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神磊磊
說到重慶,大家可能只想起麻辣火鍋、輕軌穿樓。事實上,重慶是唐詩的一方重鎮。
重慶有一個下轄縣叫奉節,位于渝東北地區,在瞿塘峽入口處上游。僅這么一個“小城”,在唐詩里的重要程度,許多人可能意想不到。
唐朝詩人愛登高,流傳千古的有王之渙登高、崔顥登高、王維登高、孟浩然登高,等等。但最讓人動容的那一次是杜甫,是他五十六歲時在大歷二年(767)秋天的那次登高:“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這首詩被推為古今七律第一,是催人淚下的絕唱。杜甫這次登高在哪里呢?就在奉節。
再說李白,人人知道著名的《早發白帝城》,這首詩的誕生之地,也在奉節。李白晚年因依附了叛臣永王而獲罪,流放夜郎,本來以為殘生無多,再難以回來,不料途中遇到大赦,得以東還。人生大起大落,讓李白寫下了酣暢淋漓的《早發白帝城》:“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詩里的白帝城就坐落在奉節。
奉節并不只是偶然誕生了李杜兩首名詩而已,它的意義深遠得多。就拿杜甫來說,這里是他一生最重要的創作基地之一。奉節當時叫夔州,晚年杜甫曾在這里住過兩年,迎來了創作生命的大爆發。在這里,杜甫作詩達四百三十多首,等于每隔一兩天都會更新,足足占據了他現存作品的三四成,是杜甫一生創作最密集的時段。重要的作品在這里不斷問世,比如影響后世巨大的組詩《秋興八首》,還有名作《詠懷古跡五首》《閣夜》等。重慶,讓杜甫變得更加厚重且博大,也讓李白重新獲得輕盈和自由。在唐詩里,以下這些高頻出現的名片都在重慶,如巫山、巴山、渝州、三峽、白帝城……
除了李杜之外,白居易、劉禹錫、李商隱等頂級詩人也都和重慶有緣。

白居易曾在重慶忠縣任職,他是從江州司馬任上來的,所謂“帶雪別廬山”,逆三峽而上,踏上了這片土地。在忠州,白居易有所謂“兩年忠州吏,百首盛唐詩”,也是相當高產。
劉禹錫曾在重慶的夔州任刺史。和杜甫一樣,劉禹錫也在這里完成了詩歌的重大變革創新。他根據巴渝的民歌,開創了全新的《竹枝詞》,比如膾炙人口的“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唱歌聲。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說到雨,還有李商隱。據說李商隱夜宿重慶佛圖關,寫出了纏綿至極的《夜雨寄北》:“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直到清代,“佛圖夜雨”仍然是重慶的勝景之一。
說出城市和唐詩的故事,是希望把唐詩的世界補綴得更全、更完整,讓人們更了解腳下的文脈,也能夠更好地保護文化遺產。比如佛圖關夜雨寺舊跡,當年就遺憾地被拆掉了。大家多了解一點唐詩的故事,至少就能多一點對文脈的保護愛惜。
巴渝人好客,我經常聽他們邀請朋友來燙火鍋、吃小面、看輕軌穿樓,卻很少聽人邀朋友去探訪和唐詩有關的古跡。本地人都不知道,那外地人就更不知道了。所以還需要更多地去推介、去努力,否則明明到了奉節、巫山、忠縣、佛圖,卻都和文化歷史擦肩而過,豈不是很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