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奇葩”的詞義演變看當代流行語發展動因

桑樂萌

一、“奇葩”的本義與新義對比

“奇葩”的本義為奇特而美麗的花朵，在現代漢語中常用來比喻珍貴的事物、不同尋常的優秀文藝作品、非常出眾的人物等。《現代漢語詞典》中對該詞匯的解釋為：珍奇的花；出眾的作品。而《漢語大詞典》《古今漢語詞典》等工具書則多將其解釋為“珍奇的花”。

若從語素層面來看，“奇葩”則可拆分為兩個單音節詞素“奇”與“葩”。前者在《現代漢語詞典》中釋義為獨特、殊異，還可引申為出人意料、驚異、美妙或極、甚、特別等，為形聲字；而后者本意是指花，引申義是華美。二者組合成為合成詞“奇葩”。總之，“奇葩”一詞本身具有較為豐富的內涵，主要指向“罕見的”“特殊的”“極為出眾的”等帶有褒義感情色彩的形容詞詞義。其在古代漢語中的用法如下：

1.堂開綠野是誰家，瑞氣騰騰映彩霞。更借紅蓮窺色相，山中何處覓奇葩 。（明·王應山《閩都記》）

2.細思算，奇葩艷卉，惟是深紅淺白而已。（北宋·柳永《玉女搖仙佩》）

3.長老攜著那怪，步賞花園，看不盡的奇葩異卉。（明·吳承恩《西游記》）

例1 中以“奇葩”指代珍貴而難以尋覓的美好事物。例2 中北宋詞人柳永則將妖妍嬌媚的美麗女子以“奇葩”與“艷卉”相類比，突出的是其嬌艷動人。例3 中的“奇葩”則使用的是其本義，即珍奇而美麗的花朵。由此可見，在古語中的“奇葩”多為褒義或中性義色彩，多指代花卉、女子或奇珍等美好事物。

而在現代漢語中，這一本義在“奇葩”作為書面語使用時也能得到廣泛的體現。例如：

4.看到大木花壇里盡是外國的奇葩異卉，花壇本身又鑲滿布勒作風的古銅雕刻，男爵夫人想到尾子里所能包藏的財富，簡直駭呆了。（巴爾扎克《貝姨》）

5.安妮·莎莉文沒有白費心血，她培育了20 世紀不朽的奇葩海倫·凱勒。（海倫·凱勒《假如給我三天光明》）

6.第三大期“思想的奇葩”，指的散文時代。（朱自清《論雅俗共賞》）

7.但柏拉圖認為，在這個年齡，愛情已是奇葩了。（蒙田《蒙田隨筆全集》）

例4 中的“奇葩”指品種珍稀、奇異的花卉。例5、例6 中的“奇葩”則分別特指優秀突出的人物及出眾的作品；而例7 中的“奇葩”做形容詞，意為少有的、罕見的。綜上，現代漢語中的“奇葩”同樣多用于褒義場景，在沿襲了古義“珍奇的花朵”“出眾的作品”等名詞性含義的基礎之上，還可用于指代特殊的事物或作用于修辭的形容詞。

