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枝麗,房宏婷
(北京印刷學院,北京 102600)
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是中華民族的精神命脈,而儒家文化中的義利觀作為一種重要的倫理觀念和價值取向,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深刻影響著中國人的價值觀念和行為準則。《禮記·大學》中的“國不以利為利,以義為利也”就是強調人們不僅要注重利,更要注重義,堅持義利并舉、以義為先。然而,當今在短視頻創作與傳播過程中,侵權亂象和法治倫理失范等問題屢見不鮮。重溫儒家義利觀,探討如何應用儒家文化的思想精髓,不僅會幫助人們認識與分析短視頻領域倫理道德失范問題,同時也會為規范該領域倫理道德、構建和諧網絡、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作出貢獻。
儒家文化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典范,閃爍著民族智慧的耀眼光芒,尤其是儒家文化對義利觀的闡發,蘊含著眾多積極的價值理念。雖然儒家文化中的義利觀具有一定的階級局限性和歷史局限性,但其思想內核和精神價值對新時代的社會道德建設尤其是網絡短視頻領域倫理構建仍具有積極意義。
從古至今,“義利之辨”一直都是一個言人人殊的議題。如果從說文解字的角度探討“義利之辨”,“義”的繁體為“義”,結構是上“羊”下“我”,意思是說人們把美德置于個人利益之上,在維護整體利益的基礎上追求個人利益,而這種行為則為“義”。“利”的繁體與簡體同形,結構是左“禾”右“刀”,字意是指人所收獲到的能夠滿足自身物質生活需要的東西。在儒家義利之辨這一議題中,義與利并非完全對立,相反,利是義的基礎,對義的追求可以促進利的發展,兩者之間既相互沖突,又相互統一,其中兩者的沖突是指義與失當之利的沖突,兩者的協調統一則指義對正當之利的促進。
建構符合社會發展需要的義利觀,需要科學合理地認識“義利之辨”。儒家義利觀就是在對義與利進行多次概念解讀和辨析的基礎上形成發展起來的。孔子是儒家學派的創始人,縱觀以孔子思想為代表的儒家學說,可以看出儒家主張重義輕利,重義輕利的主張是儒家義利觀發展的主線和方向。
1.儒家義利觀的形成階段
有關義利問題的探討最早可以追溯到商代,但儒家義利觀真正產生于禮崩樂壞的春秋時期。孔子作為儒家學派的最主要代表人物,開創性地提出儒家義利觀,使儒家學派在百家爭鳴中脫穎而出。孔子說:“禮以行義,義以生利,利以平民,政之大節也。”[1]這段話表明了孔子在義利觀上重義輕利的價值取向。然而,孔子在重義的同時也倡導求利,他說:“富貴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2]孟子在繼承孔子重義輕利思想的基礎上,將義利觀的重要性提升到生命的高度,提出舍生取義,由此發展了儒家義利觀。孟子說道:“生,我所欲也;義,我所欲也。兩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3]儒家義利觀發展至荀子,仍堅持重義輕利,荀子說:“上重義則義克利,上重利則利克義。”(《荀子·大略》)荀子認為人性本惡,把逐利看作人性惡之源,由此,他提出“以義克利”說。從儒家的孔子、孟子、荀子的主張可以看出,他們在承認利合理存在的前提下提出“先義后利”“以義制利”等準則,要求合義后而求利,進而形成了儒家義利觀。
2.儒家義利觀的發展階段
