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中情緒詞研究

摘要：目的：《孟子》是儒家經典著作，全書共七篇，是戰(zhàn)國時期孟子的言論匯編，記錄了孟子與其他各家的思想爭鳴，具有極高的研究價值。查閱資料發(fā)現，前人對《孟子》中情緒詞的研究不多。《孟子》作為語錄體，在記錄孟子與其弟子的思想觀點及游說各個諸侯的說辭時運用了豐富的情緒詞，具有特別的討論意義。文章從《孟子》原文中選擇可以表達情緒的詞進行分析，對不同情緒詞的詞性、詞義、異同點等進行深入研究，從而更深入地認識古人的情緒認知。方法：《情緒掌控學》一書中對情緒的分類主要有以下八種：快樂、憤怒、悲傷、恐懼、厭惡、怨恨、驚奇、羞恥。文章在此基礎上提取六類情緒詞，將《孟子》中出現的情緒詞分為喜、怒、哀、怨、惡、恐六類。依據此分類標準，嚴謹地分類匯總《孟子》中表達情緒的詞。結果：經過粗略查找和分類，文章分類匯總《孟子》中出現的六類情緒詞，根據其基本詞性以及詞義、詞性的擴大、縮小或轉移進行分析，最后總結《孟子》中情緒詞的異同點。結論：《孟子》中情緒詞不僅可以根據情緒進行基礎分類，還可根據漢語的特殊性以及社會實踐中漢語使用習慣的改變，再進行基本分類。

關鍵詞：? 《孟子》；情緒詞；詞義

中圖分類號：H13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3）24-00-04

1 情緒詞的確定

情緒是外界事物所引起的一種行為反應，相當于古文中的“顏色、色、形容”，《中庸》中提及的喜、怒、哀、樂就是情緒詞，多表現在面部。《孟子》中的情緒遠不止這些。本文以《情緒掌控學》一書中對情緒的分類為基礎，分類匯總《孟子》中表示情緒的詞語。

2 《孟子》中情緒詞詞義分類

大體來說，人主要有八種情緒：快樂、憤怒、悲傷、恐懼、厭惡、怨恨、驚奇、羞恥。經過粗略查找和分類，本文將《孟子》中出現的情緒詞分為六類：喜、怒、哀、怨、惡、恐。

2.1 喜類

《孟子》中出現的關于喜的情緒詞包括：樂（67個），悅（53個），喜（13個），笑（7個），豫（7個），快（2個），欣欣（2個），歡（1個），恔（1個）。

2.1.1 樂

（1）賢者而后樂此，不賢者雖有此，不樂也。

（2）文王以民力為臺為沼，而民歡樂之。

（3）獨樂樂，與人樂樂，孰樂？

（4）樂以天下，憂以天下。

2.1.2 悅

（1）取之而燕民悅，則取之。

（2）民之悅之，猶解倒懸也。

（3）以德服人者，中心悅而誠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

（4）廛無夫里之布，則天下之民皆悅，而愿為之氓矣。

2.1.3 喜

（1）工師得大木，則王喜，以為能勝其任也。

（2）舉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

（3）子路，人告之以有過則喜。

（4）前日愿見而不可得，得侍，同朝甚喜。

2.1.4 笑

（1）王笑而不言。

（2）恭儉豈可以聲音笑貌為哉？

2.1.5 豫

（1）吾王不豫，吾何以助？

（2）夫子若有不豫色然。

（3）當今之世，舍我其誰也？吾何為不豫哉！

2.1.6 快

（1）抑王興甲兵，危士臣，構怨于諸侯，然后快于心與？

（2）吾何快于是？將以求吾所大欲也。

2.1.7 欣欣

（1）舉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

2.1.8 歡

（1）文王以民力為臺為沼，而民歡樂之。

2.1.9 恔

（1）且比化者，無使土親膚，于人心獨無恔乎？

2.2 怒類

《孟子》中出現的關于怒的情緒詞包括：怒（9個），慍（2個），艴（1個），盻（1個），勃然（1個）。

2.2.1 怒

（1）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

（2）匠人斫而小之，則王怒，以為不勝其任矣。

（3）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熄。

（4）以正不行，繼之以怒。

2.2.2 慍

（1）《詩》云：“憂心悄悄，慍于群小。”