當下，作為社會流行詞的“奇葩”，其詞義在人們的聯想與使用中發生了較大變化，并衍生出了豐富的新義，而其本義“珍奇的花朵”僅在較為正式的書面語中使用。例如：

8.情急之下的一次頭頂，出人意料的一次腳踢，反倒能打得對方手忙腳亂，一個“奇葩”動作的亮相，也會讓你笑得前仰后合。（《人民日報》2016 年2 月14 日）

9.更“奇葩 ”的是，繼搶購日本電飯鍋和馬桶蓋后，中國大陸旅客現在又掀起搶購日本大米熱潮。（《人民日報海外版》2015 年2 月28 日）

10.王祖藍，你真是一個奇葩！（鳳凰網2012 年12月1 日）

11.這些年，“奇葩”大師可真不少。（《人民日報海外版》2017 年6 月19 日）

12.侮辱空姐、飛機洗手間內違規吸煙、公共場合大聲喧嘩……各種“奇葩 ”事件著實令人尷尬。（《人民日報海外版》2015 年1 月26 日）

13.因此，在公共的地鐵上行私人之事——擺桌吃喝、晾衣服，破壞和擾亂公共秩序，就顯得很另類，甚至是“奇葩 ”。（《人民日報海外版》2016 年6 月2 日）

“奇葩”在例8 和例9 中，都用以描述奇特、離奇或令人難以相信的事物，在例10 和例11 中用來指代不可思議或具有個性的人；而在例12 和例13 中，則用來形容社會上的離奇、令人難以理解或認同的現象。而追溯“奇葩”作為流行詞產生的根源，我們則不難發現：“奇葩”最初在2012 年徐崢導演的電影《人再囧途之泰囧》的一句臺詞中出現。在影片設計的場景中，主人公因其伙伴怪異的言行而罵其“是一個‘奇葩’”，在此之后，“奇葩”也就正式被賦予了新一層含義。可以說，由于“奇葩”一詞的原型較為生僻，更能激起觀眾的新鮮感與好奇心，加上演員生動幽默的演繹，使得該詞伴隨著影片的熱映一起爆火，更象征著“奇葩”作為流行語的詞義更迭：多用來比喻某人、某事或某物離奇或少有，且難以被理解，基本為貶義或中性的情感色彩。

通過上面的例句，我們可以發現，“奇葩”一詞在發展過程中，其詞義由原本指向的“珍奇的花朵”“珍奇美好的人或事物”變為代指“離奇的人物或事件”，而詞語本身所具有的感情色彩也由褒義色彩轉變為了貶義或中性義色彩。

另外，BCC 語料庫數據（見圖1）顯示，在語料庫收錄的語料中，“奇葩”基本表示“珍奇的花朵”一義，且使用時間多集中在1980—2012 年這一區間；而“奇葩”真正產生表示“奇特、離奇的事物”的新義，則是在2012 年之后。這一樣例同樣能夠充分說明“奇葩”一詞的確在社會發展過程中產生了新的詞義，發生了語義變異，從而變為一種區別于其原本形態的流行詞。綜上，漢語詞語所發生的這類轉變可統一稱之為語義變異，即流行語的詞語意義變異與色彩意義變異。對此，付遠碧在《網絡流行語“奇葩”探析》一文中給出了這樣的詮釋：“奇葩”是語義變異分類中的舊詞新義一類，即指一些舊詞語原有的意義已經被改變，網絡使用者賦予這些詞語以全新的語義，成為獨特的網絡詞語［1］。正是由于“奇葩”作為古語詞匯所具有的詞義的模糊性，加上其產生于媒體多元化、社會娛樂化的大環境之下，這一原本僅存在于書面描寫中的詞語才能夠因2012 年電影《人再囧途之泰囧》的爆火而“出圈”，并在發生一系列語義變化之后得到廣泛的、跨圈層的使用，也因此成為流行詞語的濫觴。

圖1 歷年“奇葩”的使用頻次圖

二、網絡流行詞的發展動因分析

本文中所研究的網絡流行語可以被界定為：“一定時段內主要在網絡領域被網民自發使用的、最活躍的、具有發酵功能和特殊意義的并往往對社會現實產生影響的語言符號。”而我國語言研究者王仕勇認為，網絡流行語不是現實社會流行語在網絡空間的簡單位移或投射，它是一種特殊的具有很強互動性和滲透性的流行文化網絡［2］。網絡流行語作為社會語言的變體，其產生與發展往往依賴于社會、個體間多種因素的推動。我們將以上文所分析的“奇葩”一詞為例，從社會動因、使用者的心理動因出發，分析網絡流行詞的發展動因。

