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池
西南科技大學,四川 綿陽 621010
隨著大數據時代的到來,互聯網在一定程度上成為我們的第二世界。網絡信息快速傳播的特點成為一把雙刃劍,在便利生活的同時,也使個人對自己信息的掌控更加的松散。人們如同被困在“數字圓形監獄”中,永遠會擔心現在的言行舉止是否會在未來的某個時間對自己的人生造成無法磨滅的陰影。然而個人的能力是有限的,通過自力救濟的手段來刪除網絡上有關自己的一些數據無異于螳臂當車,將希望寄予行業自律也是行不通的,于是我們必須重新思考,試圖在大數據時代和隱私保護之間尋求一個平衡,被遺忘權就是在這種時代背景之下誕生的,以緩解信息網絡中給人們打上“思想鋼印”的情形。
歐洲于2018 年5 月制定了《一般數據保護條例》(General Data Protection Regulation,以下簡稱“GDPR”),GDPR 確認了被遺忘權的合法地位,我國也出現了被遺忘權第一案,即任某訴某度公司案①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法院(2015)海民初字第17417 號《民事判決書》、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2015)一中民終字第09558 號《民事判決書》。,這一案件使得學界開始討論被遺忘權。在我國,被遺忘權仍然是一種新興權利,在學界,許多學者對被遺忘權的權利屬性、是否需要引入等進行了全面探討。這些討論對被遺忘權的屬性探析是有益的,對厘清被遺忘權的性質、是否移植以及權利構造有非常大的幫助。我國自2021 年11 月1 日起施行《中華人民共和國個人信息保護法》(以下簡稱《個人信息保護法》),體現了我國對個人信息保護的重視,新權利的引入首先要解決的就是權利證成,本文以被遺忘權的證成為落腳點,為被遺忘權的引入提供一定幫助。
被遺忘權源自1974 年法國的“忘卻權”。隨著時代的發展,互聯網的快速普及使得記憶成為常態,遺忘成為例外[1]。被遺忘權就是為了對抗常態的記憶而出現的一種新的概念。
關于被遺忘權的概念,學界并沒有形成通說,即使是在最先確立被遺忘權的歐盟,這個稱呼也幾經多變,最終確定為“Right to be Forgotten”。在國內則被學者翻譯為“被遺忘權”。有學者認為被遺忘權是指信息主體對已被發布在網絡上的,有關自身的不恰當的、過時的、繼續保留會導致其社會評價降低的信息,要求信息控制者予以刪除的權利[2]。這種限縮的狹義解釋是符合利益平衡的,使其不過分地破壞公民知情權,在公民個人信息權利保障和公民知情權的行使之間尋求一個平衡點。
關于被遺忘權的屬性,學界眾說紛紜,主要分為三種,即:隱私權說、個人信息權說、人格利益權說。筆者贊同個人信息權說。《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將隱私權和個人信息保護規定在人格權編中的第六章之中,按照編訂的順序,應將隱私權和個人信息保護視為人格權下的并列子項,都具有人格利益,所以筆者認為,無論是將被遺忘權認定為隱私權或者個人信息權,被遺忘權都屬于人格利益權范圍內。在此基礎上,筆者認為被遺忘權應當屬于個人信息權范疇內。因為隱私權是指自然人享有的私人生活安寧和對不愿為他人知曉的私密空間、私密活動和私密信息等私生活安全利益自主進行支配和控制,不受他人侵擾的一種權利。由此可見隱私權的客體具有強烈的私密性。而被遺忘權的客體則并未限制為私密信息,而是針對公開在網絡中的個人信息,并不完全是私密信息。所以隱私權的客體并不能完全涵蓋被遺忘權的客體。隱私權和個人信息權的權利保護方式也不同,隱私權以事后救濟為主,個人信息權則以事前預防為重[3]。
對于被遺忘權是否屬于新興權利,可以從其主體、客體、時間和空間為標準來證明[4]。被遺忘權在時間標準上符合新興權利的要求,被遺忘權未在中國的法律歷史中出現過,雖然在國外已經有法律和案例對該權利進行了規定和判決,但是對于中國來說,被遺忘權屬于一種新興權利。對于新興權利,許多學者認為這是一種“權利泛化”。有學者認為權利泛化增加了實現法律的成本、公法領域的權力膨脹會導致公權力機關入侵私法領域等等,但是筆者認為各種新興權利的出現正是反映了民眾權利意識的不斷高漲,而僅以實現新興權利的法律成本較高和公權力入侵的理由否定新興權利是站不住腳的,頗有些因噎廢食的意味。
孟德斯鳩在《論法的精神》中說:“在民法慈母般的眼里,每一個人就是整個國家[5]?!泵穹ㄒ云降?、包容的眼神關注每一個人從出生到死亡的每一項權利。個人對信息數據的控制權越來越被大眾所重視。引入被遺忘權是符合個人利益的要求的。