（2）肆不殄厥慍，亦不隕厥問。

2.2.3 艴

（1）曾西艴然不悅。

2.2.4 盻

（1）為民父母，使民盻盻然。

2.2.5 勃然

（1）王勃然變乎色。

2.3 哀類

《孟子》中出現的關于哀的情緒詞包括：憂（23個），哀（6個），哭（4個），泣（4個），戚戚（1個），憮（1個）。

2.3.1 憂

（1）憂民之憂者，民亦憂其憂。

（2）流連荒亡，為諸侯憂。

（3）堯獨憂之，舉舜而敷治焉。

（4）堯以不得舜為己憂，舜以不得禹、皋陶為己憂。

2.3.2 哀

（1）《詩》云：“哿矣富人，哀此煢獨。”

（2）百官有司莫敢不哀。

（3）曠安宅而弗居，舍正路而不由，哀哉！

（4）哭死而哀，非為生者也。

2.3.3 哭

（1）歠粥，面深墨，即位而哭。

（2）及至葬，四方來觀之，顏色之戚，哭泣之哀，吊者大悅。

（3）相向而哭，皆失聲，然后歸。

（4）哭死而哀，非為生者也。

2.3.4 泣

（1）及至葬，四方來觀之，顏色之戚，哭泣之哀，吊者大悅。

（2）舜往于田，號泣于旻天，何為其號泣也？

2.3.5 戚戚

（1）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

2.3.6 憮

（1）夷子憮然為間曰：“命之矣。”

2.4 怨類

《孟子》中出現的關于怨的情緒詞包括：怨（25個），尤（1個），憾（1個）、懟（1個），悻（1個），非（1個）。

2.4.1 怨

（1）父母惡之，勞而不怨。

（2）抑王興甲兵，危士臣，構怨于諸侯，然后快于心與？

（3）天下信之，東面而征，西夷怨。

（4）發(fā)而不中，不怨勝己者，反求諸己而已矣。

2.4.2 尤

（1）君子不怨天，不尤人。

2.4.3 憾

（1）養(yǎng)生喪死無憾，王道之始也。

2.4.4 懟

（1）如告，則廢人之大倫，以懟父母，是以不告也。

2.4.5 悻

（1）諫于其君而不受，則怒，悻悻然見于其面。

2.4.6 非

（1）人不得，則非其上矣。

2.5 惡類

《孟子》中出現的關于惡的情緒詞包括：惡（31個），厭（2個）。

2.5.1 惡

（1）無羞惡之心，非人也。

（2）古之人未嘗不欲仕也，又惡不由其道。

（3）齊楚惡而伐之。

（4）陽貨欲見孔子而惡無禮。

2.5.2 厭

（1）圣則吾不能，我學不厭而教不倦也。

（2）學不厭，智也。

2.6 恐類

《孟子》中出現的關于恐的情緒詞包括：畏（15個），恐（16個），患（13個），懼（5個），觳觫（1個），愬（1個），惴（1個）。

2.6.1 畏

（1）殺越人于貨，閔不畏死，凡民罔不譈。

（2）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

（3）未聞以千里畏人者也。

（4）齊楚雖大，何畏焉？

2.6.2 恐

（1）侮奪人之君，惟恐不順焉，惡得為恭儉？

（2）將復之，恐不能勝，故驅其所愛子弟以

殉之。

（3）今也父兄百官不我足也，恐其不能盡于大事，子為我問孟子。

（4）惡利口，恐其亂信也。

2.6.3 患

（1）二三子何患乎無君？我將去之。

（2）孟子曰：“人之患，在好為人師。”

（3）所惡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

（4）獨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慮患也深，故達。

2.6.4 懼

（1）舍豈能為必勝哉？能無懼而已矣。

（2）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熄。

（3）孔子懼，作《春秋》。

（4）吾為此懼，閑先圣之道，距楊墨，放淫辭，邪說者不得作。

2.6.5 觳觫

（1）吾不忍其觳觫，若無罪而就死地。

2.6.6 愬

（1）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愬于王。

2.6.7 惴

（1）自反而不縮，雖褐寬博，吾不惴焉。

3 《孟子》中情緒詞的分析

3.1 基本詞性分析

朱德熙先生在《語法講義》一書中提到，詞類是無法完全依靠詞的意義來劃分的，考慮到漢語的特殊性，可根據詞的語法功能進行劃分［1］。本文所討論的情緒詞多為形容詞，也有少量動詞。

