學一起玩撲克,如果讓母親看見,她一定會站到我身后,連珠炮一樣發問:“作業都寫完了嗎?就在這樣的過道里打撲克,衛生嗎?你們的家長知道你們在這里嗎?”所以,搞得我的小伙伴只要一見到我的母親大人,立即作鳥獸散。
而我的父親,他會微笑著撫摸小伙伴們的頭或拍拍他們的肩,說道:“你們這些能一起玩上來的小伙伴,真是彼此一筆真正的財富,以后隨著年齡增長,相信你們就更加愿意回想這樣純真的時光。”隨即轉身正色對我說,“你要好好領會勞逸結合的意思。”所以小伙伴們經常私下對我說:“你有這樣的父親,你一定很快樂幸福。”怎么說呢?反正,我基本沒讓父親失望過。
我再度看向父親,他已經躺在沙發上開始小憩;我也在沙發上躺了下來,我和父親就那樣頭對著頭。陽光透過窗子照在身上,我只感覺到無比愜意,很快就睡著了。往事不經意浮現,頭腦中儲存著多少個充滿陽光的午后啊:父親曬被子,我在被子下面不停地鉆來鉆去,就像一條快樂的小魚,父親從旁邊一把將我拉出去,順勢將五彩玻璃球頭繩給我扎在頭發上。后來,我畢業后去單位報到,也是陽光溫暖的午后,父親騎車帶我去車站。還有我結婚當天那個充滿陽光的午后,父親對他的女婿說:“我的女兒毛病很多,以后你要多多包容她。”
我們父女之間就是很奇妙,父親醒了,我也醒了,我們彼此還是沒說話。但還是要感謝那個充滿陽光的午后,竟悄然治好了我的“健忘癥”。
(孤山夜雨摘自《齊魯晚報》2022年11月27日 圖/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