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過人間

◎張夢真

歸 燕

想起媽媽

故鄉的房頂上

一枚月亮，正在升起

如今，窄窄的房檐

再也遮不住你額頭的青草

歸來的燕子

替代你。成為唯一的主人

星 空

故鄉的槐香

在五月遺落。仍無人問津

母親生前栽種的棗樹

頂著立夏的時令

又躥高了一截

而我所在的異鄉

滿柵薔薇，開成粉色星空

等待一個人的造訪

開花的小院

不喜風的梳理

亦拒絕雨的造訪

如果月亮來了，也請

在門前駐足

抑或選擇轉身離去

請允許一朵花

安靜地旁若無人

請允許一個久夢之人

安靜地，細數五月的花瓣

一座小院，足以容下一座廟宇

薔薇之命

記憶爬滿粉色的圍墻

柔嫩骨骼。凌空，蓬勃

分明是初戀的少女

無所戒備，羞澀。而命運

早已寫好

一場風，一場雨

即將不期而遇

洗劫聲勢浩大，不可遏制的

吶喊，即將搖動命運的經幡

村莊的細節

鳥鳴，留守多年

發酵的茅草和葦芽

紛紛溢出原野

半個春天隱去鋒芒

四月的庭院，桐花掛滿房檐

一條清淺的河流

收藏古舊村莊

所有微小的細節

半截故鄉

春和景明，鋪滿鮮花的大地

變得柔軟且輕盈

萬物接受春光洗禮

包括一切微小的事物

枯木逢春

包括干枯已久

楔入泥土的，半截故鄉

鄉 音

鳥鳴婉轉，輕輕啄破

黎明的硬殼

誕下初夏一縷陽光

昨夜，從故鄉的夢中出發

清晨抵達

古老的梧桐樹下

多年前，曾仰望那些

自由的黑色音符

多年以后，我成為

流浪在外的一只

沉重的變遷

在小小的羽翼劃過

刻錄著最完整的鄉音

風過人間

每當槐香鋪滿人間

思念便溢出城市的邊緣

那時，年輕的母親

一只手，緊緊捏住命運的褶皺

另一只手，在密密麻麻的

田埂上，飛針走線

而如今，無數朵菊花，遮住

一道無法縫合的傷口

雨 后

云朵深處是另一片云朵

映照天堂

也映照人間

如同一面鏡子

擦亮另一面鏡子

雨水卸下繽紛殘紅

鳥鳴的分貝

在一次次沖刷中升高

蟄 伏

冬天在枝頭站立

萬物開始向下傾斜

包括一些循環往復的

陳年舊夢

泥土深處，經年的積雪

在悠長的季節里

擦響最嘹亮的尾音

雨 天

雨滴叩響梧桐花

滴答滴答

一個又一個透明的音符

干凈地接近母體

那雨聲，在草葉凝集

結成粒粒飽滿的草籽

那雨聲，在花蕊凝集

泛起漣漪的淚光

暮 晚

在斷壁殘垣的暮秋里

目睹自己

從十里荷塘的夢境里走來

從一個影子走向另一個影子

秋去冬來，始終無法控制

影子與影子疊加

重力與重力拉扯的方向

火 種

微風吹送黃色小花苞

藤蔓在曲折枝丫里

攀爬。春天是無邊原野

硝煙彌漫的戰場

南風吹來，內心的荒草

開始掛滿晨露

一些溫暖且內斂的詞語

帶著火光，從大地深處

噴薄而出

鄉 愁

夜幕垂下簾櫳

緩緩關閉一扇窗

并將一朵花的故鄉

拒之門外

月光開始灌滿身體

顆粒狀的感覺

在內心翻涌

思念，像瓷器一碰即碎

綿長列車是一條長蛇

在暗夜里爬行

爬過隱約的燈火

又爬上黎明的星辰

把月亮的圓缺

從一個故鄉

搬運到另一個故鄉

桂 花

在無人的山間

看一樹桂花

靜靜飄落

就像花瓣懷抱整個秋天

在秋天的曠野

看雁群飛來

又靜靜飛遠

把影子刻在天空的脊背

在無人的山間

在擁擠的詩行

仿佛聽到，一樹桂花

折斷秋風的翅膀

晚 霞

趕在夜幕來臨前

用熾熱的心

占領一片王國

最后的一抹夕陽

僅容得下一只鴿子

收攏白色風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