第一類表示喜的情緒詞中，樂有作動詞，表示喜歡，如“樂酒無厭謂之亡”；有意動用法，“以……為樂”，如“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多數為形容詞，表示高興，如“今王與百姓同樂，則王矣”；還有名詞，表示快樂，如“先王無流連之樂，荒亡之行”。悅，形容詞，表高興，如“取之而燕民不悅，則勿取”；名詞，表高興，如“不得，不可以為悅；無財，不可以為悅”；動詞，表喜歡、順服，如“悅周公、仲尼之道，北學于中國”。喜，作動詞，如“彼以愛兄之道來，故誠信而喜之，奚偽焉”。恔，作名詞，如“于人心獨無恔乎”，趙岐注，“恔，快也”。《康熙字典》中引用了《揚子·方言》中的“快也”這一解釋［2］。

第二類表示怒的情緒詞中，怒、慍全是動詞，表生氣，如“王赫斯怒”。艴，作形容詞，如“曾西艴然不悅”。《說文》，“艴，色艴如也。從色，弗聲”。古弗孛讀音相近、意義相同，或是借用，再根據“不悅”一詞，趙岐作注，“艴，慍怒色也”。盻，作形容詞，如“為民父母，使民盻盻然”，《說文》解釋為“恨視貌”。

第三類表示哀的情緒詞中，憂多為動詞，如“流連荒亡，為諸侯憂”；也作名詞，如“昔者有王命，有采薪之憂，不能造朝”。哀作動詞，表哀傷，如“百官有司莫敢不哀”。哭、泣、涕是動詞。戚戚是形容詞，《詩經·大雅》中的“干戈戚揚”的“戚”有斧頭之意，“斧以斬斷，見者戚懼也”，因此引申為憂愁之意。

第四類表示怨的情緒詞中，怨作動詞21個、形容詞1個、名詞3個。懟，作動詞，如“如告，則廢人之大倫，以懟父母，是以不告也”。懟，同“憝”，《書·康誥》中有“凡民罔弗憝”，將“憝”釋為怨；或者從懟的字形看，心相對，表示抵抗，引申為怨恨。悻是形容詞，表示怨恨惱怒，并不是動詞表示指責。

第五類表示惡的情緒詞中，惡作動詞表厭惡有30個，作名詞表示厭惡的東西有1個，如“其好惡與人相近也者幾希”。“厭”作動詞表示厭倦。

第六類表示恐的情緒詞中，畏作動詞表害怕的有15個，恐作動詞表恐怕的有16個，患作動詞表擔憂的有7個、作名詞表擔憂的有6個，懼作動詞表害怕的有5個。愬，《故訓匯纂》解釋為驚懼，以何休為《公羊傳·宣公六年》作的注為依據。愬由朔和心組成，《樂府詩集·橫吹曲辭五·木蘭詩》，“雄兔腳撲朔”。“撲朔”指雄兔腳毛蓬松，引申為撲朔迷離，意思是事情錯綜復雜，不易看清真相。愬表驚懼一意由此引申而來。

3.2 詞義、詞性的擴大、縮小或轉移

古義以《故訓匯纂》《康熙字典》為依據，今義以《現代漢語詞典》（第六版）為依據。詞義、詞性的擴大、縮小、轉移是一種進化的漢字現象，如從繁體字演變成簡體字，都是隨著人類使用習慣的變化而演變的，目的是更好地服務社會。

3.2.1 怒

怒無論是在詞義還是在詞性或者感情色彩程度上，都進行了縮小和減弱。古義：①發(fā)怒（《三戒》：“驢不勝怒。”）；②譴責（《禮記·內則》：“若不可教，而后怒之。”）；③奮起，奮發(fā)（《莊子·逍遙游》：“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④激怒（《蘇洵集·嘉祐集卷二·權書上》：“夫惟義可以怒士，士以義怒，可與百戰(zhàn)。”）；⑤超過（《荀子·君子》：“刑罰不怒罪，爵賞不踰德。”）；⑥通“孥”，妻子兒女。今義：①憤怒；②形容氣勢很盛；③少數民族。前后對比可知，怒作動詞、名詞的解釋只剩下生氣，詞義大量減少。

