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xiāng)的記憶

◇ 王朝霞

故鄉(xiāng)的記憶中，最不可或缺的就是鄰居。村子里除我們幾家王姓以外，住的最近的就是吳家和張家了。

媽媽為人熱情厚道，因此鄰里關(guān)系和睦融洽。那時生活艱苦，但不管誰家改善生活，如撈面條、蒸面條、攤煎餅等，一定送鄰居嘗嘗。這個習(xí)慣延續(xù)至今。

吳家四母已經(jīng)去世好幾年了。印象中，她又白又胖，慈眉善目，做得一手好茶飯。她小女兒是我最好的玩伴。她家南墻外，有一條彎彎曲曲的水溝，水邊有一簇薔薇。每年春風一吹，就抽出暗紅的新枝，開出粉白的花朵，散發(fā)著異香，惹得小小的我經(jīng)常偷偷躲在旁邊吸鼻子。再往前，有一棵胳膊粗的李子樹，春天開出滿樹細細碎碎的白花，但我對不怎么結(jié)果實的李子樹幾乎視而不見。

因為這兒，還有更吸引我的一方樂土。

水溝上面，一個凸起的紅薯窖。嬉戲玩耍的我們，坐在這里，摘樹葉、采野花、砸瓦片、和泥巴……高高的紅薯窖旁邊，是一棵樹身稍稍彎曲的杏樹，是麥黃杏。我不知道它什么時候打苞，只知道天暖和了，杏花就開了。

杏花盛開時候，果真是枝枝美麗，朵朵嬌艷，滿樹的嬌嫩粉紅，遠遠看去，像飄散在樹冠上的一團云霞，似乎周圍都氤氳著粉色的云氣。淡香在濕潤的空氣中彌散，蜜蜂在稠密的花朵里嚶嗡。這烙印在心底的畫面，像一張老照片，雖然泛黃卻在心底彌新。

每當布谷鳥叫聲此起彼伏時，麥子就要飽滿成熟了。這時，滿樹的杏子也黃了，有的掛在枝頭上挑逗著陽光，有的躲在樹葉后享受著陰涼。而早就垂涎三尺的我，從花開看到花落，從果青看到果黃，扳著指頭計算著酸甜杏子成熟的日子，天天流著口水，悄悄問她家小女兒什么時候打杏，因為她家一打杏，我們鄰居們馬上也就有杏子吃了。

不久，在我們小孩子天天在杏樹旁的紅薯窖上滯留不散的時候，一個天氣晴朗的上午或下午，四伯四母用長長的竹竿打杏子。下面幾個人用一個大大的床單子接著，以防止水分充足的杏子摔到地上碎了。當天晚上，朦朧月光下，他們就用一個小竹筐，挨門給鄰居送。成熟后的杏子躺在竹筐里，在黃暈的燈光下，青中透黃，黃中透紅；入口一咬，味道酸中帶香，香中帶甜……

很可惜，后來不知為何，這棵杏樹被砍掉了。

現(xiàn)在依然健在的吳家五母已經(jīng)90 多歲了。她腰彎了，背駝了，眼花了。我小時候，媽媽去地里干活，就把我托付給她，她總是悉心照料。

她家院里有一棵棗樹。春天，棗花開了，小小的，黃白色，引來了成群結(jié)隊的蜜蜂。

秋天，成熟的棗子又圓又紅，掛在樹上，閃著亮光，像一個個閃亮的翡翠和瑪瑙。棗子又脆又甜，如果摔在地上，都會裂口流水。每年棗子成熟，吳大哥拿著長桿子打棗子，我們小孩子就在下面拾。棗葉慢悠悠飄落，棗子骨碌碌亂滾。我們顧不上管頭上身上的棗葉，歡叫著飛快攆上滾落的大紅棗，撿起來放進筐里。我們邊撿邊吃，咔嚓咔嚓地享受著入口的脆甜。最后，五母又讓我們各自裝滿口袋帶回家。

張四母家有一棵梨樹。春天，雪白的梨花伸出墻外，秋天，梨子成熟，又酥又脆，至今難忘。

現(xiàn)在回家，杏樹梨樹是早已不在，李子樹、薔薇、紅薯窖更成為遙遠記憶，依然能看到那棵棗樹，只是繁茂不再。棗樹也老了。

它嶙峋的褐色枝干伸向青色天空，似乎還在低聲訴說著昔日曾經(jīng)的枝繁葉茂。看到它，我心中不由得涌起陣陣暖流，這棗樹，這被砍掉的杏樹梨樹，承載了多少人芬芳馥郁的記憶啊。

現(xiàn)在，我還經(jīng)常回老家去，去撫摩那棵棗樹的蒼老腰身，像細數(shù)歲月的皺紋，聽坐在樹下的老鄰居們慢慢訴說他們的青春、訴說整個村莊的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