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歌：見山還是山

徐文瀚

為雜志拍攝的時候，胡歌的《縣委大院》正在央視播到最后幾集，話題熱議非縣長“梅曉歌”莫屬。喧囂的聲音中，他本人顯得相當謙卑。“從接到任務到進組拍攝，的確有些倉促，有很多專業(yè)上的問題需要攻克，我心理上其實也還沒準備好。” 孔笙導演打電話給胡歌的時候，他有一段空閑時間，加上又一直想著要和孔笙在《瑯琊榜》之后再合作一次，《縣委大院》就這么順利地敲下來了。“參與《縣委大院》的演員絕大部分都會有一種榮譽感。這是難得的體驗，很像上學的時候有機會可以代表學校，去區(qū)里市里參加比賽。”

從小到大，胡歌都是一個優(yōu)等生，嚴謹、可靠、敬業(yè)、目標明確。侯鴻亮贊譽他“是一個智商情商都很高的人”，導演和觀眾對胡歌都有一種信任，將角色交到他手上，就不用擔心了，他總能交出一個高分答卷。但這次，好學生胡歌對“梅曉歌”生出了忐忑之心，就像縣長上任大會前緊張到去廁所的梅曉歌，“開拍前，我問孔導，你覺得我像梅曉歌嗎？觀眾會接受嗎？”

過去胡歌的經典形象，大多屬于前者：《瑯琊榜》中的梅長蘇，從雪中走來，人人知道他背負跌宕的過往和血海深仇。《仙劍奇?zhèn)b傳》的景天也是仙人，人間300天變地獄，他要守護愛人和世界。和他們相比，梅曉歌是后者，沒有蓋世英雄的神跡，面對的既非大奸大惡，也非大苦大難，日常下鄉(xiāng)開會，缺少刺激性的戲劇場面。

胡歌解釋說，演這樣一個平凡的縣長，最難的地方在于離觀眾的生活很近，但是離自己很遠。觀眾可以隨時用自己的生活和生活中遇到的基層干部作為標尺，他自己卻沒有從自己世界長期觀察一個基層干部的經驗。“拍攝前期我沒事就去找編劇小槍老師，找我們戲的顧問郝棟先生。他們一個花了大半年的時間去基層采風，收集了大量真實的素材；一個是中央黨校的講師，在合肥當地認識不少基層干部。我在他們的幫助下見了不少人，聽了不少真實的案例。但說實話，還是缺了一點生活中的原型，如果能找到一個更具象的觀察對象，我可以完成地更好一些。”

最后，還是孔笙給了胡歌一顆定心丸：“梅曉歌這個人，你不需要去塑造大家心目中既有的形象，先把他演成一個鮮活的真實的人，再賦予他職業(yè)屬性。”不要試圖去表現(xiàn)作品，而是對話梅曉歌。人，總是萬變不離其宗的，一樣要吃飯、奔跑、快樂和煩惱，意識到這一點，作品就會自己打開門窗，清風自來。

在梅曉歌和母親的戲里，胡歌找到了突破口：“梅曉歌和母親的戲是最打動我的。我看劇本的時候就跟小槍老師說，他寫的臺詞好多都是我媽以前說過的話。梅曉歌經常說將心比心，他母親對他的期許和關愛，對家庭的照顧和付出，可以說也是全縣每一個母親的真實寫照。所以他能把全縣成千上萬個家庭都當作自己的家來建設，所以他才能對曹立新說出那樣的臺詞—如果因為政績，工作的確很難。但要是為了全縣的人民，那就不難了。所以我覺得，梅曉歌做事的初心最能打動我，而他做事的方法會對我有特別大的影響。初心可以總結為八個字：但行好事，莫問前程。方法也是八個字：實事求是，化繁為簡。”

如果說孔笙導演是一個解夢人，王家衛(wèi)就是一個造夢者。“這是我對他們的理解，就不展開了，留白給讀者自行腦補吧。”

《繁花》斷斷續(xù)續(xù)拍了兩年，王家衛(wèi)的上海舊夢未醒，胡歌也跟了兩年。這種感覺很奇妙，上海是胡歌出生和長大的城市，他騎自行車路過種遍梧桐的街道，看街頭擁擠的人流，聽盛夏的蟬鳴，深秋落葉的沙沙聲，感受和被春雨浸潤過的萌動。他為小吃攤冒出的白汽停留，吃過蘿卜絲餡餅、腐乳、面筋、西瓜皮，和許多說不上名的小吃。他了解這座城的街道和風情，猶如自己的身體。但金宇澄和王家衛(wèi)《繁花》里的上海，離胡歌熟悉的上海又有一點距離。

“《繁花》所處的年代我只有十歲，我看到的是一個少年眼中的世界。王導和金老師，他們所講述的是那一代人的回憶，和那個時代的上海。一座城市在時間的長河里，有許多不同的面相，多樣性和不確定性，才是上海真正的魅力。”

胡歌一邊拍《繁花》，一邊讀金宇澄的《回望》，看“阿寶爸爸和媽媽”半世紀前驚心動魄的生活。王家衛(wèi)對演員一向有這個要求，他們要了解電影中人物的一切，即使是一個在咖啡館里的女人，也必須知道她來自何方，昨天在做什么。王家衛(wèi)拍電影不是用講的，也是講不通的，他不會去刻意構建故事，戲全由人物的性格發(fā)展出來，在他的故事里，人物是最重要的。

在阿寶的戲里面，胡歌常常會想起父親。父親熱情好客，他喜歡和胡歌的朋友們吃飯聊天，喝了一點酒，就要給晚輩們講講自己以前的各種經歷。有時候情節(jié)過于傳奇，甚至離奇，“朋友們當面不講，但私底下都覺得我爸喝了酒喜歡吹牛。以前我也這么認為，但演了阿寶之后我的看法變了。他們這一代人，經歷得遠比我們多，我們不能用自己的無知去嘲笑他們跌宕的人生。”

這兩年，胡歌一直在拍《繁花》。“新年愿望嘛，我希望《繁花》順利殺青。”胡歌開玩笑似地許愿。他會想《繁花》結束之后，是不是要接點其他喜歡的戲。對胡歌來說，做一項喜歡且有意義的工作，仍然是很有成就感的事。2022年的《但是，還有書籍2》，因為他的配音，讓來自各行各業(yè)、多種多樣、混合交織的觀眾群，能生出一點讀書的欲望，一些不習慣于文字的人，有一點被書籍震撼到，“我認為這是我應該做的事情，況且，那個片子的確拍得不錯。”

胡歌最近拿在手里的是一本《山中的最后一季》，講述了一個巡山員的一生，是拍《不虛此行》的時候劉伽茵導演推薦的。“作者花了近八年的時間，進行了大量的采訪，描繪了一幅我覺得特別絢爛美麗純凈的人生畫卷，他的人生和我扮演的聞善有些像，也和我認識的常年在高原上做公益的志愿者的生活狀態(tài)有些像，我建議習慣了在城市里生活的朋友，閑暇的時間可以讀一讀這本書。”

不知道是胡歌原來如此，還是因為演了阿寶，他看上去有一種比自己所處的時代稍微老派一點的魅力。

他說，自己是個真正的中年人了。人到了年齡，見山只是山，見水只是水。無論他成為誰，或者外界如何評價他，那都是他本來的樣子。回到銀幕上，或者逃離繁華都市，都不會改變他是誰。“別人怎么界定我，給我什么樣的稱謂，其實一點都不重要。對我有誤解也是合理的，如果沒有誤解，反而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