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小學管理內卷化現象及其治理

●李蓉

“內卷化”（Involution）一詞源自拉丁語Involutum，意為“轉或卷起來”。現代語境中，常用來形容“一種盤繞起來的、復雜的、紛繁混亂的事物”。1963年，美國人類學家蓋爾茨將其應用到農業發展分析中開始為人們所關注。此后，一些學者將其用來解釋政治、經濟、文化中的停滯發展現象[1]。一般而言，內卷化是指一個系統發展到一定階段后，因躍遷發展狀態受到制約轉向依靠內部結構不斷復雜化、運行管理精細化來維持。此時系統看似在進步，實質上系統組織功能在不斷固化，系統逐步失去活力而停滯不前，呈現邊際效益遞減效應。

“內卷化”概念引用到管理、教育等領域，常用來形容那些非理性的內部競爭或看似自愿實則沒有太多選擇的競爭。中小學管理內卷化是指中小學辦學規模和辦學水平發展到一定階段，各項管理走上規范化發展道路后，由于新的外部辦學資源有限，辦學規模已無擴大可能，辦學水平保持在原有狀態，學校既無漸進式增長也無突變式發展，長期停留在同一個層面上自我消耗和自我重復。

一、中小學管理內卷化現象及其影響

（一）中小學管理內卷化現象

1.管理精細，組織流程繁雜

一些地方教育行政部門制定了名目繁多的政策措施，對中小學有各種復雜的考評方案和指標，目標管理精細，以考評定獎罰劣。有的教育部門和學校熱衷搞復雜的“清單管理”，建立管理臺賬和可回溯機制，清單詳細精確化，事無巨細，事事留痕，教師疲于應付各種繁雜瑣事。一些中小學因人設崗、因人設事、臨時設崗，各種部門一應俱全，行政人員所占比例不斷擴大。學校內部各種審批手續讓師生望而生畏，層層匯報讓事情處理起來十分緩慢。

2.管理文化建設“跑偏”

一是唯上文化背離依法治校。少數學校的校長負責制變成了對上負責制，學校活動往往唯“上”是從，對教師訴求關注較少。老師、學生和家長的意見得不到應有尊重，教職員工的工作積極性受到打壓，管理氣氛僵化。有的學校領導熱衷把主要精力放在“漂亮數字”上，迎合上級偏好，雖有改革創新動作，但既沒有漸進式進步，又談不上突變式創新，不過是集中有限的辦學資源重復運作，打造“亮點”，追求表面繁榮，實質上卻因創新乏力而裹足不前、低效徘徊。

二是“專權”文化潛移默化影響教師。校長一人掌握著學校人事、教學、財務等大權，缺乏監督制約，學校管理決策出現了校長“一言堂”現象。

三是圈子文化損害教育公信力。少數學校領導搞團團伙伙，形成一定圈子。如提拔干部首先考慮圈子內的人、晉級重點關照圈子內的人。這種圈子文化一旦形成，就會塑造自身的合法性，被人們無反思地接受下來，并嵌入到行動系統中而且很難改變[2]。

3.教師職業發展陷入“內卷”

職稱一直是教師關注的熱點問題。中小學教師工資福利往往直接與職稱掛鉤，職稱等級越高，工資福利就越好。早日晉升為高一級職稱，成為很多教師夢寐以求的理想。但是各個學校每個等級的不同職稱，既有嚴格的編制人數，又有相應的崗位設置，在高級職稱人員分配上附加很多條件，指標和崗位問題成為制約教師晉升職稱的“瓶頸”。有的學校符合晉升條件的教師很多，而每年分到的指標很少，以至引發教師職稱評聘的不良競爭，造成教師專業發展的“內卷”現象。

