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景之外的風景

周蘭蘭

風景之外的風景有什么呢？

大概就是山的溫柔、水的清澈、時間的恒久、文化的積淀和人情的溫暖吧。

作為一個四川人，可以說我是在山里跑著長大的。對大山的熱愛刻進了我的骨子里，所以山區成了我度假的首選地。

我第一次認識阿爾卑斯山是通過小時候看的動畫片《海蒂》，從那時起我便對這片山著了迷。這次度假我選的是阿爾卑斯山的西北部地區，這里是丘陵地帶，是由76座大大小小的湖泊組成的薩爾茨卡默古特高山湖泊區。這里的山和四川的山很不一樣。四川的山山勢陡峭、曲折幽深、溪流眾多、水汽彌漫，爬起來并不容易。這里的山卻山勢平緩，有許多柔軟開闊的草坡，并沒有太多水汽，適合像海蒂那樣張開雙臂奔跑，或者休息的時候在草坡上舒服地滾來滾去。雖然一年四季都有許多“爬山迷”來到這里，但這里始終給人一種人煙稀少的感覺，因為阿爾卑斯山太大了，人一進來就被它“藏”了起來。

我在山上牧場的木屋住了十多天。這里的視野開闊，從陽臺上就可以望見山下的阿特湖。層層疊疊的群山環繞著白帆點點的碧藍湖水，與草地、森林共同構成了一幅美麗的畫卷。我住在美麗的風景里，美麗的風景住進了我的眼睛里。這里是一處世外桃源，即使是在戰爭期間，這片安靜隱秘的地區也沒有被波及，很多人把這里當作躲避戰爭的僻靜之地。

20世紀初，奧地利著名的象征主義畫家克利姆特在阿特湖度過了生命中最后幾年的時光。山水的色彩和光線給了他無數的靈感，他把希臘和拜占庭華麗的鑲嵌藝術引入繪畫，創作出許多色彩艷麗、生機勃發的風景畫。如今，在阿特湖湖畔立著一座克利姆特的雕塑，以此來紀念這位富有創意的畫家。

然而對我來說，這里并不是一個可以專心創作的地方，因為誘惑太多。

清晨五點，公雞開始打鳴，幾座山都被“喚醒”了。我也早早地起床去吃早餐。哦，牧場的早餐太棒了！早餐室布置得很溫馨，很有當地特色，墻上掛著大大的掛盤，盤子上畫著牧場的風景。早餐非常豐盛，有牧場自產的有機牛奶和雞蛋，有各式的面包和熏肉，還有新鮮的果汁和香濃的咖啡。

吃過早飯，去山頂逛一圈，我就返回木屋坐到陽臺上開始寫作。這時，真正的誘惑開始了。屋外一會兒傳來牛叫聲，一會兒傳來馬叫聲。清晨徒步的老爺爺、跑步的人、從窗前經過的小鹿、時不時飛來的小鳥、在草地上捕獵的小貓……我都忍不住看上兩眼，隨即又看見了雙兔傍地走的畫面，果然難辨雌雄。山上的野兔可真大，這對兔子每天都要來表演一趟，樂此不疲。

有時候，拖拉機從山坡上開過，草地就被剪平了，牧草被壓縮成圓柱體，再被拖拉機一節一節地“吐”出來，最后用塑料包裹起來，這一切都是由拖拉機獨立完成的。這里猶如童話世界一般的景致，使我看得入了迷，哪還有心思工作呢！

到了深夜，廣闊的天地便展現了另外一種美。夜半時分，當我打開陽臺的門，眼前先是一片漆黑，等眼睛適應了黑暗，再向天上望去，便能看到星星擠擠挨挨，遍布整片夜空。這時，有幾個參加完聚會的英國人打著頭燈走進森林，隨后又有兩個剛下山的徒步者也走進森林。從這里穿過森林，大概步行30分鐘就可以到達湖邊。我可不敢晚上進森林，先不提是否會遇到熊啊、狼啊這樣的野獸，萬一遇到神仙怎么辦？畢竟這里可是“仙境”。

不過，再美的仙境也有一些不速之客。這里的不速之客是一些會飛的小動物，它們最大的愛好是吸血。北歐叢林里的蚊子具有令人聞風喪膽的兇悍基因，如果“有幸”被它們叮上一口，被叮咬的部位必定會腫起一個大包。而阿爾卑斯山的蚊子因為“品嘗”過來自世界各地的新鮮血液，見過世面，吃相相對文雅一些。我的驅蚊水讓它們感到茫然——這人又香又臭，吃還是不吃呢？我成了蚊子眼中的臭豆腐。

