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星空下

◎于海棠

站在星空下

此刻，站在星空下，仰望

浩渺星空——多么虛無

身在何處？遠處

絢麗閃耀的燈火

仿佛一種遙遠的懷念

而向上的邈遠里，每一顆星

都帶著塵世擦肩的痕跡

每一顆，都是一個走失的親人

和一個孤獨者，因懷念

而伸手抖落的灰燼

小葉女貞送來五月濃郁粘稠的

花香，充滿未知的暗夜

混合萬物的奏鳴

或許只有在消逝的香氣中

才能接近這虛無

我愿以一種謙卑的姿勢

融入一種可能，融入這星空下

詞語浩繁的真理

而每一次仰望，都在接近一種

真實的慈悲

——接近母親敞開的懷抱

母親的刺繡

年輕時，母親那么愛美

她的刺繡，和她的美一樣

被我固執地認為

時光驚雪，一幅母親

生前沒有完成的刺繡

被我從遺物中珍存下來

作為念想，珍藏在臥室的木制

抽屜里。那一段難忘的歲月

成為我一個人的秘密

刺繡花朵鮮艷，如時空穿越

在無人知曉的夜晚，我會

小心翼翼拿出來

撫摸它柔軟的棉質線條

古典的色彩

就仿佛和母親輕聲的交談

它鮮艷如初，葉子托著花朵

幾十年不變，就像母親對我們

寂靜無聲的愛一直在持續

——我多么愿意這樣來接受

一種心安：母親還活著

只是以另一種方式

夏 至

上午，小葉柏樹

投下濃重陰影

有幾筆落在青墻外

樹陰間，白頭鵯叫聲如祝福

我在紙上寫下，芬芳如“苾”

一窗寂靜可秀

老舊屋檐下

青苔銜著流水

——老父親90 度的腰

拱在土墻上，如一把鋤頭

親吻著大地泥土的芬芳

樓頂上的一棵柏樹

在六樓陽臺上讀書，寂靜

在寂靜中，聆聽陽光瀑布般

傾瀉，又緩慢離去

陷于寂靜的，還有對面樓頂

青瓦間，緩慢生長的一棵柏樹

如果不仔細看

你覺察不到它的存在

細小的枝干，如一叢蒿草

它們存在著，由于高度和渺小

仿佛被時間遺忘

但時間對它毫無意義，幾年來

我們時常相望。它的生長

緩慢到接近停滯

卻仍有著季節交替的綠

在陽光下

它們翻卷發白的葉子

它們晃動三根側枝

和對塵世所有的愛

在樓頂，時間賦予我

和一棵柏樹互相愛著的特例

它現在，正以一種輕盈的姿勢

裝點著青瓦的空，執守

我們之間多年的默契，和

人間最清白的時光

暗夜下

香堇張開柔弱的花蕊，因

固執而細微地顫抖。暗夜下

水尋找水的去處，而我仍堅信

——我撥弄時間的琴弦

會留下永恒的回音

暗夜下，一角的星空閃著光點

如牽引。我驚訝

這決絕的路途，石楠叢下

嗆人的花香

一閃即逝的撫慰

暗夜虛無，流水低于花香

既然這慌亂的眼神

在每一次對視之后，都充滿

甜蜜的荒蕪

既然這龐大的孤獨，無以注解

就讓這詞語預設的懸念

以曲折，和陡峭的表達

穿過你，抵達我

青瓦之上

青瓦之上，片云綿密虛無

仿佛一個人早先，憂郁

情緒的輸出

白晝長到足夠傾訴永恒，

而青瓦間彈跳的陽光，在

裂隙里布置一絲絲陰影

愛是這樣的表達，你走后

青藤如瀑，筆墨懸停

生命被無端取走了一部分

一只紅嘴雀在時空里飛行

也是這樣的想象

它懸停，展翅，啼叫優美

愿望般不可企及。又想到

昨晚站在樓頂看月亮，月亮

離我那么近，那么近啊

仿佛每一次仰望，都是一個

重新的開始

時間多么虛無，總讓人遺忘

請接收那不可把握，和

一點點漏下的光的恩賜

我想盡快結束這首詩，這

情緒的纏繞

詞語并沒有窮盡一個人的表達

——它在窗臺，一枝梔子花的

香氣里，在決絕的未盡里

野鳶尾

在進入密林的斜坡上

一枝枝淡藍的野鳶尾

揮動淡藍色的手臂

五月，我曾在密林深處

迷失過一段時間

為走丟的一枝野鳶尾哭泣

親愛的野鳶尾，你好啊

在六月，又想起你

想起你的孤絕

和淡藍色憂郁的眼神

“我們曾經深陷在泥沼里不能

自拔”

我們曾經秘而不宣，時間

給了我們恰到好處的回音

空

細微之物不染塵埃，猶如

內心一隅，也有細微之處

珍藏過一截明媚的光陰

正如事物的另一面，在時間的

裂隙里，那也是一種

不被填滿的空啊

在初夏，木槿的花苞已搖曳

在枝頭，光在每片葉子里

走來走去。還有矢車菊

渺小的花盤

總在夏日某個微雨的夜晚

猝不及防地開放

下午，在“一個讓我安心的意

識里”，我觸摸到了

花的靈魂，那不可企及之美

那種空，迅速被填滿

父親的肩膀

多么珍貴的一幕啊

父親赤著腳，步履穩健地

走在田壟上

寬大的腳掌沾滿芬芳的泥土

清晨的露水打濕了他的褲管

扛著犁耙的肩膀

向一側微微傾斜

大地五谷豐茂，幸福河的

河水泛著漣漪，我跟在父親

身后，抬頭仰望父親的背影

多么偉岸，父親用厚實的肩膀

也那樣扛過我，在村南的廣場

看電影，在村西戲臺旁看戲

此刻，我跟在父親身后

聽玉米吐穗的聲音

和蛐蛐的合唱

父親，你知道嗎，我多么欣慰

你寬大的肩膀扛起了

我童年所有星空和大海

父親，世上所有的甜

都分給了我

世上所有的苦都壓在你的肩頭

只有植物，撫慰人間

而薔薇送來更多的香氣

苦碟花纖弱的細莖，從昨夜

細密的夢中醒來

濕潤的鳥鳴，再次從

灌木叢里升起

我站在布滿細密松針的斜坡上

一只松果滾下斜坡，那么輕

帶著時間流逝的痕跡

而更多的松果滾落下來

仿佛某種啟示

多么寂靜啊，我站在斜坡上

凝神，靜聽，時間流逝的

傷痕從我身體轟然而去

只有植物，撫慰人間

只有植物，讓你敞開自己

撫慰你苦難的內心

母親般柔軟

讓你此刻滿懷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