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有約

小廣場上有位奶奶隨著音樂跳《遠飛的大雁》，少年陪爺爺坐下來小憩，瞥見爺爺的目光粘連在跳舞的奶奶身上，忘記了孫子的存在。

暑假，少年來小城動員爺爺去南方和爸媽一起生活。爺爺遲疑不語，像大腦短路。他陪爺爺出來散步，來到小廣場，爺爺的心思暴露了。爺爺，你認識跳舞的奶奶？

有時認識，有時不認識。

爺爺的神回復讓少年感到哪里不對。

《遠飛的大雁》停了，一旁的保姆收起錄音機，讓跳完舞的奶奶坐上輪椅，推著她走向不遠處的樓群。爺爺與奶奶毫無交集，怎么叫“有時認識，有時不認識”？

少年想測試一下爺爺，回家后找出一張彩色圖片叫爺爺看。爺爺戴上花鏡看，這是一幅由各種動物拼綴而成的人頭像。少年問，爺爺，你看到恐龍了嗎？爺爺搖頭。少年拿來放大鏡，爺爺將動物逐個放大，挨排找，就是找不到恐龍。

少年急哭了，說這是一張測試圖，能從人頭像里看到恐龍就不會得老年癡呆癥。爺爺被孫子這份隔輩情感動。老伴去世多年，孫子關心他勝過兒子。他安慰少年說，等我有時間再接著找，說不定下次一眼就能找出恐龍。

爺爺漫不經心的樣子讓少年著急，爺爺，你別不以為意，必須重視起來！

你放心吧！爺爺說，電視、報紙、手機，每天都提醒我，注意飲食，堅持戶外活動，讀書、練字、下棋，強化大腦訓練，預防阿爾茨海默病。我天天照做，風雨不誤。

少年要爺爺解釋何為“有時認識，有時不認識”。爺爺笑道，這是實際情況，我沒撒謊。

翌日散步，情況和昨天一樣。跳完舞的奶奶坐上輪椅被保姆推走了，少年質疑爺爺，既然認識，怎么不打招呼？爺爺說，奶奶能順利跳完一曲《遠飛的大雁》，說明狀態很好，不必打擾。少年感覺爺爺如癡人說夢，一切都是他的幻想。忽然，手機響。爺爺接聽手機，一個女人疾呼，大叔，還得求你過來幫忙，阿姨又崩潰了。

少年和爺爺來到一幢樓門口，看見跳舞的奶奶坐在輪椅上又哭又鬧。保姆安慰她，你看，頭雁哥來了。爺爺上前握住奶奶的手，妹妹不哭，頭雁哥會把遠飛的大雁領回來。奶奶破涕為笑。爺爺趁熱打鐵，我送你回家，等你養好病，遠飛的大雁就會回到你身邊。奶奶于是乖乖坐著輪椅被保姆推進單元門，爺爺一直將她送入電梯。

少年看呆了，這一幕情景簡直像小孩子過家家。回到家里，爺爺感慨，人世間悠悠萬事，有些事就是專為老年人準備的，比如阿爾茨海默病。爺爺上了年紀，將來也可能失語、失憶，但我失憶前絕不會失約、失信。

你和這位奶奶有約？少年問。爺爺回憶說，去年春天，我散步到小廣場，跳舞的奶奶突然管我叫頭雁哥，我不明就里就沒答應，奶奶瞬間崩潰，又哭又鬧。保姆告訴我說奶奶唯一的女兒因疫情滯留國外，求我上前給圓全圓全。我由“頭雁哥”聯想到“遠飛的大雁”，上前給奶奶說出今天這番話，奶奶熱淚盈眶，情緒馬上得到緩解。我從此成了她的頭雁哥，她一崩潰保姆就打電話求我去幫忙，直至今日。

少年叫道，原來爺爺是一只助人為樂的“頭雁”！爺爺笑起來，這是緣分，奶奶叫我頭雁哥，我不能辜負她。她女兒因疫情不能回國，我必須幫她。幫助別人就是幫助自己。如果有一天我步她后塵，相信也會有人幫助我。

不，爺爺不會的。少年又拿出測試圖片，爺爺肯定能找到恐龍。

爺爺指著人頭像的頭部，抿嘴笑，當我不知道呢，恐龍藏在這個人的大腦里對不對？

少年發現，爺爺聰明著呢。

解良：兩屆遼寧文學院簽約作家，作品散見于多家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