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伴隨魏晉十六國時期的政局動蕩、戰亂頻仍,塢堡作為關鍵的物質及軍事設施廣而建之、林立各地,在經歷了一系列的變革和演變后,其功能也由單一到多元,即由簡單的軍事防御功能衍生出農業生產、作品留存與文化交流、基層社會管理與教化等多重功能,塢堡同時具備了政治、軍事、經濟和文化等多元功能。因此本文將對魏晉十六國時期塢堡的起源、發展及其多元化職能進行細致分析,以期對社會發展和基層治理有所啟發。
【關鍵詞】魏晉十六國時期;塢堡;功能;多元
【中圖分類號】G09 ?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3)35-0013-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3.35.004
魏晉十六國時期,在社會脫序的背景下,塢堡廣泛分布于全國各地,并經歷了一系列的變革和演變。起初,它作為戰時防御建筑而存在,但因形勢變化需要,逐漸轉變為一種獨特的組織機構,用于組織人民從事生產勞動和經濟活動,并在基層社會組織與文化傳承中扮演重要的角色。此間塢堡組織的功能在發展中逐漸完善,同時具備政治、軍事、經濟和文化功能,具有多元趨勢。本文將立足于這一觀點,借助前人經驗進行探討。
一、塢堡的起源與發展
塢之名最初起源于漢代西北邊塞,本做鄔。起初是一種邊郡地區屯兵防御敵寇的工事。《后漢書·馬援傳》的描述是:繕城郭,起塢候。唐李賢注引《字林》曰:“塢,小障也。一曰小城。”[1]836在《漢書》卷8的《帝紀》唐顏師古注:“漢制,每塞要處別筑為城,置人鎮守,謂之候城,此即障也。”[2]202后漢末年,軍閥都將這種帶有軍性質的“塢”作為據守之地,可見塢最初的形態是一種防御建筑結構,并有著悠久的歷史。堡,又名葆與保。《周禮·檀弓》言:“遇負杖汝保者息。”以及《史記·匈奴列傳》中的“盜侵上郡葆塞”,其注都為堡障小城、軍事要塞。兩者合二為一,必然與軍事保據有密切聯系。以字源考證的話,塢堡、塢壁、壁壘、營塢、營壘等都指的是公元3到6世紀中國出現的特殊社會集團,因此在文中暫且稱其為塢堡。
塢堡的發展可以被大致劃分為三大階段,第一階段是為兩漢之際政權變動及羌亂帶來的初步發展階段,即王莽篡漢托古改制之時,王田制與私屬制的實行打擊了豪強地主的勢力,反對王莽的各地豪強屯聚營壁。譬如第五倫在京兆“依險故筑營壁”,馮魴、樊宏在南陽“作營塹”;另有東漢和帝時的羌亂,據《西羌傳》記載:“永元五年,羌入寇河東,至河內……詔魏郡、趙國、常山、中山繕作塢候六百一十六所。”第二階段是為永嘉之亂后的高度發展階段,即八王之亂爆發五胡入華的十六國時期,政治上再次出現分裂局面。五胡入擾中原帶來的是少數民族政權的壓迫,因而這一時期的塢堡具有極強的民族對抗色彩,漢族百姓為自保紛紛結塢,比如張平晉中壘壁三百余處、冀州堡壁百余,一時間塢堡林立,達到頂峰。第三階段是為南朝梁陳之際的末期發展階段,即侯景之亂時,南方地區的宗豪塢堡勢力崛起。比如浙江東陽的留異、四川充國的侯瑱、廣東曲江的侯安都、江西臨川的周續及周敷等。
由以上塢堡發展的三大階段可見其能夠擴大延續有賴于分裂的政治土壤,其與中央集權的發展此消彼長。在這一過程中,塢堡職能也會隨形勢變化而逐漸多元,尤其在魏晉之際,塢堡的職能被極大的豐富。
