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夏

日頭過了頭頂，三夏才從田里回來，見銀杏還在灶間忙碌，嚷道：“咋到現在午飯還沒弄好？”

銀杏囁嚅道：“有只黃鼠狼在叼五搶家的雞，我攆了一下，耽擱了。”三夏瞪起眼睛，吼道：“你還去管他家的雞，你自己怎么不被黃鼠狼銜走的？”

銀杏沒說話，三夏這是有氣呢。三夏家和五搶家院墻貼院墻，曬場也緊挨著。前天，三夏家的蘆花雞跑到五搶家門口，偷啄五搶曬場上的麥子，還屙了一泡屎在麥子上。兩家女主人便吵了起來，最后把兩家男人也牽進來，四個人四張嘴，直吵得天昏地暗，兩家人到現在都還沒說話呢。

“不知道現在是什么時候嗎？還有閑空幫人家攆黃鼠狼。”三夏在桌旁坐下，嘴里嘟囔道。銀杏咋能不知道眼下是一年中農村最忙的時候呢，夏收、夏種、夏管，還要搶管理、搶晴天、搶栽插、搶時間、搶排險，農村人把這叫作“三夏五搶”，這個節骨眼上，時間金貴著呢。可眼看著五搶家的雞被黃鼠狼叼走，銀杏的心里能落忍嗎？

銀杏將酒盅放到三夏面前，滿上。三夏白一眼妻子：“這時候還有空喝酒。”聲音里卻充滿了蜜意。銀杏抿嘴一笑，每年這個季節，他都要掉幾個膘，銀杏心疼著呢。

擱下筷子，三夏就要出門。銀杏說：“歇一會再去田里吧，日頭毒著呢。”

“棉花的公枝正瘋長著呢，不抓緊時間摘了，掛屁果啊。”走到門口，三夏又回頭：“你把家里拾掇好睡一會，別累著了。”

路過曬谷場，三夏蹲下，抄起一把地上的小麥，捻起一粒放嘴里，牙齒輕輕一咬，咯嘣一聲，又仰頭看一眼天空，那個大火球刺得他趕緊低下了頭。這么火辣的太陽，今天小麥就可以進倉了。

透過敞開的大門，瞟一眼五搶家，見五搶正抓著只粽子啃著。五搶的丈母娘娘摔斷了腿，媳婦玉鳳正在醫院侍候呢。沒有女人的日子真苦啊，三夏暗自嘆息。

日頭西斜，一輛摩托車從機耕路上駛過，不用抬頭，三夏都知道，是五搶去接女兒了，五搶的女兒和三夏的兒子都在鄉小讀三年級，兩人一個班。

銀杏拎著一壺涼開水來到田里，說：“你也該去接兒子了。”三夏接過水，把肚子灌了個飽。猛然，一滴水珠打到臉上，三夏抬起頭，見西南方的天空，一團烏云正氣勢洶洶地壓來。三夏對著正彎腰在棉花叢中摘公枝的銀杏嚷道：“快回去搶風場。”就一路跑著，沖到了曬谷場，拿起翻耙，將小麥往曬場中間推，緊跟著跑來的銀杏喘著粗氣，操起掃帚，跟在后面掃了起來。還好，有雨點稀疏地掉下來時，麥子終于蓋好了。

銀杏松了一口氣，正準備叫三夏趕緊去接兒子，卻見他拿著翻耙，匆匆奔向五搶家曬場，銀杏先是一愣，轉瞬間，她明白了。“小寶還在學校呢。” 銀杏小聲說道。

“小麥淋了雨 ，賣給鬼啊？”三夏的脖子上青筋暴露。

銀杏心里一凜，趕緊也拿著掃帚跑了過去……

豆大的雨點鋪天蓋地般落了下來，打在水泥澆筑的曬谷場上，濺起無數的水花。

雨越下越大，只聽吱嘎一聲，一輛摩托車停在了五搶家門前，全身濕透的五搶坐在摩托車上，愣愣地看著苫蓋得好好的小麥，一時忘記了開口說話。

“爸爸！”正準備出門去接兒子的三夏，被這一聲叫喚嚇了一跳，循聲望去，只見小寶和倩倩坐在五搶的摩托車后座上，渾身上下被五搶那件寬大的雨披包裹得嚴嚴實實。

三夏怔住了……

孫華：江蘇省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多家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