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情，或回憶錄（組詩）

◎占森

回村

陽光觸摸了我

當我再次回到北方故鄉的時候

原來，一切仍這般歸整

屋檐有著畫角的方棱

一圈套著一圈

立體，卻不魔幻

鋪路紅磚，似在童年的湖中

我踏過去時，濺起時光的積木

那棵執拗的小棗樹

還在為我指著方向

我想起了村頭的牧羊妹

她會在多雨的農歷九月，在河堆

吹著潮濕的曲子

會為我牽來一只老羊

我收回了探索多時的酸澀長頸

坐到門口的竹凳上

陌生的孩子們奔跑

戴著小小的薄圍巾

指著我笑

妻子

我等著的人

她回來了

是時空里的一顆星子

在冬日微冷的晚風中

發出走向我的光

時間，在這一刻

獲得些許的停頓

我聽到，她的小皮鞋

悅耳地撞擊著樓梯

我的手指也隨著節奏

愉快地叩擊桌子

我感到她的疲憊

來自一個要強女人的自律

或對我的一點小怨恨

那么，我要為她營造點什么嗎

比如，把這燈色調暗

在這紙上寫詩

寫我們戲劇般的這些年

我要播放浪漫的音樂

要炒一盤可口的菜

再泡上一杯暖暖的茉莉花茶

它，搖晃的熱氣

要彎彎的，要抽象得美

譬如我們都

不輕易說出的，愛

一天

末班車的喇叭，總有一陣余音

悠長而連綿不絕

猶如人們行走，被拽長了的身影

直到事物漸漸模糊時

我，才會從一座虛無的山里下來

在塵埃里搓搓手

我總是設法讓身體平衡

我會留意那些站臺

是不是還有誰站著，把手插入口袋

而他并不是在等車或等人

會不會有傾斜的日光打下來

將一天的愛，聚集在此刻

我羨慕所有晚歸的人

他們活得那樣純粹

有時，他們望著末班車

不確定方向

卻心滿意足

門前的桂花

它是把香味

一點一點遞給我的

如同女人，慢慢遞來

她的細嫩手指

這讓人無法拒絕

它在唱，它珍藏的老歌

這會讓你駐足，望向天際

我相信，嗅得的這縷香

最終要被裝進小小的瓶子里

當我在那艱難的時刻，打開它

就不會覺得自己尷尬

金黃色的花穗，是一種語言

重如一座座小城堡

它們替一個躊躇的人

完成了怎樣的圓滿

這樣多好啊

一只黑喜鵲，站在桂花樹上

它輕瞇起眼睛

它從未像今天這樣

深愛著自己

一次相親

她是捧著花，或者是

捧著雪的女人

那年的冬天，和我

在鄉下的林子邊相親、散步

她頑皮地吹自己額前的發

她，紡織著那些紗線

對我嘟著嘴，不發出聲音

我摸著她的手繭，那樣厚

她趴在生日桌上，酒醉了

像一只精美的蝴蝶

她是一個只給春天寫詩的人

寫：那夜的雷雨、扯壞的毛衣

寫討厭的負心的男人

她蛇一般的腰身

此刻在哪里

她的窗臺上，是否有一束黑玫瑰

噢，她急促的呼吸，在我耳邊

像蜂蜇

那房子如同神祇

陣陣的悉響，在拽我的身體

使我知道：安寧，就在村尾的某個角落

這些樹，傾斜著

它們有固執的信仰，和你不同

一個意識里的男人，走在前面

他放出了孔明燈

孩子般開心地雀躍

我終于看到了一所老房子

可它和我保持著奇怪的距離

我走一步，它就退一步

那屋里的燈火，一直是溫暖的吧

或許，還有人緊抱著那扇紫木門

像抱母親一樣抱它吧

我并不想走近

或者說——不能

如同神祇，它沒有準備好

讓一個還躺臥在途中的人

接近自己

笑著的少女

一個漂亮的騎車少女

同我擦肩而過，她在笑

在今天

沒有什么比這更美好的事情了

這本是天色陰沉的一天

我重復地勞動

在工作的間歇，偷著擺弄手機

不能經常站起

活動壓抑著的頸椎

只期盼能到四點鐘

就離自由不遠了

我還將路過那些發呆的樹

和休止的河

包括，路過未知身份的行人

他們會以各自的小幸福，掠過

酸溜溜、怪脾氣的我

哦！一切，顯得那樣無聊

但是，當我看到了

這個漂亮的、笑著的騎車少女時

瞬間就讓我忘了一天所有的事情

它們在此刻顯得微不足道

我感覺她的身影一邊在走

一邊像漣漪那樣散開

并刮倒了深秋里的任何木訥

我覺得她身上的清香

不是這個世界該擁有的

她，讓我有了躍躍欲試的欲望

我體內的好多東西

本隨著歲月，蔫了下去

可現在，那個少女，她的笑

讓我如沐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