二、塢堡職能的多元化
(一)軍事防御職能
最早的塢堡作用單一,只是為了抵御邊疆少數民族侵略或是外來侵略而建造的,其主要目的是為保護民眾和軍隊而修建的軍事防御場所。從塢堡的字源上看,“堡”指的縣邑小城,而早期的縣邑都具有軍事性質;“壁”軍壘也;“壘”也多指軍事墻壁或防守工事;“營”指軍營,是軍隊的駐扎之地,故塢、堡、壘、壁、營都是密切相關的軍事組織[3]5。早期的塢堡通常由土石等材料構建而成,主要是用以確保其牢固性與防御性。但隨著社會環境的變化,塢堡不再是只屬于政府特有的機構,而是逐漸移植民間,塢堡的結構和設計也逐漸得到改善。在魏晉十六國時期,塢堡的建造轉變為更加精細的磚石結構,這種轉變提高了塢堡的穩固性和耐久性,體現了塢堡的發展與演變,進一步加強了其軍事功能。由于戰爭的頻繁發生,塢堡已逐漸成為軍事行動的堅守陣地,在短時間內牽制一部分兵力,保護家園,如《太平預覽》中記載郗鑒保據嶧山時“外寇雖多,無所施害”,另外還有對少數民族侵擾時的有利阻遏,十六國時期石勒曾想揮師南渡,直搗江東地區,但是遍布南北的塢堡壁壘,卻牽制了石勒的軍事行動。譬如,李矩面對石勒大軍來襲,采用權宜之計,安頓堡中老弱者,四散馬牛,靠著馬牛設置埋伏,等待其進入圈套后“伏發,齊呼,聲動山谷”震懾敵人,大破石勒軍隊。塢堡組織像這樣智取牽制敵人的例子不勝枚舉,如庾袞靠著“整行伍,皆持滿而勿發”,當敵人來時,晏然不動,敵人面對如此紀律嚴明的隊伍和慎重的軍事行為而畏懼撤兵,如此方法克敵制勝。可見塢堡的軍事功能逐漸深化,但是其一切的軍事行為都必須有相應的物資供應,這也就使得塢堡的經濟功能尤為重要。
(二)經濟文化職能
塢堡除了有牽制兵力、抵抗防御的軍事功能外,在生產生活方面也起到巨大作用。不同于政府支持的邊防駐地之塢侯,紛亂時的塢堡作為軍事組織的最大困難在于糧食的供應。靠搶劫獲得的糧食不具備穩定性,因而農業生產也是塢堡職能多元的一大體現,在這一方面南北方塢堡大有不同,南方的社會環境相對安定,而北方各種政權間的角逐不斷,人口大量死亡散佚,生產力大幅下降,耕地也隨之荒蕪,市場萎縮商業交換停滯,因此北方塢堡多為封閉且獨立性極強的塢堡。其生活上多為自給自足,不假外求,比如徐無山中的田疇塢堡竟能與世隔絕70年之久。
持續的戰亂導致北方塢堡逐漸壯大,為確保塢主階級與依附人口的長期依附關系,保證塢堡內部持續運轉,就必須有堅實的物質依托,故塢堡是一種且耕且戰的特殊組織。這一點可以從一些出土的明器中得到驗證,如《和林格爾漢墓壁畫》中有塢堡及廊舍、廄棚、馬、牛、豬、雞等,也有農民扶犁耕地、采桑、漚麻的場面[4]21。魏晉之際河西地區的壁畫也有關于農耕生活為主題的,嘉峪關壁畫就計有農桑、畜牧、釀造、庖廚、生活用具、兵屯等,《晉書·李矩傳》記載:“矩乃表郭誦為揚武將軍……阻水筑壘,且耕且守,為滅賊之計。”[5]1712-1713此外還有“東屯滎陽,后移新政”,通過史料以及出土壁畫可說明塢堡為長期維持而進行農業生產活動,一面屯田,一面防御。當北方戰亂,生產急劇萎縮時,塢堡儼然成為維護生產的社會組織,塢堡相對安全的環境為社會生產提供重要保障。十六國時期,關東、關中大亂,而冀州、關中、中山的塢堡都有大量的糧食提供,甚至成為軍糧的主要來源,比如劉曜打敗郭默的塢堡后就沒收了大量的糧食大約八十萬斛,其數量可觀,而后劉曜將沒收的糧食用于守衛三屯之地。石勒的部下在攻打冀州郡縣時,地域內多處塢堡壁壘降服歸附,并向石勒輸送糧食支撐石勒麾下的軍事行動。可見塢堡內部的農耕經營是維持塢堡活動的重要方式,在這一過程中塢堡便成為軍事與經濟功能并存的重要組織了。