（二）中小學管理內卷化現象的消極影響

1.耗散失能

由于工作定位、思路、執行過程等原因，引起資源消解、能力耗散，學校管理看似在發力，而實際效果與目標相距甚遠。有的教育部門和學校規章制度繁多，普遍推行量化考核和清單管理，重視“留痕索源”。例如2020年新冠疫情期間，各中小學開展“停課不停學”在線教學活動，構建教學可回溯機制，滋長了過度教學留痕問題。不管做什么都要留痕存證，造成“痕跡管理”重“痕”輕“績”，資料造假，留“跡”不留“心”，演變為應付檢查的形式主義，占用并浪費了師生寶貴的精力和時間，挫傷了教師工作熱情，虛耗了行政資源。

2.創新乏力

學校管理方式陳舊固化，管理文化異化，給一線教師帶來了負面影響，抹黑了教育形象，傷害了教育公平。由于學校辦學資源相對恒定，管理干部跟一線教師搶資源，使教師成長的成本上升。如職業發展陷入停滯迷茫，有的產生職業倦怠，有的選擇“躺平”，教師隊伍失去應有的發展活力。加之一些學校組織結構層級多、管理崗位增加，不僅占用了有限的教師崗位編制，而且變相增加了公共財政負擔和管理成本，使各種會議時間不斷拉長，辦事效率低下。教育行政化、學校管理內卷化狀態下的活動精細、程序精密，表面看似很嚴謹，實質消減了學校辦學活力，嚴重壓抑了學校創新精神，把學校教學教研推向邊緣化，使管理效果和效能偏離目標，從而削弱了學校核心競爭力。

3.教育生態惡化

少數中小學校長手握教學、行政、財務、職稱晉升等資源而缺乏監督，學校教師缺乏實質上的校務公開知情權、參與權、監督權。這樣，學校在教學設備、工程項目招投標、圖書采購、校服定制、人事調配、職稱評定、招生等方面容易誘發權力尋租。相比其他行業和領域，教育系統的貪腐現象往往無法直接用經濟指標衡量，它更多損害的是教育部門形象，尤其是對青少年學生的價值觀等造成負面影響[3]，導致教育生態惡化。

二、中小學管理內卷化成因分析

（一）組織（制度）缺失

近年來，我國教育改革和發展既面臨難得的發展機遇，又面臨嚴峻挑戰。基礎教育在獲得跨越式發展的同時，產生了諸多問題和矛盾。例如地方教育行政部門往往占有較大的學校人事任免、教育經費分配等權力，控制著學校的發展命脈。這在一定程度上束縛了中小學自主辦學的主動性、積極性。在管理實踐中，中小學還存在著教育改革政策整齊劃一、校長負責制權責失范、政府監管監督不到位等現象。一些學校不乏列表列項式的改革，實則思想保守、觀念陳舊，依舊在走教育行政化老路，形成“內卷化”漩渦。由于制度缺陷和認識局限，再加某些人為因素，造成制度偏頗和失誤，使制度失去權威和公平，損害了教職工積極性和合法利益[4]。

（二）功利主義、形式主義蔓延

個別教育行政部門和學校干部存在功利主義、形式主義傾向，盲目追求容易看得見、摸得著的“顯績”。有的地方教育部門領導喜歡搞各種檢查視察活動、“達標活動”和評獎活動等，學校為讓“領導滿意”搞各種匯報、展示活動，并以教學、教研成果數量來評價教師，導致一些教師傾向于搞無助教育質量提升的“短平快”式教研成果，而不愿意潛心鉆研課程教法，分析學情，改革、提升教育教學質量。

（三）價值取向錯位

中小學組織（制度）內卷化，在一定程度加劇了利益內卷化。“利益內卷化”包含三層含義：一是利益向外擴張受到限制；二是公共利益為個人利益所替換；三是個人利益與制度結構不斷深化和內嵌[5]。具體地說，學校行政人員一般在任務選擇、工作條件、福利待遇、晉級晉升方面，掌握著利益分配權，相對普通教師更有發展優勢，容易誘發一些骨干教師傾向“仕途”而荒教學主業與專業提升。

