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非

單蕁

01

在秋天的某個黃昏里，熊知非走過回家必經(jīng)的巷口。幾個在巷口下跳棋的初中生和她開起了玩笑：“大熊姐姐，你鞋帶開了哦。”

沒想到她真的低頭看了看，此時她的鞋帶仍然綁著一個漂亮的蝴蝶結，但她什么也沒說便走掉了。其實是我率先提議要和她開一個無關痛癢的小玩笑，只因她是我家新來的租客，我想看一看，她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我從巷口走到巷尾，經(jīng)過我家的舊房子時，抬頭多看了幾眼，并不寬敞的陽臺擺上了一些綠色盆栽，房子看上去比以前有生氣多了。

02

再見到熊知非時，才發(fā)現(xiàn)她是隔壁班新來的轉學生。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我從走廊經(jīng)過，總能見到她端正坐著看書寫字的模樣。偶爾我會惡作劇地輕敲她旁邊的窗玻璃，然后迅速地逃離現(xiàn)場。

其實在此之前我也會敲敲其他教室的窗玻璃，或者在別人的抽屜里放一朵從地上剛撿的木棉花，要不就是在便利貼上畫畫再貼到別人的桌角上。我并不覺得這樣做有多有趣，只是高二的日子實在太過枯燥，沒有幾個同學愿意和我說笑，頻率不高的惡作劇便成了我消磨時光的方式之一。

我以為熊知非會狠狠地瞪我一眼或者罵我?guī)拙洌伤⒉辉敢獯罾砦遥皇抢状虿粍拥刈谧簧辖忸}。我為此感到失望，甚至有些尷尬。

直到某個周末的早晨，她拎著水果摁響我家的門鈴。我蓬頭垢面地打開門，兩個人四目相對，彼此都愣了一下。

我媽打算明年裝修舊房子，本不想再外租，但是她和熊知非的媽媽以前是很好的同學，所以才答應讓她們搬進來。

熊知非一臉疑惑地問我：“你怎么老敲我們教室的玻璃呀？我認得你手上那塊表。”

我支支吾吾了許久，想不出什么可以令她信服的理由，便胡亂說道：“我就是敲敲看，看它質(zhì)量過不過關。其他教室的我也敲過了，都挺好。”

03

熊知非很用功地讀書，第一次參加學校的月考便名列前茅。去禮堂開年級會議的時候她就坐在我旁邊，我有意和她搭話，但是她卻更關心學校主任的發(fā)言。周圍的人都覺得枯燥無味的場合，她卻格外認真地聽著，時不時還往筆記本上寫幾句話。

直到散場的時候，她才變得輕松起來，甚至邀請我一起去飯?zhí)么蝻垺?/p>

“在這邊生活還適應嗎？”我問。

“還可以，這里的設備和資源都比之前的學校要強得多，我很開心。”熊知非微微一笑，但是當我將視線從她的臉上轉移到桌面的托盤上時，發(fā)現(xiàn)她并沒有點葷菜。

“剛好下午買了幾包餅干，分你一些吧。”我放下筷子，翻開被塞到鼓起來的書包，從中取出一些來，遞到她面前，還一本正經(jīng)地告訴她：“我媽說要多照顧你，不然我可要挨罵的。”

“那謝謝啦。”她笑著說道。

04.

熊知非與她們班上的同學蘇儀發(fā)生了口角，因為當時沒有其他人在場，大家也不清楚具體發(fā)生了什么。她躲在操場上的樹底下哭，風很大，冷得讓人發(fā)顫。

我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笨拙地安慰著：“沒事的，說清楚就好了。”

熊知非越哭越大聲，眼睛開始變得紅腫。哭累了之后，她才慢慢說出了事實的經(jīng)過。

被瞞許久的熊知非是在來到這座城市的前一天才被告知父母離婚的消息，父母商議的結果是往后由她的媽媽來照顧她。媽媽日夜操勞，一個人做兩份工作，一心想給她更好的生活。熊知非看在眼里，吃喝方面不敢多花錢，娛樂性的集體活動更是從不參與。

那一天，蘇儀的錢包掉在地上了。一向只喜歡待在教室里學習的熊知非將它撿起，又將它打開，她承認，她想過拿走里邊的錢，但是她的內(nèi)心也遭到強烈的自我譴責，瞬間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就在她將錢包塞回蘇儀的書包里的時候，蘇儀恰好走進了教室。

05

一連幾天蘇儀都板著臉，熊知非想要道歉，但是蘇儀不給她機會，一見到她靠近自己便故意躲開了。

如今我再經(jīng)過熊知非的窗邊時，看到她不是趴在桌上就是撐著腦袋發(fā)呆。

我和蘇儀曾同班過，于是想著去跟她解釋，沒想到她卻質(zhì)疑我：“她要是真心想道歉的話，就不會讓你跑來當說客。”

我一時語塞，為自己的自作主張感到懊惱。眼看著這個學期就要結束，如果誤會不能盡快解開，時間未必能沖淡不愉快的情感，誤會反而可能加深。

熊知非沮喪了一段日子，想上前又膽怯，終于在一個夜里寫完一封長信，而后紅著臉親自遞給了蘇儀。那些羞于當面開口說的話語，都藏在雋秀的字里行間。

我和熊知非相約在廣場上看跨年夜的煙花表演，蘇儀也來了，當她看見熊知非的時候還主動打了聲招呼，熊知非淺淺地笑了，眼眶卻不由自主地泛紅。

后來在新的學期里，我還見到了熊知非和蘇儀肩并肩走在綠樹成蔭的校道上談笑自如，陽光灑在她們綻放的笑臉上，畫面青春而美好。

后來的我漸漸改掉了愛搞惡作劇的小毛病，學會更加真誠地與人交往。看著熊知非每天都在努力學習，我也開始認真地對待高考這件事。

熊知非說她同樣常常自省，知非而后改之，每天都有進步。

當再經(jīng)過熊知非的窗前，我不再敲響那片玻璃，卻看到上面貼著的紙條——很高興認識你，也很謝謝你的信任，駱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