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托

◎龍雅珂[苗族]

寄 托

必要時借點風吹草動

念想， 分身為梅子酒、 瓶中水

不會說， 曾把積塵蒼舊的物件當作是你

爐火燃盡

黃昏又深一寸

捱著捱著， 就草木叢生

紫色的花草漫至腰際

直至路遠， 云淡

突然有相贈的念頭

往口袋一尋

則是一掌響在芳澤草岸的佩環聲

非此， 非此

應把它拋擲給稀碎的月影

我需要放棄古老的分身

揮一揮手， 暫別青色銅銹

暫別蘇子和易安

想相贈一簇丁香

你說：

總有人， 劍收鞘， 花深藏

一只蝴蝶即將熄滅的心

想起你的時候

口齒伶俐的花突然安靜了

我把它捧在手中

像握住一只蝴蝶即將熄滅的心

你別走了， 我說

你的愛和暖都別走了， 我說

泥土就在我的腳下

我在春天的原野上典當過什么

換了溫和一點的雷霆

換了一點點美麗的想象

花朵在我的手中保護它的燈芯

我的屋子就像一片

沉睡的湖泊

想起你的時候

我微微移了一下花盆

——這是漫長的時間里唯一的變動

等

要等， 就等他杯中的水兌盡良宵

唯獨他的道別， 欠給臥虹橋

要等， 就等他用轉筆刀轉出一條木屑

等吹去木屑， 再試一試筆尖

唯獨一個道別， 還欠著

要等就等季節趕完了路吧

人群在道路邊長長地張望

等爐火緩緩燒起， 再慢慢地熄滅

一個人打盹， 一個人心事悠悠

不遠的地方

駿馬善良地咀嚼著好草

我們在有生之年相遇已很好了

還是需要等待

讓漢唐成為漢唐

讓青草成為青草

雨 夜

語言坍縮成了一枚紐扣。 他們泣著泣著

就化作了星月。 星月一汪

夜晚捧一半， 明天捧另一半

她拉著芭蕉的手， 芭蕉不敢紅它的花

暗綠的時間坐在他們中間

點燃漆黑的失眠

楊柳岸， 芳草坡

一些記號縫在多情的土地上

對岸的漁火把重逢的數量交給黎明

一些手抬起來， 揮一揮

一些手放下來， 枯萎似的

但世界通信的法則卻委屈地坐了滿堂

眼睛通紅， 把兩串號碼翻譯成完整的愛情

矜持是一個嘴唇蒼白的姑娘

潛伏在八月

經常發送晦澀的電訊， 到空中

什么時代都有一個密碼本

有的厚重， 有的卻單薄

南 憶

我喜歡雨夜

喜歡停電時候， 你點亮一根蠟燭

我們弓著腰往那里靠攏

人間渾圓或殘缺的抒情中

我最喜歡月亮， 喜歡月亮的唯一

月光給你， 也給我

我們約定了一起

影子就會泅水而來

我喜歡將我們一起淹沒的事物

比如時間， 比如用頭巾子把我們同時蓋住的游戲

我們當時相視而笑

修改愛情

你說愛可以換一種形式， 比如彩虹， 比如煙

我想象它成為紅豆、 荔枝、 石榴花

也可以成為玉玨、 簪子、 錦書

我想象它其實可以是海， 持有一種隱秘的脈搏

如果藍色是憂郁的， 我想象它擁有海鷗的快樂

浪濤總會找到岸， 而岸就是答案

要是愛想換一種形式， 我會好好地鋪開一張紙——

我寫下雨、 雪、 眼淚， 我把它們擦去

換成米、 油、 鹽， 我把鹽粒畫出來， 五彩漂亮

要是愛想換一種形式， 那不妨大膽一點——

讓它做一只巖鷹， 或者一張弓， 做一道閃電

讓它盡可能敏銳、 堅定、 迅捷

盡管你認為它更適合做沙， 做曲水， 做山中的蝶

你說它可以把溫軟幻做滿山花開， 再典當成自由

讓它疾步如飛， 成為風、 流云、 野火

你說如果愛想換一種形式， 那不妨再大膽一點——

成為殉道者的道， 也成為殉道者的柴

到最后， 我們的想象變得很輕很小

我說它可以成為今天的清晨， 曬在陽臺的襯衣

以及一個小小的盒子， 小小的盒子放著小小的物件

慢 慢

噓， 安靜些

讓魚群遇見魚群， 沙礫緊挨沙礫

從來沒有約定好， 從來也不會失散

讓兩個人的腳步， 慢慢走在一起

有指引的東風， 有同心鎖的形狀

跟著一個時辰， 往另一個時辰的漩渦里倒

鐘表就悄無聲息， 躡手躡腳

在此之前， 也許有誤導的、 頑皮的指向

讓一個人往左一點， 往右一點

比太陽憂傷一點， 比月亮快樂一點

也許還有迷惑的星子、 蟲子和火把

有愚鈍的草葉和累贅的花瓣

去陰差陽錯， 變調地歌唱

招來多雨季節的倉皇

拍拍他們的肩膀， 東、 南、 西、 北

漫漫路途， 但是還會注定遇見

無數的河流打轉， 雨水傾斜， 馬路盤旋

愁意困在詩歌里九曲回腸

但是無需遞來韁繩， 別去催促

別去制造雨水和日光

噓， 挑一個安靜的時間

把錯誤、 錯過、 走近， 都串起來

把一切好意、 無意、 惡意， 都串起來

把溫和的春天和透明眸子浮出的暖意

都串起來

兩個人的腳步

就慢慢走在了一起

你不能融化， 你是我的風雪

還有什么， 需要雙手合十地許愿呢

那時， 飛絮舞得漫天遍地

我們可以緩慢地告別

人間四月， 我仍翻出藏在口袋里的雪

想起你呼出的小白霧

悠悠晃出的話， 那么美妙

太陽出來后， 什么都融化了

暖意一樹一樹地傳開

我是一個有私心的孩子， 想用一個瓶子來封存你

你不能融化， 你是風雪

可世界總有四竄的破綻

提醒我夢醒， 提醒我門口的五月

我仍然是一個有私心的孩子

讓你和冬天封存在我的比喻里

你不能融化， 我反復歌唱著

攤開手， 楊絮在手上， 默許嗎？

不融化， 就隔著一層雪的比喻

再去比喻你， 比喻我們倆人

比喻春天， 和漫無止境的繁花

反復地開， 連綿地開， 執迷不悟地開

開到沉醉、 習慣， 開到眩暈、 厭煩……

開到我數也數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