山里的誘惑為我不想工作提供了充足的理由，所有的誘惑卻又變成了我工作的素材。

剛到這里時，我就被阿特湖鮮艷的藍色湖水驚艷了。這里和我家鄉的九寨溝一樣，都屬于喀斯特地貌，石灰巖使湖水呈現如此鮮艷的藍色。清澈鮮亮的藍色湖水具有巨大的誘惑力，在湖邊的淺灘里，人、魚群、野鴨結伴戲水，一起分享大自然的恩賜。我甚至在泡水的時候還創作了兩幅風景畫。

“薩爾茨卡默古特”的意思是“產鹽的區域”，這里擁有世界上最古老的鹽礦。哈爾施塔特是這里最重要的鹽都，也是奧地利最著名的風景名片，幾乎所有的奧地利宣傳片中都能見到這座城市的身影。哈爾施塔特不僅是一個地名，還代表了中歐地區鐵器時代的文明。當時居住在這里的凱爾特人在制作金屬制品時，將本土的中歐風格與俄羅斯的傳統藝術、希臘和意大利的設計樣式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獨特的哈爾施塔特風格。他們用鐵和青銅制作武器和工具，造型夸張，色彩對比強烈，并注重對稱美，將動物圖案、螺旋形圖案等成對排列。如今我們在歐洲經常看到的一些漂亮的鐵藝招牌，很多都是凱爾特文化的遺存。

古老的哈爾施塔特城坐落于山和湖泊之間的狹小地帶，保存完好的山區木屋和尖頂的石頭教堂在山水的映襯下美得不可思議。因為城市狹小，停車場的位置又有限，大多數人只能在湖邊公路上步行前往。我在途中發現了一尊高聳的青銅雕塑，是一個穿著長袍、手拄木棍、身材又高又瘦的人，他背著行囊艱難前進的樣子，對我們這些在烈日下徒步的人是一種鞭策和激勵——想欣賞美景，必須付出努力和辛苦，付出辛苦看到的風景才更怡人。

那天，我總共走了12千米，而每一步都沒有白走，我不僅見到了那些只有步行才能看見的風景，還品嘗到了當地的美食。雖然這里是產鹽區，但老板在鹽的用量上相對比較克制，食物并不咸。維也納炸肉排、匈牙利古拉希燒牛肉和烤魚味道都不錯。露天餐廳緊挨著湖泊，風景和美食皆秀色可餐。

我所居住的阿特湖旁邊，緊挨著另一個著名的湖泊——月亮湖。這個美麗的名字來源于一個傳說：曾經有一個名叫奧迪洛的公爵在外狩獵，夜晚回家時卻迷了路，看不清道路的他身處懸崖邊，情況十分危險。這時，月亮從云層后面探出了頭，照亮了黑夜，公爵找到了方向并平安地返回家中。心懷感激的公爵在湖邊修建了一座修道院，并將這個湖命名為月亮湖，在此之前，月亮湖的名字是“男人湖”。

牧場主向我推薦了月亮湖的歷史博物館。我沒想到薩爾茨卡默古特地區的歷史竟然如此悠久，可以追溯到舊石器時代，而在新石器時代出現了最重要的“月亮湖文化”。博物館展示了當時人們居住在湖邊修建的高腳屋——屋腳踩在水里，屋頂鋪著牧草。這里還出土了很多陶器，造型和花紋跟其他古老文明的樣式很像。他們還使用泥條盤筑法制作陶器，中國的兵馬俑也是用同樣的方法制作的。在幾乎無法互通信息的時代，相距遙遠的兩個地方竟然出現了如此驚人的巧合。

積累了這么多美好的素材，我終于開始在陽臺上安靜地寫作了。離我不遠的樹蔭里，牧場主的孩子在小水池里戲水。十分鐘之前，牧場的男主人過來問我要不要打掃房子，他說看見我連著兩天都在努力工作，很辛苦。就在剛剛，牧場的女主人給我送來一杯冰水并打開太陽傘，因為陽光照過來了……

風景之外的風景有什么呢？大概就是山的溫柔、水的清澈、時間的恒久、文化的積淀和人情的溫暖吧。這家人從祖上開始已經在這個牧場生活了200多年，從出生到離世都在這里，如果換作是我，我也愿意過這樣的生活。住在最美的風景里，還有哪里值得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