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萌萌

2023年1月19日,皮斯托留斯(左二)正式接受德國總統施泰因邁爾(右一)的任命,擔任德國新任國防部長。德國總理朔爾茨(右二)、原德國國防部長蘭布雷希特(左一)出席任命儀式。
2023年1月16日,德國國防部長克里斯蒂娜·蘭布雷希特宣布辭職。蘭布雷希特自2021年12月起擔任德國防長一職,其上任以來推行的一系列政策和舉動備受爭議。近段時間,因德國向烏克蘭提供武器遲緩、聯邦國防軍軍備采購計劃進展緩慢等問題,蘭布雷希特飽受輿論和在野黨批評。但實際上,蘭布雷希特辭職的根本原因是,德國在烏克蘭危機中做出的雄心勃勃的“時代轉折”承諾與其安全政策兌現能力之間存在巨大落差。
2022年2月24日,俄羅斯對烏克蘭發起“特別軍事行動”。三天后,德國總理朔爾茨在聯邦議會特別會議上宣稱德國進入外交和安全政策的“時代轉折”,承諾向烏克蘭提供武器,并設立1000億歐元的“特別基金”用于德國自身的軍備升級,每年撥款超過國內生產總值(GDP)2%的軍費投入國防領域,以加強德國對北約與歐盟防務的貢獻。輿論認為,蘭布雷希特執掌的國防部未能兌現這些承諾。
一方面,在向烏提供武器方面,德國始終被西方盟友“裹挾前行”。蘭布雷希特是朔爾茨在社民黨內的忠實盟友,一直支持后者在援烏問題上的謹慎立場。直至烏克蘭危機爆發前,朔爾茨仍寄希望于重啟相關談判,利用外交手段解決危機。在朔爾茨的背書下,2022年1月,德國國防部宣布向烏提供5000頂軍用頭盔。此舉遭到波蘭等歐洲盟友的公開嘲諷,德媒也用“恥辱”等詞批評國防部的行為。烏克蘭危機爆發后,雖然德國突破“軍事禁忌”向烏提供武器,但在實踐中卻頗為“遲疑糾結”。2023年1月5日,朔爾茨在與美國總統拜登通電話后,同意向烏提供40輛“黃鼠狼”步兵戰車以及“愛國者”防空系統。近期,西方國家不斷加碼對烏克蘭的武器輸送。起初,德國在援烏坦克問題上猶豫不決,希望美國在向烏提供坦克方面“先行一步”。德國此舉遭到烏總統澤連斯基批評。直到美國同意向烏提供其M1“艾布拉姆斯”坦克后,德國才轉變立場,對援烏“豹2”主戰坦克一事放行。1月25日,朔爾茨宣布,德國將向烏方提供14輛“豹2A6”主戰坦克。據報道,烏克蘭還尋求獲得美制F-16型戰斗機、遠程導彈等武器裝備。1月29日,朔爾茨表示,德方不會向烏提供戰斗機。
另一方面,德國聯邦國防軍現代化進程緩慢,國防部被指“作為缺乏”。冷戰后,德國長期享受歐洲“和平紅利”,大幅削減國防開支。在2011年默克爾總理取消義務兵役制后,聯邦國防軍人員與軍備短缺問題愈發嚴重。烏克蘭危機爆發之初,德國聯邦國防軍60%的直升機不能執飛,200多輛坦克中只有一半可隨時啟動。為改變現狀,2022年6月德國聯邦議院表決通過修改《基本法》,為設立1000億歐元聯邦國防軍特別基金鋪平道路。7月,聯邦議院批準《聯邦國防軍采購加速法》,旨在提升軍備采購效率,提高國防軍的戰備狀態。然而,在烏克蘭危機持續近一年之際,聯邦國防軍的軍備庫存仍不充足,軍備升級問題也未得到有效改善。德國承諾將在北約快速反應部隊中擔任“領導角色”,但在2022年12月舉行的北約訓練演習中,18輛德國“美洲豹”步兵戰車頻出問題。德國國防部被指在軍備采購上延遲拖沓,未能高效利用“特別基金”及時進行軍備升級,損害了德國在北約中的“可靠形象”。
在德國“時代轉折”背景下,防長可謂內閣中最“燙手”的職位之一。蘭布雷希特辭職后,原下薩克森州內政部長皮斯托留斯接任防長一職,于2023年1月19日正式上任。皮斯托留斯向德國士兵承諾“要讓聯邦國防軍變得更強大”,并立即安排與德國軍工企業會談,試圖加強武器補給與供應。就職當天,他還在柏林會見到訪的美國國防部長奧斯汀。
然而,國防部易帥能否讓德國的安全和防務作為更加“積極”,仍有待觀察。畢竟,德國安全政策轉型還受到社會規范、制度和現實因素的制約。
在社會規范層面,德國的軍事“克制文化”與“積極有為”發生激烈碰撞。二戰后德國去“納粹化”和去“軍國主義化”運動深入持久,形成“再無戰爭”的外交認同,也塑造了德國在軍事上的“克制文化”,即主張謹慎運用武裝力量。烏克蘭危機爆發前,德國民眾展現出“克制偏好”,71%的受訪者反對向烏提供武器。但烏克蘭危機觸發了德國強烈的“威脅認知”,成為其突破軍事禁忌的“催化劑”?!翱酥莆幕睂Φ聡踩叩臓恐屏τ兴陆?,但社會影響力猶存。德國公共廣播公司2023年1月進行的一項民調顯示,目前有46%的受訪德國人支持向烏提供“豹”式主戰坦克,43%的受訪者則反對。因此,作為較成熟的西方代議制民主政體,德國安全政策轉型需要進行更大范圍的公民辯論,并獲取廣泛的社會認同。目前,在批準援烏重型武器問題上,德國政治決策已陷入一種“螺旋模式”:首先猶豫或者拒絕提供,之后以“執政聯盟共識、盟友協商共進、避免單獨行動”為由捍衛德國的謹慎決定,當內外壓力達到上限后才批準武器的輸送。
在制度層面,德國軍備采購機制繁冗。對于軍備采購,德國奉行聯邦國防部、聯邦議院以及聯邦國防軍裝備、信息技術和現役支持辦公室的三方采購審批機制,運行效率低下。朔爾茨2022年2月宣布設立的1000億歐元的“特別基金”用于軍備采購,但直至2022年12月第一批軍備采購項目才正式啟動,包括從美國采購 F-35 戰機。
在現實層面,德國補齊軍事資源短板非一日之功。德國新任國防部長面臨諸多挑戰,最突出的是長期以來德國的軍備匱乏以及國防部與軍工企業的協調不暢。由于通脹高企與軍備采購成本上升,德國2022~2023年國防預算仍存在約180億歐元的缺口,難以達到軍費占比不低于GDP2%的目標。因此,聯邦國防軍的軍備短缺問題很難得到迅速解決。
西方國家向烏提供彈藥上正面臨困境,德國亦不例外。德國軍工企業彈藥供應鏈大多被部署在全球南方國家,但巴西等國并不完全認同美西方在烏克蘭危機中所持的立場,德國的彈藥采購計劃也遭到抵制。另一方面,德國安全政策與工業政策缺乏協調。德國長期以來較為“消極”的安全政策抑制了其軍工訂單數量和軍工企業的生產效率。
在西方多國加大對烏克蘭軍援力度的背景下,德國不愿也無法充當對烏軍事援助的頭陣。即使盟友不斷施壓,德國仍有自己的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