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文解字》與戰國文字中的“言”部字

權佳旗

大徐本言部末載“文二百四十五”，但據筆者統計實有249個（不含新附字），其中“誤”“詿”二字重出；“譍”字段氏認為是大徐本言部增字，非也；“詔”字段氏認為許書不錄而鉉補之，非也；“諡”即“謚”字，故當刪部末之“謚笑貌”。綜合各家觀點，筆者認為言部字（不含新附字）共有240個。除上述誤、詿、譍、詔以及謚這五個字之外，言乎與謼、與詿、诪與詶、誒與譆這四對字兩兩相對，音義同而實為一字。筆者對《說文·言部》囊括的248個字（含新附字）進行了語義分類，具體如下。

運動詞156個（加上“言”部首）。其中不實之言40；論諫之言19；責問討罪之言17；告之言14；謀議之言11；問答、善言巧言、告誡約束之言各8；閱讀之言6；咒祝之言5；審察、禮儀、離開之言各4；逼迫之言3；稱贊、遺忘、安慰、寄托之言各1。

特征詞79個，分為客觀與主觀兩方面。客觀包括言之多少18；言之大小11；言之中止遲鈍、喧嘩之言各5；言之快慢3；人聲2。主觀包括和諧態度、謹慎態度各6；悲愁狀態、誠信態度各5；憤怒狀態、喜悅狀態、智慧品質、羞恥之心各3；恭敬態度1。

名物詞13個。其中文化11；宗教1；職官1。

唐蘭先生在《古文字學導論》中曾提到：“漢字偏旁可以指示我們古代社會的進步。因為畜牧事業的發達，所以牛、羊、馬、犬、豕等部的文字特別多。因為農業的發達，所以有草、木、禾等部的字。因為由石器時代變成銅器時代，所以有玉、石、金等部。因為思想進步，所以有言、心等部。我們假如去探討每部的內容，恰等于近代的一部專門辭書。”[1]122因此，言部作為《說文》540部中收字較多的一大類，印證了古人在思想上的進步。

為論證古人思想的進步，本文綜合《戰國古文字典——戰國文字聲系》《戰國文字編》以及《戰國文字字形表》三部戰國文字字典，擬將《說文》與戰國文字中的“言”部字進行比較分析，歸納言部字的發展流變，具體如下。

一、《說文》與戰國文字重合的“言”部字

《說文》與戰國文字重合的言部字實有136個（除去“譍”“詔”二字）。對它們進行語義分類，具體如下。

（一）運動詞95

言：直言曰言，論難曰語。

（1）論諫之言：語、談、謂、詻、訮、訚、詾、訟、讗、護；諍、諫、諸

（2）問答之言：訊、詎；諾、讎

（3）告之言：訓、誨、譔、諭、諄、誥、詁；諜、證

（4）不實之言：誣、謗、讒、訾、詡、詷、誧、誕、?、譌、讂、誖、?、誤、詑、謾、詒、誑、訏、諆、詐、（）=詿

（5）咒祝之言：詛

（6）善言巧言：話、諓、誐

（7）責問討罪：訶、譴、讓、譙、誶、詰、詭、誰、訧、誅、討、訐、諯、詆

（8）謀議之言：謀、訪、諏、論、議、計、詢、識

（9）告誡約束之言：諱、誓、諅

（10）閱讀之言：誦、讀、?

（11）審察之言：諦、診、詧

（12）禮儀之言：詣、請、誎

（13）離開之言：謄、謝、訣

（14）逼迫之言：訄、設

（15）寄托之言：讬

（16）稱贊之言：譽

（17）遺忘之言：詄

（二）特征詞34

1.客觀描述

（1）人聲：謦、許

（2）言之大小：訇、諎、訆、詯；言歳、謐

（3）言之中止遲鈍：訖

（4）言之多少：諈、諉、謱、詟、讘；詘

（5）言之快慢：謜

（6）喧嘩之言：讙、訬

2.主觀描述

（1）憤怒狀態：譊

（2）悲愁狀態：謷

（3）喜悅狀態：、、說

（4）誠信態度：諒、信、誠

（5）和諧態度：詥、講

（6）謹慎態度：謹、諰

（7）恭敬態度：謙

（8）智慧品質：谞

（9）羞恥之心：謑、詬

（三）名物詞7

（1）文化：詩、記、謁、諺；課、試

（2）職官：譯

通過以上分析可知，《說文》與戰國文字中完全重合的“言”部字已初具規模且類別十分豐富，基本繼承了戰國時期的“言”部字，證明我國古代先民很早就注意到“言”的魅力。尤其是運動詞里占比較大的論諫、告、不實、責問討罪以及謀議之言，與我國古人的語言觀以及造字思維有很大關聯。

二、《說文》有而戰國文字中無的“言”部字

據筆者統計，《說文》中有而戰國文字無的言部字有113個。對其進行語義分類，如下：

（一）運動詞62

（1）論諫之言：诐、証、諗、言朿、訌、?

（2）問答之言：詵、譣、誽、言口

（3）告之言：譬、詮、譒、訴、诇

（4）不實之言：讕、訕、誹、?、?、譖、譀、誇、謣、詤、譄、謬、誂、謔、諼、訹、譺、譎、=（詿）

（5）咒祝之言：讄、诪=詶、?