此外,塢堡的文化職能在此間也越來越豐富。十六國時期,政局動蕩之際,無數文人流亡隱匿,作品未能得到國家的保護,入館閣而存,致使北方文學衰落,相對穩定的塢堡在這一背景下衍生出新的職能即文化的留存、傳播與交流的職能。故而十六國時期北方塢堡內部的文學創作得到了較大程度發展,內容題材形式多樣,有統治者階層主導的高雅文學創作,如王度的《扇上銘》:“朱明赫離光,啟窗來清風。”[6]51也有取材于塢堡生產、農耕經營的生活作品,如劉琨的《扶風歌》:“朝發廣莫門,暮宿丹水山……資糧既乏盡,薇蕨安可食。”[7]408也有胡漢雜居帶來的兼具民族特色風格粗獷、語言質樸的民歌,如建康百姓描述張軌在涼州的統治“涼州大馬,橫行天下”等[5]2223。諸如此類的作品不可勝數,可見塢堡在文學創作與文化交流中作用巨大。
隨著時代演進,塢堡從最初的單一形態逐漸多元化,其職能也不斷豐富,已經由最初的軍事防御功能逐漸發展為軍事重要陣地、文化交流中心和農業生產的重要依托。因而在魏晉十六國時期,塢堡在歷史的發展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三)塢堡的基層治理與教化職能
魏晉時期,封建政治秩序遭到極大的破壞,原先的社會組織難以起到實質性的作用,而此時塢堡內部有眾多人口依附。除塢主外,塢民的人口組成極為復雜,因而其社會組織、基層治理方面的作用便尤為突出了,塢堡因其地域產生的背景以及塢堡主自身能力等多種復雜因素的影響下,其類型及規模大小也存在一定差異。不少學者對塢堡有非常細致的劃分,按照功能性大致為軍事塢堡、宗族塢堡、流民塢堡等。筆者認為除了從功能角度外,單從社會關系來看可分為大致兩類,即依靠宗親血緣建立起的宗親鄉黨塢堡,另一類則是利益或生存關系的乞活塢堡。前者的塢主是家庭族長的象征,在中國的宗親社會影響下,塢主必然擁有號召宗親并在人們內心約定俗成的權力。平陽人李矩建立的塢堡就是依靠鄉里的力量,平陽被攻破后,李矩因素為鄉人所愛,于是將其推為塢主,后建立起萬人塢堡;后者多為戰亂之下百姓流離失所同逃亡后為求生存與當地勢力結合,依附于些鄉里豪強結塢自保,比如東郡人魏浚就曾居關中,是雍州的小吏,在河間王顒敗亂之際擔任武威將軍,后又擔任度支校尉;永嘉末年與流人數百家在東保河陰之硤石,在洛陽被攻陷后,又屯于洛北石梁塢,以撫養遺眾,漸修軍器[5]1712-1713。《晉書·張昌傳》:“張昌,原是義陽蠻人。于太安二年,在安陸縣石巖山進行屯聚,去郡八十里,很多流人及避戍者都往從之。張昌于是易姓名為李辰,太守弓欽遣軍就討,輒為所破。”這點在《讀史方輿紀要》中與“石巖山,府(德安府)西八十里,山有石巖聳立”可以相互驗證。乞活塢堡中為了維持塢堡內部的生產生活,塢堡主往往通過采取嚴格的法律法規制度,如“毋持險,毋怙亂,毋暴鄰,毋抽屋,毋樵采人所值,毋謀非德,毋犯非心,戮力一心,同恤危難”[8]304來維持塢堡內部經濟的正常運轉以及塢堡內部的凝聚力。