3.2.2 怨

怨的感情色彩大大減弱，古義：①恨（《漢書》：“天子甚怨。”）；②別離（怨婦）；③哀怨（《呂氏春秋》：“樂不樂者，其民必怨，其生必傷。”）；④譏諷（《論語》：“《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今義：①怨恨；②責怪。在日常使用過程中，怨偏重抱怨、埋怨的意思，較古義而言語義較輕，達不到仇恨的地步。

3.2.3 畏

古義：①擔心（《寒食行》：“畏有家人來灑掃。”）；②避開（曹丕《雜詩》：“客子常畏人。”）；③憎惡（《史記·魏公子列傳》：“是后魏王畏公子之賢能。”）；④忌妒；⑤死，古代指被兵器殺死（《呂氏春秋》：“人皆見曾點曰：‘無乃畏邪？”）。今義：①畏懼；②敬佩。如今，“畏”的古義基本消失了，詞義和適用范圍大大縮小，將一些詞義進行了轉移，現在漢語中多使用恨、嫉妒這類詞來表達同樣的意思。

4 《孟子》中情緒詞的異同點

4.1 不同點

這些情緒詞的不同點很明顯，詞義不同、詞性不同、使用規(guī)則不同等，即使是同樣的字也存在這樣的問題，如憂，“憂民之憂者”，前一個憂是動詞，表擔憂；后一個則是名詞，表憂慮。

4.2 相同點

首先從字的組成來看，這些能夠表達情緒的詞分為兩類。一類是與人的器官有聯系，如與心有關的悅、快、恔、怒、慍、憂、憮、怨、懟、悻、憾、惡、恐、患、懼、愬、惴、怵惕。這些詞都以“忄”或“心”為部首。從甲骨文演變而來的“心”字一直圍繞著心臟的形狀而改變，“心之官則思”，古人一直認為心是產生思想、情感的地方，因此，凡是和人的情感、情緒有關的詞多與義符有關［3］。

與五官有關：喜、盻、哭、歡、欣、笑。其中，盻、哭、笑與眼睛有關，歡、欣與嘴巴有關，這兩個字都以欠作為形符，欠有人張開嘴巴打哈欠的意思，有表示詞義與口有關的作用。

從上面的分析中可以總結這些情緒詞的另一大相同點：它們的造字法多是形聲，為表形符，即義符的部分多與人有關。

第二類是引申而來，如樂、戚、夔、非。“戚”上文已提及，本義是斧頭，后引申為人看到斧頭斬斷東西而受到驚嚇；“非”的字形像鳥在天空中飛翔張開的翅膀，最初解釋為非，后假借成否定非，又通假成“誹”；“夔”本來是指神獸或者山中精怪，因為人見到神獸或精怪是要害怕的，另外又有《尚書·舜典》曰“夔夔齊栗”，所以“夔”可以歸為恐一類；“畏”是會意字，它先前的字形就像鬼杵著手杖的樣子，且畏字的上半部分“甶”是形聲字，截取鬼字頭部而成，因而解釋為害怕。

5 結語

本文對《孟子》中出現的一些明顯的、主要的且可以分成大類的情緒詞進行了簡單的分類匯總和分析，發(fā)現它們的詞性、詞義、異同點都具有深入研究的價值。雖然《孟子》這本書只是浩瀚古籍中的一本，但書中所反映的是千百年前古人對情緒的認知，并且通過對比，發(fā)現了這些詞古今的改變，具有重大研究意義。

參考文獻：

［1］ 朱德熙.語法講義［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2：167-168.

［2］ 趙岐.孟子注疏［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91-92.

［3］ 蘇嬌嬌.《論語》單音節(jié)情緒心理動詞同義詞辨析［J］.現代語文（語言研究版），2013（9）：29-32.

作者簡介：湯岐雯（1999—），女，江蘇淮安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編輯與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