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津一所綜合類大學讀藝術設計的第4年,馬上就要畢業的阿凱突然決定轉換賽道。和阿凱一樣,畢業后想脫離藝術軌道的藝考生不在少數。
轉換賽道的過程必然是顛簸且痛苦的。對這些轉行的藝術學畢業生而言,藝考就像是一條S形的曲線。它讓他們彎道超車,達成升學的目的,同時也讓他們花了雙倍的力氣,才將人生軌跡扭轉到合適的方向。
兩次面試,改變人生軌跡
? 為可能進入程序員崗位的面試階段,阿凱在自己的簡歷上作了“手腳”——隱去了自己的藝術設計專業。他向天津市內50多家互聯網公司程序員崗位投遞了簡歷,最終收獲了兩次面試機會。這次投簡歷,并不是為了找工作。此時離畢業還有一年的時間,他得在那之前了解市場需要什么樣的程序員。
? 這兩次面試結果簡直是天上地下。第一家公司發現他連專業術語都答不上來時,直恨自己公司篩簡歷的系統不過關,叫阿凱立馬走人。第二家公司發現阿凱什么都不會時,當場就想錄取他,只是他得先簽一份金額為2萬多元的貸款合同,這筆錢是他上崗前的培訓費用。
? 這兩次面試收獲改變了阿凱的人生軌跡。在第一家公司,阿凱在被趕走的前一分鐘問人家,市場到底需要程序員擁有什么技術能力?然后,他人生中第一次聽說了JavaEE(Java平臺的企業版,可以開發和運行企業級網絡應用程序)。在第二家公司,阿凱看到了自己轉換行業的希望——原來這個行業是可以培訓的啊!當然,他沒有簽那份奇怪的貸款協議。
? 阿凱很快找到了一家靠譜的培訓機構,培訓費用是15800元,可他當時兜里只有300元。他不得不厚著臉皮撥通了父親的電話。夏天,在出租屋外的大太陽下,阿凱聽到的是父親堅決的反對聲。
? 但這是阿凱深思熟慮,把自己里里外外剖析之后的結論。就在這個暑假,他被已經實習了3個月的家裝設計公司“開除”了,因為他在指定的1個月期限里,沒有簽下客戶。
? 被“開除”后走回出租屋的路上,阿凱就想,世界上有沒有一種以技術為核心技能,而非以設計或是與客戶溝通為核心的工作。“程序員”三個字出現在他腦海里。
他一直都喜歡電腦。上高中時就善于幫身邊的人裝系統,自己也愛研究程序,但選了美術類藝考生這條路后,他以為做程序員只能是下輩子的事情。
? “我才大四,真沒有機會嗎?”阿凱決定闖一闖。他告訴家人,自己打算貸款去上培訓課。阿凱奶奶舍不得孫子貸款,出了培訓費。阿凱終于得以和29名來自各個行業、不同年紀的同學一起上課。
? 培訓結束后,阿凱拖著一個行李箱,在2014年12月下著雪的一天來到北京,踏上與本科專業無關的求職之旅。以位于西二旗800元1個月的床位為支點,在差不多投了100多份簡歷后,阿凱終于得到了4次面試機會,最后得到了第一份工作。那是一家剛成立7天、共40人,專注 App開發設計的小公司,阿凱負責編碼工作。阿凱至今感謝這家公司,盡管月薪很低,只有3500元,但這是一切的起點。
進退維谷
? 作為美術類藝考生的最高殿堂之一,中央美術學院在2021年底公布了《2021屆畢業生就業質量報告》。據這份報告,34.92%的畢業生從事與所學專業不相關的工作。
? 阿凱的同學畢業后,大部分都找到了與設計相關的工作,但起薪不高,也在3500元左右。“但我們學校其他專業的畢業生可能剛本科畢業就有月薪2萬。”就讀于武漢一所綜合性大學設計專業的大三學生王月看到了不同專業起薪的巨大差距。王月說,自己希望畢業后能憑專業直接找到收入較高的工作,所以盡管喜歡設計,但她還是決定考研轉經管專業。
? 阿凱對自己放下藝術這件事一點也不覺得可惜,但當他得知自己在畫室遇到的“大神級”學長也不再畫畫時,心中不免泛起一陣惋惜。考上中央美術學院的何遠是阿凱心中的“大神”,當年阿凱拍了不少學長的繪畫練習作品洗出來留存著。