儒家義利觀形成于春秋時期,發展于秦漢時期。秦統一中國后,治國采用法家思想,實行嚴刑峻法,焚書坑儒,苛捐雜稅多如牛毛,最終陳勝、吳廣起義,秦國二世而亡。之后漢承秦制,在漢武帝時期,董仲舒主張“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以儒家思想治國,由此,儒家義利觀一時又發展起來。董仲舒繼承發展了重義輕利的儒家義利觀,提出“義之養生人,大于利”[4]157,“重仁廉而輕財利”[4]189,認為追求合理的個人利益是人之常情,但是追求利益需要節制,要揚公利而抑私利,在董仲舒這里,公利上升到了義的高度,義和利實現統一,由此,董仲舒豐富發展了儒家義利觀。
3.儒家義利觀的成熟階段
儒家義利觀發展到宋明時期,在吸取佛、道兩家思想精華后逐漸成熟起來。這一時期,“義利之辨”分為兩個派別:一派主張義利統一論;另一派主張義利對立論。其中主張義利統一思想的新儒家學者更多地是繼承了荀子的義利兼顧、先義后利思想,而與此對立的義利對立論則是當時思想界的主流。當時程朱理學流行,朱熹“存天理,滅人欲”的客觀唯心主義觀點,將義和利完全對立起來,使義利觀徹底滑向了純道義論,由此為世人所詬病。明清時期,商品經濟日益發達,促進了人們逐利心理的產生,同時也對傳統義利觀帶來了一定程度的沖擊。“清初思想家顏元研究了歷代義利觀學說后,批評董仲舒、朱熹,抨擊八股取士,認為這是造成大量無用書生的根源所在。”[5]至此,儒家義利觀重新主張義利統一,并發展至成熟階段。
儒家義利觀延續至今、歷久彌新的一個重要原因在于其思想內涵和精神價值。先秦儒家主張重義輕利,奠定了傳統道德的價值取向。對于儒家義利觀的理解,需要對其進行宏觀把握、從整體出發,認識到其所蘊含的道德至上性和利益重要性,以及道德與利益兩者之間的辯證統一關系,并且在新的時代中為其賦予新的時代內涵。首先,從倫理道德與法律法規的不同作用來看,法律屬于他律、是行為的底線,道德屬于自律,人們需要在不違背法律法規的基礎上提升自己的道德,只有法律與道德兩者相輔相成,才能更好地促進社會發展。其次,在處理物質利益和倫理道德的關系上,人們在謀取物質利益的同時要遵守社會道德,在不違背倫理道德的前提下去追求物質利益,堅持“以義制利”;當兩者發生沖突時,應做到“義以為上”“義然后取”。再次,在處理個人利益和集體利益的關系上,人們可以在不違背集體利益的前提下獲得自身的合理利益,然而當兩者發生矛盾沖突時,則需要做到先集體后個人。最后,也要重視義和利的對立統一關系,做到“義以生利”“義以建利”。
當前,互聯網科技迅猛發展,網絡短視頻隨之應運而生。短視頻給大眾帶來休閑娛樂與便利的同時,也使以流量和利益至上的群體有了可乘之機,導致該領域在短視頻創作、發行和傳播中出現侵權亂象叢生的法治倫理失范等問題。法律法規和行政管理制度對建立有序的網絡短視頻運營秩序發揮著不可或缺的作用,對于法治倫理失范等問題,相關部門曾出臺過《著作權法》等法規,但其實際作用的發揮仍需要較長的探索和實踐過程。因此,為解決這一問題,同時需要訴諸倫理道德手段,使大眾培養道德自律,進而建構出短視頻領域良好的倫理道德秩序。
12426版權監測中心發布的《2020中國網絡短視頻版權監測報告》顯示,僅2019年至2020年10月間,就累計監測疑似短視頻侵權鏈接1602.69萬條,獨家原創作者被侵權率高達92.9%。除了將短視頻內容直接“搬運”,對短視頻創意和形式的模仿也引起爭議。2021年1月24日,知名短視頻作者房琪發布比對視頻顯示,另一位有著470多萬粉絲的短視頻作者發布的部分短視頻在創意、文案、場景上與房琪作品高度雷同,且時間長達兩年之久,引發網友關注。
雖然社會輿論站在這位知名的原創博主一邊,但短視頻平臺初步評估相關視頻沒有達到侵權程度,只是確實存在個別臺詞雷同和選題撞車的情況。由于視頻原創者并未訴諸法律手段,以及短視頻平臺存在模糊地帶,難以從法律角度對這一事件進行分析,因此只能從倫理道德層面對其進行剖判。與此同時,短視頻創作環境亟需得到改善,以避免該領域繼續出現抄襲與被抄襲的不良現象。