三、中小學管理內卷化治理應對之策

（一）深化制度重構，推進中小學治理現代化

應以法律條文，界定教育行政部門、學校的權力邊界和權力清單，明確各自的權益和責任，建立依法辦學、自主管理、民主監督、社會參與的現代學校制度，讓學校從只對上負責變為既對上負責又對下負責，變注重追求政績為追求教育本質和宗旨，讓學校回歸教育本位[6]。地方教育行政部門要遵循教育規律，做好自己該做的事，盡量減少對中小學的束縛，把自己不該管的事務還給學校，不能直接干預學校正常的教育活動，不要越位、侵占學校權益，給學校管理留有充分的彈性，切實落實和擴大學校辦學自主權。

針對當前部分中小學學校章程形同虛設的問題，要從推進中小學治理現代化角度，審視、反思學校管理存在的問題，破除現行管理模式的弊端。教育行政部門應發揮督導作用，督促中小學照章辦事，依法治校。要破除利益藩籬，認真落實黨組織領導下的校長負責制，充分發揮黨支部、教代會的職能作用，有序賦權和賦能教師，構建教師利益表達機制，鼓勵教師參與到學校管理事務中來。對于學校重大決策、重要環節實施監督，形成多主體參與的學校治理結構。在保證校長充分行使權力的同時，避免校長獨斷專行，消除公權力的異化隱患，讓權力在陽光下運行，保障學校教育活動不偏離法制、政策的軌道。

（二）加強校長職業化建設，提升學校治理效能

中小學發展的關鍵在于落實并強化校長的作用。校長職業化建設是推動現代學校治理現代化的必要前提，也是教育改革的迫切需要。為此，要加強和完善中小學校長資格準入機制、培養選拔機制、評價激勵機制、權力責任機制、流動機制等，用制度來規范、約束校長的行為，提升校長職業倫理和管理能力，重構學校管理新圖景。

中小學校長要自覺培養持續的學習力，善于運用系統思維、辯證思維、戰略思維，處理好全局與局部、管理與服務、教書與育人的關系。堅持創新與破舊同步，直面學校管理中存在的“內卷”問題，破除學校管理邊界固化的毛病，通過加強智慧校園建設，再造學校管理流程，構建教育大數據治理服務體系，把數字治理能力有機嵌入學校發展力體系之中，為學校治理現代化提供技術支撐。要積極回應動態、多元的師生需求，轉變行政管理職能，打破行政（部門）行為中心主義束縛，規范引導清單管理、留痕管理，優化簡化公開辦事流程，避免程序空轉或管理低效，走出學校管理內卷化困境。

（三）優化育人生態，讓教師構建有尊嚴的教育生活

以師為本，尊重教師的主體性，推動構建開放包容、自由公平的競爭環境。針對“教而優則仕”問題，要優化人力資源配置，讓善教者從教，讓長于管理而無貪圖私利之心者入“仕”。優化中小學薪酬管理，在評先評優、晉級晉升、福利績效等方面向優秀教師予以適當的政策傾斜，讓教師安心從教、靜心治學，“構建有尊嚴的教育生活”。直面教育資源存量博弈的困境，建構寬松的教學學術氛圍，鼓勵教師超越自我，激發自主創新的活力。同時要摒棄官本位，杜絕管理者“與師爭利”甚至以權謀私現象。根據學校級別、規模嚴格控制學校管理機構規模與干部的職數，避免讓小小校園成為“微型腐敗官場”，減少權力內卷對學校帶來的浪費和傷害。

教育部門要重視中小學“圈子文化”治理，加強對校長及班子成員權力行使的制約監督，克服利益內卷化，清除特權思想，遏制“權力勾兌”。嚴格規范學校引智、選才、用人管理，營造風清氣正、團結和諧、開拓進取的育人生態。

內卷即內耗。從根本上說，當下教師的種種困惑和焦慮，大都是內卷造成的。中小學管理內卷化把教職員工的思想觀念引向誤區，背離了管理本質，制約著學校可持續發展。破除中小學管理“內卷化”病癥，使內卷走出“象牙塔”，必須把教師放在第一位，加強制度重構、校長職業倫理和管理能力建設，以變革來化解各種管理難題，從源頭上杜絕中小學管理失范行為，有序推進中小學治理現代化，讓基礎教育回歸育人為本的初心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