? “進入中央美院之后,你會發現,總有在藝術上比你有天賦的人、手感比你好的人、畫得比你好的人。這讓你明白一個道理,不管你怎么畫,天賦上的東西都是沒有辦法彌補的。所以,這會促使你去找到一條更適合自己的路。”何遠說,于他而言,寫作是更適合的路,所以,他果斷轉行,也很少再畫畫了。
? 堅持藝術這件事,只會讓成本越疊越高。“這些年藝術類就業情況實在太差了。設計類的還好,但所謂造型類的如國畫、油畫、版畫、壁畫、雕塑等,基本上一畢業就等于失業了。”何遠記得他們學校2021屆藝術管理專業畢業生共30人,只有1人順利就業了,還是因為轉了設計專業,剩下29人全部沒有就業,要么準備繼續考研,要么一直待業,要么就徹底轉行。
“但研究生讀完了,發現還是沒有市場,就繼續讀博,繼續排隊。現在的問題是博士畢業了,發現也進不了高校,然后就開始卷博士后。”何遠不知道自己博士畢業后,能不能找到高校的教職工作。
同樣是美術藝考生,姚睿憑借優異的藝考成績,在上大學時就去考前培訓班代課。畢業后,姚睿繼續從事考前培訓工作。
麥可思數據顯示,不論選擇音樂、舞蹈還是美術、設計,成為教育培訓人員是藝術學本科畢業生們從事較多的職業之一。中央美術學院關于2021屆畢業生就業去向的調研也支持這一結論,教育是這屆畢業生流向人數最多的行業。
但姚睿認為這是自己“眼光比較短淺的決定”。“你會發現做了幾年培訓,它是很基礎的工作,別的也不會,專業也沒學好,這一行進來就出不去了。”姚睿說。
與此同時,姚睿卻發現培訓老師越來越難找了。他現在經營著一家藝考培訓機構,很難招到畢業于中央美術學院等知名藝術類院校的學生。“現在美院畢業的孩子,出來再在畫室當老師的非常少,他們都覺得這個事兒不長久,未來發展空間很小。”
捷徑的價碼
? 對程序員工作而言,阿凱大學前三年的經歷是彎路。但他覺得值,他很慶幸自己選擇了藝考,在痛苦的高中時期有過一段可以畫畫的時光,更重要的是,他靠藝考拿到了大學本科學歷。“本科學歷幫了我很多。如果不是本科的話,我連面試資格都沒有。”
? 敲開程序員那道門后,阿凱又換了好幾次工作,目前在知名互聯網大廠工作。他試著幫以前小型公司的同事內推,但他們大多是專科學歷。阿凱的內推一次也沒有成功。
? 在姚睿經營的考前培訓機構里,為了升學而學美術的高中生占比很高。“因為藝考繼續升學的孩子,就業至少是比不上學那撥孩子要強,而且,我認為美術還是好就業的。”
? 但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也不存在沒有代價的捷徑。豆瓣小組“上班這件事”里,網名為“公主日記”的女孩和姚睿有著相似的經歷。她是音樂類藝術生,拿到了碩士學歷,畢業后一直在藝術培訓機構教孩子唱歌。她并不喜歡自己的專業,但除了唱歌之外,她沒有別的技能。
“藝術生就業除了考編當老師、去培訓機構當老師或者去大學當老師外,好像沒什么其他選項了。”她憑借唱歌取得了學位,但現在她痛恨唱歌這件事。
? 更何況,現在這條捷徑并不好走。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古風曾長期擔任藝考考官,有多年高等學校藝術教育經驗。他認為:“現在藝考生要付出比準備高考更多的努力,因為藝考生的文化課分數線越來越高。藝考生其實不占便宜,而且可能要更辛苦、更麻煩、更困難。”
(應受訪者要求,阿凱、王月、何遠、姚睿為化名)
(摘自《看天下》陳麗媛、彭寧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