1.后現代主義對倫理道德體系的破壞
后現代主義是西方20世紀60年代以來出現的一種思潮,其源自現代主義但又反叛現代主義,后現代主義對現代化過程中出現的主體性、感覺豐富性、中心性、整體性、同一性等思維方式進行著解構和批判,同時也對傳統西方哲學的基礎主義、本質主義等進行解構和批判。“上世紀60年代以后,后現代主義作為一種文學思潮在世界上廣泛傳播,不可否認的是中國進入新的傳播時代時無意中融合了后現代主義的動態哲學,這在文化上表現為復制性、商品性、大眾性。”[6]改革開放后,我國融入經濟全球化浪潮,不同程度地出現了文化商品化、藝術類像化和大眾文化逐利等現象。譬如,大眾傳媒時代,人們在社交平臺上刷到的短視頻部分帶有小黃車鏈接,這會使短視頻瀏覽者產生一種這個視頻我刷到過的感覺。虛擬的網絡世界使人的個性得到解放的同時也束縛了人的價值判斷,在某種意義上,這是對重義輕利的傳統倫理道德體系的消解。
2.道德相對主義在短視頻領域盛行
“源于后現代主義思潮的道德相對主義,主張道德的相對性,否認道德的客觀評判標準,把人作為道德評判的尺度,質疑法律、缺乏版權意識。”[7]由道德相對主義引發的現象在短視頻領域流行。上文所提事件中被質疑侵權他人的創作者也發出聲明,但無法完全說服大眾,其從維護自身角度評判自身行為,且避重就輕、模糊重點。如果類似現象普遍存在,將導致整個短視頻創作行業失去共同的道德評判標準,最終形成一個創作者之間相互模仿抄襲的不良局面。此外,短視頻領域中的版權問題在法律上屬于模糊地帶,使模仿者用似是而非的方式隱去自身侵權的行為,給短視頻行業帶來負面影響,不利于該領域健康良性發展。
3.網絡行為主體對儒家義利觀的漠視
網絡短視頻領域倫理道德失范、疑似盜版侵權現象頻發,原因之一是短視頻行為主體對重義輕利、義利并舉的儒家義利觀的漠視。一方面,抄襲者背義取利。“他們以流量和利益至上,利用不正當手段、不恰當模仿,拍攝、發布視頻,進而博得關注,賺取流量變現,獲得與原創者同等收益甚至更多收益。”[8]面對唾手可得的利益,有人放棄了短視頻行業中所應堅持的義,漠視重義輕利的儒家義利觀,導致短視頻創作中抄襲成風。另一方面,一部分受眾見利忘義。面對不勞而獲的利益時,他們充當“水手”,不辨真相,把網絡世界的水攪渾,使不知情者盲目跟風,污染網絡生態環境。該失范現象對原創者、廣告商、大眾皆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傷害,同時也助長了短視頻領域的失德者獲利、“水手”輿論“一邊倒”的風氣。
此外,“短視頻領域中的作品,它們本身是商品,同時又是不同于一般物質商品的特殊商品。這是我們把握物質效益與社會效益、堅持社會效益優先原則的基礎”[9]。可是部分短視頻行為主體忽視倫理道德,一味追逐物質利益、輕視社會效益,重利輕義,創作出來的作品甚至淹沒了優秀短視頻,這些行為亟需遏制。
提及義利觀,人們大多是從政治學、倫理學的角度對其進行闡述,然而,從當代互聯網發展角度來看,義利之辨同時也是一個現實的經濟學問題。在短視頻領域,儒家義利觀作為一種理念,可以促進短視頻主體道德覺醒,規范短視頻行為主體的現實經濟活動。具體來說,應對侵權等法治倫理失范問題,需要從宏觀到微觀層面,從多條路徑由多元主體共同發力,打造知識生產經營共同體,進行短視頻領域倫理道德秩序建構,營造出和諧的網絡生態環境。
當前,我們需要進行觀念重建以及自覺、自為的主體性建設,實現馬克思主義義利觀與儒家義利觀的融合。恩格斯說:“物質利益在歷史上從來也不會是獨立的主導的目的,而總是有意無意地為指出歷史進步方向的原則服務。”[10]利是為義服務的,反過來,義也可以促進利的產生,兩者有機融合,進而促進社會、國家、民族的發展,推動歷史車輪滾滾向前。我們既反對西方資本主義的功利論,也不能單純地追求“仁義至上”的道義論,而是應該具有追求個體合理利益的觀念,取儒家義利觀之精華,弘揚人民利益至上的價值理念,形成科學的義利觀,在義的范圍內獲得利。只有融合馬克思主義義利觀和儒家義利觀,重建義利統一觀念,才能更有效地促進社會和諧發展。
