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勺嘴鷸在一起

撰稿 勺嘴鷸在中國

（拾落 繪）

2008年，一些來自德國和俄羅斯的科學家憂心忡忡，他們判斷勺嘴鷸的數量正在快速減少。那個時候，人們僅僅知道勺嘴鷸在俄羅斯最東部的楚科奇自治區沿海苔原地帶繁殖，并且在孟加拉國和緬甸沿海有些記錄，而這些地區的部分漁民會為解決生計而誤食來當地海灣越冬的勺嘴鷸。然而，對于勺嘴鷸從俄羅斯到東南亞漫長的遷徙路程中發生了什么，大家知之甚少。

同年，資深的觀鳥者章麟聯合民間保護機構，發現江蘇沿海是勺嘴鷸的重要遷徙停歇地，這個發現驚動了全世界關注勺嘴鷸保護的人士。很快，在接下來的幾年中，國內關于勺嘴鷸的野外調研工作快速推進，人們對其分布區域和遷徙規律（尤其是江蘇地區的）有了更深入更全面的了解。目前，我們已初步獲悉，這種只有麻雀般大小的鳥是超級飛行家——從繁殖地到越冬地，它要飛近一萬千米！它一路跨越東亞和東南亞多個國家，成為眾人心中的標志性候鳥。

不同水鳥的喙差異很大，有長而上翹的，有略短而下彎的，也有小小短短的，而它們的食物也和喙有關系（壹鵂 繪）

勺嘴鷸的“勺子”是用來喝湯的嗎？

由于勺嘴鷸的喙很有特點，很多人戲稱它“自帶湯勺”。而它為什么會長出這樣的“勺子”，它究竟用這個“勺子”吃什么，至今仍無定論。不過，在大概確定其遷徙路線后，研究人員和志愿者們獲得了更多影像資料和數據，對“勺子”的研究初具成效。

首先，如果你有機會在灘涂上近距離觀察水鳥，你會發現，它們的喙差異很大，有長而上翹的（比如反嘴鷸），有略短而下彎的（比如黑腹濱鷸、中杓鷸），也有小小短短的（比如常見的灰斑鸻和環頸鸻）。如果你花更多時間觀察，會發現它們的食物似乎也和喙有點關系。比如白腰杓鷸常常會叼螃蟹；灰斑鸻會把泥巴里的沙蠶拖出來；而大濱鷸和紅腹濱鷸會囫圇吞棗地吃下指甲蓋大小的貝殼類食物。

勺嘴鷸的勺形喙可能充當感應器、過濾器或錘子（湯正華 攝）

勺嘴鷸的喙形狀如此特殊，科學家便也從食物方面去尋求答案。科學家根據已有數據推測，這個勺形喙有三個功能：首先，喙的頂端是一個感應器，它就像人類手指的指肚，能感覺到泥土下面食物的軟硬，推斷其是否“可口”；其次，勺嘴鷸的喙前端比較寬大，喙的內側有一些類似梳子的“齒”，它可以通過這種結構濾去海水，留下食物；最后，勺嘴鷸喙前面積比較大，這種形狀的“餐具”可以用作“錘子”，擊殺小型蝦蟹，方便快速捕食。

但是，也許勺嘴鷸會吃一些我們肉眼無法識別、攝影師無法拍攝到的食物，這個就需要更多的“鏟屎官”在灘涂上收集勺嘴鷸的排泄物，送去實驗室進一步化驗。由于食物分析需要大量排泄物標本，目前還不能下結論。

勺嘴鷸可以在哪里看到？

科學家根據觀鳥者和志愿者提供的信息，可以了解勺嘴鷸的遷徙路線，確定其部分棲息地。但是，為了精確地描繪它們的遷徙路線，還需要更多的手段：一是給勺嘴鷸帶上能識別個體的編碼旗標，在它飛到其他地方被看到后，我們就能推測它的遷徙途徑；二是給勺嘴鷸佩戴非常昂貴的小型衛星跟蹤器，跟蹤器會實時發回數據。不管哪個手段，對技術的要求都非常高，包括佩戴的技術，以及在勺嘴鷸上萬千米遷徙路線上找到它們的技術。

雖然從技術上講很難，但由于勺嘴鷸太受歡迎，過去十年，在眾多志愿者和調查機構的熱情守候下，不少帶旗標的勺嘴鷸都被觀察到了。比如，調查員在2022 年9 月下旬的江蘇勺嘴鷸調查中看到了帶“C2”旗標的勺嘴鷸，經查詢，“C2”是2021-2022 年冬季在海南儋州越冬的“小王子”！

“小王子”這個稱呼并不是我們起的，而是俄羅斯科學家給它的昵稱，因為“C2”是第一只佩戴編碼旗標的“01”的勺嘴鷸的“孫子”。“01”在2015 年和2016 年多次在江蘇沿海被記錄到，其配偶和后代也在中國多處被記錄到。而“C2”連續兩年到達越冬地，回到“父輩們”生活的江蘇灘涂，我們估計它也曾順利回到繁殖地為它的種群繁衍努力。它無愧“小王子”這個稱號！