從規模上看,祖逖保據之地“鄉黨數百家”,郗鑒保據之地大概“千余家”,蘇峻“糾合得數千家,結壘于本縣”,涪陵人范長生“率千余家依青城山”,還有一些更具規模的塢堡聚集人數甚至達萬人之多,游綸、張豺二人“擁眾數萬……保據苑鄉”,邵續最初只是“糾合亡命得數百人”,后來“綏懷流散”而“多歸附之”,故民眾達到數萬以上。
以上列舉只是其中代表,不過總體來看,大小塢堡多則數萬,少則數百,極具社會號召力。千家百家屯聚的塢堡自然也就成了基層團體,在北方大亂、地方政權崩潰失序的情況下,塢堡作為有統一調度能力的組織,成了實際上的地方政權組織,晉室南遷后,統治者也經常利用這些塢堡和塢主,在北方實施間接統治,并東晉政府經常授予這些塢主“太守”“刺史”“都督”等封號。可見在晉室南遷后,地方政權真空狀態下,塢堡取代地方政權成為基層治理單位,起著對地方的基本管理作用。此外一些塢堡中還有明確的戶籍信息,比如在敦煌挖掘出的十六國時期的文書,《西涼戶籍殘卷》的記載資料中,就有多處談及“居趙羽塢”之字樣,如“金妻張年卅六,女口三。隆妻蘇年廿二,凡口七。金息男養年二,居趙羽塢”[9]等六家的戶籍信息,通過對塢堡內人口信息的記錄,是塢堡從漢代的軍事駐兵機構向地方行政組織轉變的重要痕跡。塢堡伴有地方基層治理職能的表現,在《三國志·田疇傳》有“乃為約束相殺傷、犯盜、諍訟之法,法重者至死,其次抵罪,二十余條”中可以明顯看出,塢堡內在組織生產勞動、抵御外部侵略的同時還兼有法律條文,用以保證組織內部的正常運行。
塢堡于戰亂時期安置人口,并通過宗法權力或鄉約民規對塢民進行一定的管理,此外塢堡還在組織民眾中發揮了敦儒重教的教化功能。“自永嘉之亂,庠序無聞”可見十六國時期,上下失序,各州郡的地方教育很難正常施行,而塢堡的存在,一定程度上維系了地方文化教育。比如“疇乃……又制為婚姻嫁娶之禮,興舉學校講授之業,班行其眾,眾皆便之”以至“道不拾遺”[10],塢堡內和諧而穩定。因此,在五胡入華的歷史進程中,塢堡發揮了號召基層、存續漢文化與尊儒重教的作用。可見塢堡在歷史的演進中已不再是單一的軍事組織了,而是多重功能交叉的特殊時代下的必然產物。
三、結束語
綜上所述,通過對魏晉十六國時期塢堡的職能轉化進行深入研究,可以發現塢堡在這一時期的重要性和多功能性。在魏晉十六國之際,由于當時的地緣政治斗爭此起彼伏、政權錯綜復雜人口流亡散佚的緣由,致使了塢堡的產生,塢堡是當時社會形態發展的必然趨勢,也是社會經濟發展、地方社會和諧共同的基礎。一方面塢堡起到了保護鄉里或流民的生命安全,在相對安穩的環境有序生產,不致社會嚴重倒退;一方面暫代地方政府對一眾人口起到了管理與教化的作用,在紛亂的社會中弘揚了敦儒重教的理念。因此塢堡的產生、發展壯大到最后的衰落,都具有十分重要的研究意義,對社會的發展和基層治理具有極大的啟發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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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周丹(1997.6-),女,漢族,黑龍江齊齊哈爾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魏晉南北朝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