法律是行為和道德的底線,不僅要對短視頻領域進行倫理道德建構,還需要在法律層面進行立法管理。“針對短視頻行業的版權問題,《著作權法》正式使用了‘視聽作品’這一法律術語,旨在實現電影作品和以類似電影攝制方法創作的作品在上位概念上的統一。”[11]但是,由于對網絡文化作品的創作、發行與傳播,尤其是對于短視頻領域作品發布的制度規定得不到位,導致短視頻領域依然存在不明確的模糊“地帶”乃至制度之外的空白地帶。與短視頻創作、發行和傳播相關的法律法規需要與時俱進,相關法律條文和制度需要根據形勢發展的客觀要求及時更新完善,進而制定出更加具體的、可執行的相關法律法規。另外,在相關法規的制定中,需要堅持走與儒家法治文化相結合的“人文法治”道路。“把握網絡需求,結合中國特有的文化背景,以儒家義利觀作為理論依據,進行網絡立法,全面客觀地確立網絡道德規范體系,制定短視頻行業的監管規制、完善審核標準、建立短視頻使用者違法行為的處罰體系。”[12]現有的網絡環境需要人們堅持法律思維,堅持見利思義,把法律手段的“硬調節”與道德手段的“軟調節”有機結合起來,形成一種“合力”,這樣才能真正地優化資源配置、凈化短視頻市場環境,推動市場經濟高質量發展。
隨著科技的發展,短視頻領域的市場失靈難免出現,亟需我們規范網絡倫理道德。短視頻網絡平臺需要遵守行業法規,增強行業自律,“構建合理的盈利模式與完整的準入、審核與發布機制,增強媒體責任意識,實現‘物質之善’”[9]。與此同時,道德本身也是資本,能夠承擔社會責任、兌現社會效益。短視頻平臺需要找準平臺定位,推動生產優質的內容、傳播具有正能量的內容。在網絡文化作品的創作、發行和傳播中,所涉及的受眾可以是觀看者,也可以是創作者,觀看者和創作者兩者都需要培養出版道德意識,維護出版行業特別是網絡出版行業的公共利益,吸收儒家義利觀的合理內核,將網絡出版道德責任內化于心、外化于行,強化倫理道德自覺,遵守職業道德規范,承擔起職業使命與責任,在此基礎上,進行正能量的短視頻創作。
儒家義利觀的啟示意義在于其對實踐路徑的積極引導,在短視頻的創作、發行、傳播過程中,需要短視頻平臺、行為主體以及教育手段共同形成合力。一方面,短視頻平臺需要規范行業秩序,加強技術監管,完善評判機制,當好短視頻創作、發行、傳播的“把關人”,提倡正能量的創作主題,加大內容審查力度且應用內容查重技術,宣揚傳統儒家義利并舉的觀念,打造集體利益共同體,凝聚網絡主體的向心力;另一方面,行為主體需要審視自身行為,增強道德自律意識,繼承發揚儒家義利觀中以義為先的精神。此外,還應利用媒體優勢在高校開展宣傳具有正能量的義利觀的教育活動,培養學生的未來職業道德規范,做到“將媒介素養教育納入學校教育體系中,培育傳播倫理意識與法律意識,在輿論上發揮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引領作用與意見領袖的道德示范作用”[13],進而倒逼建設和諧的、風清氣正的網絡環境。
儒家義利觀可以為短視頻領域的倫理道德建設提供重要的理論支持和實踐指導,幫助人們樹立正確的義利觀念,進而匡正短視頻領域侵權亂象和法治倫理失范問題,營造風清氣正的網絡生態環境,為人們提供更好的文化服務。在未來發展中,需要進一步把儒家文化融入短視頻領域,不斷完善短視頻領域倫理道德建設的體系機制,同時,也需要加強對該領域的監督和管理,嚴格依法治理打擊網絡侵權行為,維護公平競爭的網絡生態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