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

一

這大地窖藏的美酒，

唯有火焰能痛飲。火焰擰開它烏黑的

瓶蓋；火焰，以飄拂的嘴

探進它冷靜而又沸騰的體內，痛飲——

痛飲如自焚。

我看見火焰酡紅的臉龐。

我看見烏黑的煤被火焰飲得雪白，渾身熾熱。

我看見一個自美酒中出浴的美人，

一襲紅裝，翩然而舞，

像是時間的新娘。

二

當我舉著一盞未點燃的燈，在光的內部行走，

大地的鬼魅之影撲過來，

將我的臉撕成了面具。

我年幼失怙，

風和巖石曾被我拜為爹娘；

現在，我吞吃沉默，

將死亡之書當成生的習字簿，日日抄寫，

直至把非我，涂改為本我。

三

這是一個渴望燃燒的詞。

這是一個被打入冷宮、

多年后，又被恩寵有加的妃子。

這是一個住在爐中的紅顏知己。

肉體有多少場舞會，

靈魂便有多少種桑巴。

禁錮得愈久，

那熾熱喉嚨的呼聲便愈高、愈響亮。

四

不要探究我的前生，

它肯定與一場大地的災難有關。

當魚游進我的體內。當草擠出苦澀的

草汁，像線條涂滿我驚恐、

新鮮而陌生的臉；

我屏住巖石的呼吸，

一掌推開了坍塌的天空。

所謂地獄，與我漫長而漆黑的修行有關；

滾滾紅塵，

不過是一面燭照虛無的鏡子。

而鏡子的燃燒沒有灰燼。

五

是時候了。是石頭要開花的時候了。

是火焰點燃嘴唇的時候了——

沉默是金。比沉默更深長的甬道，

哐當哐當開來一輛光明的箱型車。

而一架起降機，從我們的頭頂垂落，

一直沉到月亮的底部——

那兒，煤簇擁著，煤飛舞著。

張作梗：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參加《詩刊》社第24屆青春詩會、《散文詩》雜志社第16屆全國散文詩筆會。曾獲《詩刊》年度詩歌獎、首屆浙江詩歌雙年獎主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