（一）社會動因

周妮、王小紅在《網絡流行語的特點及發展動因初探——以中英網絡流行語為例》中提出，語言是一種社會現象，其產生和發展都會受到社會因素的影響，社會語言學正是研究語言與社會關系的一門交叉學科。作為語言的一種變體，網絡流行語的發展同樣受到社會發展的影響［3］。首先，在社會發展中，重要的社會事件或流行文化的盛行，或者具有較大社會影響力的公眾人員的言論，都有可能造成一批新的流行詞語的產生。以“奇葩”向網絡流行詞的演變過程為例，該詞最初因著名導演徐崢的電影作品《人再囧途之泰囧》的熱映而逐漸流行于網絡，也因作品中演員一句帶有否定意味的臺詞而被動產生了貶義的情感色彩。其次，網絡環境本身具有便利性與開放性，在網絡中信息傳播更加廣泛、自由，而“奇葩”所形成的網絡流行詞作為詞匯的變體，相比于其原本的形式，其娛樂性與簡明特點也將被進一步放大。正是這一影響，使表示“離奇且難以理解的事物”義項的流行詞“奇葩”能夠盛行于社會。另外，與“奇葩”相似的流行語，諸如“××很生氣，后果很嚴重”等，同樣也是由反映政治或文化的社會事件產生，根源于社會的發展。綜上，我們不難看出在社會事件、流行文化及網絡環境的影響下，書面詞語被賦予了新的內涵并得到了更加廣泛的使用，其原有的詞義被逐漸淡化，并由此向網絡流行詞語轉變。

（二）心理動因

語言與語言使用者的心理有著密切的關聯，而流行語的使用者主要是青年網民。因此，通過分析網民使用流行語的心理，我們能夠更為直觀地了解促進流行語發展的動因。由于詳細描述網民心理較為困難，我們將簡要地把影響流行語發展進程的心理因素概括為娛樂心理、創新心理與從眾心理等類別并進行分析。在快節奏、信息化的社會中，人們的活動時間與空間一定程度上被壓縮，于是越來越習慣在網絡上進行多樣的娛樂活動，通過互聯網平臺緩解壓力或發表觀點，一批以娛樂與追求新意為目的的網民便應運而生。

王國強在《淺論對外漢語中網絡流行語的教學 ——以2018 年十大流行語為例》中提出，這類人群對新鮮事物有著較強的接受能力，同時也善于創造、創新［4］。在“奇葩”轉變為網絡流行詞前，網民們已對傳統的遣詞造句方式產生了一定“審美疲勞”，同時在網絡交流的過程中樂于標新立異地使用與他人有所區別的“新語言”。可以說，正是由于當下人們具有“語言表達新鮮感的潛在心理因素”［5］，即追求潮流、標新立異的思維，再加之“奇葩”的書面語原型讀音較為生僻，意義也較為復雜，這一從書面語轉化而來的流行詞才得以產生新的意義，并在影片爆火之后被更加廣泛地使用。

另外，《網絡流行語的特點及發展動因初探——以中英網絡流行語為例》一文中也提道：“而當一種新奇的表達方式成為一種時尚之后，人們會模仿這一形式，創造出類似的新的網絡流行語。”［3］在“奇葩”流行于網絡前，同期如“節操”“理中客”等以書面語為原型的“褒詞貶用”式流行詞語的出現，就已標志著這一趨勢在網絡上初步產生。因此，可以說在“奇葩”被賦予新的含義之后，人們出于對這一原本生僻的詞語的新鮮感、好奇心，加上對社會流行語“貶義化”的發展趨勢的跟從，將更加樂于在書面或口語的語用場合廣泛使用它；而這也證實人們在創造與使用流行語時所具有的娛樂、創新及模仿心理都有可能成為推動其發展的重要動因。

三、結語

綜上所述，隨著社會的發展與更迭，網絡流行詞語“奇葩”的詞義從指代“珍奇的花朵”或“珍貴出眾的作品”，逐漸向指代“荒誕離奇的事物”等意義轉變，其表達的感情色彩同樣由褒義變為中性乃至貶義。而通過分析這一變化，我們則能夠以小見大地找到影響當代流行語發展的多種動因，即社會、語言使用者心理等不定性因素。正是在這些條件的影響之下，流行語乃至整個社會的語言結構才能夠不斷改變發展的軌跡，并更加深刻地反映社會現象與制度，折射人類思維發展的狀況。因此，作為語言學習者與研究者，我們有義務通過對流行語現象的深入研究來探尋導致其變化的種種因素，廣泛地了解語言與社會的關系，從而以發展的眼光與動態的視角去認識與把握人類未來思想發展的全新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