攜帶C2 旗標的“小王子”（沈尤 攝）

各類水鳥聚集在條子泥濕地（慕童 攝）

讀到這里的你大概已經知道，在中國，秋天我們可以去江蘇沿海看勺嘴鷸，而冬天，我們可以去海南儋州，此外，廣東雷州半島，廣西防城港、北海等地也有勺嘴鷸出沒，這些地方都有帶身份標識的勺嘴鷸被觀察到，當然，也有更多腿上啥也沒戴的勺嘴鷸。在調查勺嘴鷸的同時，我們還注意到，這些沿海地區也是其他很多水鳥的棲息地，借著勺嘴鷸這個大明星的光環，對這些棲息地的保護也迅速地被提上了日程，地方政府、保護組織和愛護“小勺子”的朋友們聯合起來，為“小勺子”及其遷徙伙伴發聲。

特別需要強調的是，在中國目前只有兩處勺嘴鷸的重要棲息地得到了保護，一處是秋季遷徙的重要停歇地——鹽城東臺條子泥濕地，它在2019年成為中國第一個濱海類型的世界自然遺產地，保護以勺嘴鷸為代表的眾多遷徙水鳥；第二處是位于湛江的紅樹林保護區，這里是中國目前勺嘴鷸記錄最多的勺嘴鷸越冬地區。

然而，勺嘴鷸在遷徙期間活動范圍很大，許多臨近保護區的地區（比如條子泥濕地附近的如東濕地、東凌濕地）還沒有得到保護，而勺嘴鷸又不認字，不認得某一處濕地是不是保護區，對其的保護也就難以全面。如東濕地是“C2 小王子”的爺爺“01”最愛的濕地，至今仍更新著關于勺嘴鷸的記錄。而2021 年東凌濕地的勺嘴鷸估有量是54 只，對于并不繁盛的勺嘴鷸物種來說，這一種群至關重要，關系著人類今后是否能繼續在江蘇、儋州等地和這些“自帶湯勺”的大明星相遇。

下灘調查：在調查濱海濕地鳥類時，偶爾需要在鳥類活動的灘涂地區（這片地區稱為潮間帶，會有規律地漲潮退潮）行走，因此我們稱呼這種調查為下灘調查。

勺嘴鷸保護的啟示

2022 年9 月下旬的一天，我們下灘進行勺嘴鷸的調查。潮水在我們身后緩慢漲起來，在最初90 分鐘里，我們粗略掃視了約1000 只不同水鳥，有黑腹濱鷸、闊嘴鷸和環頸鸻，但我們沒有看到勺嘴鷸。身邊也有很多和我們一樣的攝影師，舉著相機，一次又一次地按下快門，但是都沒啥收獲。

下灘調查（王宇迪 攝）

正在我們有些灰心喪氣準備慢慢返回時，單筒望遠鏡里終于出現一個黑色閃亮喙，一只勺嘴鷸揮舞著它閃閃發亮的“小勺子”，清晰地落入鏡頭里。它的身體比周邊的黑腹濱鷸和環頸鸻干凈，它的勺形喙因剛剛在海水里“浣洗”過而顯得閃閃發亮。勺嘴鷸在漲潮時總是顯得非常匆忙——或快步行走，或如挖掘機一樣在泥巴灘上瘋狂“戳戳戳”。我們正想仔細看看，它有沒有可能是今年出生的新鳥，一個“鳥浪”過來了——40 多只小小的水鳥一同起飛，把我們當天看到的唯一勺嘴鷸也帶走了。

勺嘴鷸需要廣闊的棲息地，在江蘇這樣重要的中轉停歇地如此，在越冬地更是如此——僅是在中國，勺嘴鷸就會選擇到浙江、福建、廣東、廣西和海南的眾多沿海地區越冬，盡管不像秋天那么集中，但每一處地方都非常重要。我們需要盡快精確定位這些地點，采取有效的保護措施。

高潮停歇地：很多遷徙水鳥會花大量時間在灘涂上覓食，但是由于潮水漲落，有些日子灘涂會被海水完全淹沒，一些水鳥，比如勺嘴鷸這樣的鸻鷸水鳥，是不能泡在水里的，它們會飛到鄰近的干地、淺水池塘或人工建筑物上休整，這些地方為被稱高潮停歇地。等到潮水退到合適高度時，勺嘴鷸才會返回灘涂。

2021 年3 月，我們曾在廣西注意到一只特殊的“小勺子”——編碼“HU”。3 月，正是勺嘴鷸離開越冬地，一路沿著原路返回，前往繁殖地的時候。在為期一周的持續調查中，我們發現，“HU”活動于欽州市和北海市接壤的一處海灣，這里河口寬闊，經估算，其覓食地和停歇地直線距離超過八千米。現場調查員判斷，由于覓食地和附近的高潮停歇地匹配不佳，“HU”勺嘴鷸可能需要多次往返。

這可能說明勺嘴鷸等水鳥在我國面臨的共同困境——一方面，灘涂的面積較少，食物量減少，它們補充能量的難度越來越高；另一方面，可供它們臨時休息，整理羽毛，躲避天敵的高潮停歇地也越來越難找，如果覓食地和高潮停歇地相距遙遠，便會大量消耗它們好不容易補充的能量。

我們希望大家都帶著關懷之心去野外看看可愛的勺嘴鷸，更希望我們能努力做出一些改變，讓更多人能繼續在海邊看到閃亮的“小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