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鄉記

簡兒

弟弟、侄子和我一起約好回鄉下。

弟弟從鹽城回來，待一個春節，年后去南通。南通比鹽城近一些。仍當機修工，老板是表姐夫的妹夫。打聽到弟弟辭掉鹽城的工作，特地打電話邀弟弟去南通的工廠。說是待遇和從前一樣，平時老板經常回家，可以搭老板車子回來，第二天再搭車回去，不耽誤干活。弟弟聽了很心動。去鹽城要四個多小時，弟弟隔一兩個月才回家一趟。南通路程近了一半，一兩個禮拜可以回家一趟。

弟弟漂泊在外，覺得家里什么都好，住的屋子，吃的青菜，都比客居的地方好太多。弟弟在鹽城時，住的是平房，十平方米的小屋，兩個人住，下雨天還漏水，要拿個臉盆接水。弟弟說，姐，那日子比我們小時候還艱苦。雖然遠一點兒，苦一點兒，好歹賺的錢多一點兒，將來兒子念大學，娶媳婦，都要花錢，不多賺點兒錢怎么行。

每次回來，我都請弟弟來家里吃一頓，回去時讓弟弟大包小包帶點兒東西。弟弟說，還是阿姐待我最好。阿姐，平日我不在家，爸媽你多照顧一些。

爸媽但凡有什么事，從不找弟弟，一則弟弟太遠了，二則我是長女，爸媽已經習慣了凡事找我。有時我難免會不耐煩，去找你們兒子呀。爸媽嘿嘿笑，你弟弟那么遠，再說了，你不是比弟弟能干嗎？我當然只是嘴上說說，哪里好真的撒手不管，鞍前馬后替爸媽辦事。弟弟說，辛苦阿姐了。弟弟說話輕聲輕氣，仍似少年。我搖搖頭，算啦，誰叫我是阿姐，你是阿弟。

四十歲的弟弟，面容有了滄桑，眼角也有了皺紋。侄子十九歲了。弟弟說，可不我們老了嗎。弟弟十九歲找了女朋友。那時候村子里的男孩子，初中畢業就開始找對象了。十九歲的弟弟，啥還不懂，已經被爸爸押著去相親。相了幾個都沒成，對方嫌弟弟老實。弟弟看見女孩子就臉紅，悶著頭坐在那里，一聲不吭。總算有女孩子相中了弟弟。弟弟說不上喜歡，也說不上不喜歡。那時候年紀小，懂些啥呢？爸爸發了火：有人相中你，你還挑三揀四？弟弟只好買了禮物，騎了摩托車去女孩家，交往了三年，就結婚了。

婚后半年，有了兒子。二十三歲的弟弟當了爸爸。弟弟從此肩上扛了責任，賺錢養家、養娃，一刻不敢懈怠。我問弟弟，你怨過爸爸嗎？弟弟說，說實話還真怨過，我像被推上了一列火車，只好往前去，不能回頭。爸爸就是那個推他上火車的人。可是爸爸也有他的苦衷。爸爸說，弟弟這個老實頭，真怕他娶不上老婆，斷了呂家香火。爸爸把香火看得比什么都重。

爸爸那一代人，很少懂得理解兒女。

弟弟老實，爸爸用老子的權威壓他，他便屈服了。

我比弟弟滑頭，再說，我才不肯屈服呢。我當初找男朋友，爸爸不同意，嫌棄男朋友家貧，我不管，大搖大擺帶著男朋友回家。爸爸拗不過我，只好對蠹頭蠹腦的女婿說，我沒啥要求，只有一條，你要一輩子待阿妹好。蠹頭蠹腦的女婿鄭重點頭，此君也算誠實守信用，不辜負老丈人的殷切囑托，待我果真十幾年如一日。爸爸現在逢人就吹，我家閨女家里都是我閨女說了算。閨女說東，女婿不敢往西。爸爸，我哪有這么跋扈，說得我好像母老虎。爸爸哈哈大笑，母老虎咋了，母老虎多威風。好吧，我只好投降。

爸爸把冰箱里的鴨蛋分成兩袋，一袋給弟弟，一袋給我。又冒雨去地里挑小青菜。爸爸說，你們城里人，圖個新鮮，這小青菜，炒一碗，吃起來比肉滋味好。爸爸把鴨蛋、蔬菜放進車子里。叮囑我：路上回去慢慢開哦。我不留你們吃晚飯了，天黑了，下雨路上不安全。我和弟弟鉆進車子，沖爸爸使勁兒揮手。

編輯/雖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