（6）善言巧言：、諞、讜；諛、讇

（7）責問討罪：、謫、言朢、譏

（8）謀議之言：謨、訂、詳

（9）告誡約束之言：誡、誋、警、該、諽

（10）閱讀之言：諷、謳、詠

（11）審察之言：諟

（12）禮儀之言：訝

（13）離開之言：誃

（14）逼迫之言：

（15）安慰之言：

（二）特征詞45

1.客觀描述

（1）言之大小：譻、謍；=謼、諳、諕

（2）言之中止遲鈍：詪、謘、讱、訥

（3）言之多少：謺、謰、謧、詍、?、?、誻、、謵、言阘、謲；譇

（4）言之快慢：諣、譶

（5）喧嘩之言：言魋、譟、譁

2.主觀描述

（1）憤怒狀態：謈、謓

（2）悲愁狀態：、言差、譥、誒=譆

（3）誠信態度：諶、訦

（4）和諧態度：諴、諧、調、誼

（5）謹慎態度：?、謯、、藹

（6）智慧品質：詇、譞

（7）羞恥之心：言作

（三）名物詞6

（1）宗教：讖

（2）文化：諡、誄、譜、謎、誌

《說文》有而戰國文字中無的113個“言”部字，實質上就是戰國之后起字。運動詞同樣是最多的，其中不實與論諫之言增加最多、增速最快。“‘現實——語言模式中間應該有人的認知加工，即‘現實——認知——語言模式。‘言語類漢字的產生便是對‘現實——認知——語言模式的反映。”[2]36不實與論諫之言增加如此之多，正是因為戰國到兩漢時期國家經歷從動蕩到穩定，各國以及本國內部之間免不了爭論與勸諫，經濟各方面也有了很大的提升，因此社會中出現了一系列欺詐等不良風氣，我國古代先民便據自身認知以及外界環境需要而創造了大量的“言”部字。

三、《說文》無而戰國文字有的“言”部字

綜合學術界三部戰國文字字典，筆者統計出171個《說文》無而戰國文字有的言部字。對這171個字進行具體分析，筆者發現其中有許多字為《說文》言部字的異文、繁文、省文等等，挑選了幾組典型字例，分析具體如下：

（一）異文

【言丌——諆】

字形上：

言丌，戰國文字作。從言，丌聲。

諆，戰國文字作；小篆字形作。從言，其聲。欺詐。

言丌與諆戰國文字字形相同，均由言、丌組成。

語音上：

丌，見母之部；其，見母之部；諆，溪母之部。言丌與諆聲母為旁紐雙聲關系，而韻母相同。因此言丌為諆的異文。

【——誥】

字形上：

，戰國文字作。從言，収聲。

誥，戰國文字作、、；小篆字形作；《說文》古文作。從言，告聲。告訴。

與誥戰國文字字形相同，由言與収構成。

語音上：

収，見母東部；告，見母覺部；誥，見母覺部。與誥聲母為雙聲關系，韻母由東部旁對轉入覺部，故為誥的異文。

（二）省文

【言弋——試】

字形上：

言弋，戰國文字作、。從言，弋聲。

試，戰國文字作；小篆字形作。從言，式聲。用。

言弋與試戰國文字相似，由言與式（弋之省）構成。

語音上：

弋，余母職部；式，書母職部；試，書母職部。言弋與試聲母為準旁紐雙聲關系，韻母相同，故言弋為試之省文。

【——讙】

字形上：

，戰國文字作。從言，從兩口，吅亦聲。

讙，戰國文字作；小篆字形作。從言，雚聲。喧嘩。

與讙戰國字形相似，由言與雚（吅之省）構成。

語音上：

吅，曉母元部；雚，見母元部；讙，曉母元部。與讙聲韻相同，實為一字，故為讙的省文。

【諂——讇】

字形上：

諂，戰國文字作。從言，臽聲。臽，戰國文字作；小篆字形作。

讇，戰國文字無此字形；小篆字形作；《說文》或體作。從言，閻聲。諂媚。閻，戰國文字作；小篆字形作。

諂與讇戰國字形相似，由言與閻（臽之省）構成，猶之《艸部》“”即“菡”之異體。

語音上：

臽，匣母談部；閻，余母談部；讇，透母談部。諂與讇為疊韻字，故而諂是讇的省文。

（三）繁文

【言仁——信】

字形上：

言仁，戰國文字作。從言，仁聲。

信，戰國文字作、、；小篆字形作；《說文》古文作、。從人，從言，會人言有信之意，人亦聲。誠信不欺。

言仁與信之戰國文字字形十分相似，均由言、人會合新意而成，其中兩點表示重復符號。此外，《說文》古文由人、口或言、心構成，這是因為古人認為“言出于口”“言出于心”，因此它們經常被作為義近形符而互相替換，類似的還有谞-?、說-悅、誖-悖等等。

語音上：

仁，日母真部；人，日母真部；信，心母真部。言仁與信聲母為鄰紐雙聲關系，韻母相同，故言仁為信的繁文。

【——詯】

字形上：

，戰國文字作。從言，垍聲。

詯，小篆字形作。從言，自聲。膽氣滿而氣息足。

與詯戰國字形相似，均由言與自組成。

語音上：

垍，群母質部；自，從母質部。與詯為疊韻關系，故而是詯的繁文。

四、結語

《說文》與戰國文字重合的“言”部字證明我國古代先民對“言”的把握已經相當成熟，他們十分重視語言的魅力；《說文》有而戰國文字無的“言”部字詞類范圍擴大且細分，證明政治、經濟等各方面的發展推動了我國古代先民思想上的進步；《說文》無而戰國文字有的“言”部字證明戰國時期我國古代先民用字不規范，文字異形，發展到《說文》時代文字形體規范。

通過比較《說文》與戰國文字中的“言”部字，說明了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對文字的影響，為我們理解古代先民的語言思想等文化提供了一定的幫助。

注釋：

〔1〕唐蘭.古文字學導論[M].濟南：齊魯書社，1981.

〔2〕郭燕妮.“言語類”漢字的體認識解[J].漢字文化， 2023（1）：36-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