第一,被遺忘權屬于個人信息,個人享有對自己的信息數據的控制權,以此可以保障信息主體私人生活的安寧,降低互聯網中遺留的“過去時”的信息對信息主體的目前安寧的生活的侵擾。談到被遺忘權就不能不談岡薩雷斯訴谷歌案,在本案中,法院認為谷歌公司作為搜索引擎公司,其提供的岡薩雷斯十多年前的私人生活信息并不屬于值得公開的信息,并未“壓倒性”地損害公眾的知情權,因此歐盟法院援引《歐盟委員會個人信息保護以及信息流通95/46 號指令》第六條的規定作為谷歌具有刪除鏈接的義務的依據。此裁判一出,根據谷歌公司披露的信息可知:截至2014 年11 月28 日,谷歌公司已經收到了超過17萬份刪除申請。這也從側面證明了個人擁有刪除一些過時信息的需求。
第二,被遺忘權能夠使“有污點”的人重新融入社會,可以通過刪除或者屏蔽手段將一些負面的評價刪除,破除掉這些人的顧慮,更好地幫助他們融入社會,減少因為無法融入社會而產生刑事案件的概率。被遺忘權來源于“忘卻權”,從法理上來說,罪犯服刑之后,對其犯罪活動的懲罰就已經結束了,所以需要社會“忘卻”罪犯的犯罪行為,而沒有侵犯社會權益的平常人更應當擁有被社會遺忘一些過時的、需要刪除的個人信息的權利。
第三,根據國外的一些關于被遺忘權的典型案例可以看出,引入被遺忘權有利于更好地維護公民尊嚴[6],大量的、零碎的個人信息在大數據時代下能夠展現個體的特征,在現在的時代背景下,每個人都如同透明人一般,但基于年齡、見識等因素的影響,人們在網絡上的發言可能會在未來對自己的人生產生影響,影響自己的人際交往,因為個人使用互聯網的時間越久,在網絡上留下的信息便會越來越多,零零碎碎的信息便可以拼湊出一個完整的個人信息,人們在互聯網上越來越“透明化”,而引入被遺忘權就可以抑制“透明化”,有利于保護人格尊嚴。
第四,有利于未成年成長。信息網絡的普及,每個人既是信息網絡的生產者,又是信息網絡的消費者,未成年也概莫能外。21 世紀以來,每個人的童年或者青年時期的信息或多或少會在網絡上曝光、傳播,過度的信息被記載在互聯網上,這會導致兒童的自我認知過早定型[7]。即使在高呼自由的美國,也對被遺忘權進行了部分規定,例如,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的州長于2013 年簽署了“橡皮擦法案”,該法案就是只針對未成年人,對于他們在網絡上主動發布的信息擁有刪除的權利。這屬于美國法律制度對于被遺忘權的本土化,在其憲法規定的自由權利中和個人的信息保護權之間達到了相對平衡。未成年人是一個社會的未來,應當營造一個和諧穩定的、適宜未成年人成長的社會環境。
綜上,被遺忘權對個人利益的保護是有利的,符合個人利益的需求也是被遺忘權證成的一部分,但是單單僅以被遺忘權符合個人利益的需要從而將被遺忘權進行法律移植是不夠的,法律的規定不僅是要保護個人利益,更要維護社會的共同利益,從而維護社會的穩定和諧。
法諺有云:法律是人類為了共同利益,由人類智慧遵循人類經驗所做出的最后成果。社會共同利益是法律制定的基礎,對個人信息數據的保護是全社會都應當重視的權利,隨著人權意識的覺醒,隱私權等個人權利逐漸被越來越多的國家和個人所重視,隨著大數據時代的到來,現有的隱私權、名譽權等傳統的人格權無法對個人信息數據實現完整保護。所以引入被遺忘權是符合社會共同利益的要求,理由如下:
第一,對一些過時的、不當的信息的刪除,有利于公民更好地回歸社會,能夠減少因社會排斥而產生的一些惡性事件的發生,有利于維護社會穩定與和諧,保護個人信息安全于社會秩序的穩定是有益的,且能夠在社會中樹立良好的道德規范。健全互聯網相關的人格利益的保護,能夠完善我國的人格權法律保護體系,依法治國必須以有法可依為前提。
第二,現代法治國家立法活動的基本要求是尊重和保障人權,現代法治國家必須把維護公民的人格尊嚴放在首位,從《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已廢止)到現在的《民法典》的人格權編,以及最新的《個人信息保護法》,立法的過程從側面反映了我國立法對被遺忘權所要保護的內容的重視,體現了我國立法對完善人權保護相關法律體系的重視。引入被遺忘權,將一些不當、過時的信息以刪除、屏蔽等手段以達到遺忘的效果,這于人權保護是有益的。
第三,對被遺忘權進行保護屬于順應時代潮流的選擇,隨著社會發展,人們越來越重視對個人信息的保護,許多經典案例和許多國家將被遺忘權納入法律規范也證明了這一點。經濟全球化的現在,不光是國家層面需要考慮上層建筑,上層建筑也會反作用于經濟發展,例如我國的互聯網公司如果想要走出國門,實現“走出去”戰略,則必須提前設計應對程序[8],加強數字技術建設。
綜上所述,被遺忘權能夠滿足社會共同利益的期待,被遺忘的利益既能滿足個別的需求,又具有社會普遍肯定認同的正當性,所以是具有法律移植的正當性的,但是相關法律制度的構建則還需要考慮到利益平衡的問題。
“天下之事,不難于立法,而難于法之必行?!北贿z忘權作為一項新興權利,相關的討論還在繼續,引入被遺忘權既要面對個人利益和社會利益的檢驗,又要突破現有法律體系的框架。在互聯網的快速發展時期,諸多數據都能印證中國已經駛入高速度發展的互聯網的快車道上,網絡無處不在,互聯網儼然成為第二個社會,并與現實息息相關,傳統法律體系中對人格的保護機制不能完全滿足互聯網時代的要求,筆者對被遺忘進行了權利證成,被遺忘權進行法律移植是符合個人利益和社會利益的需要,地位弱勢的個體與互聯網平臺之間的利益博弈需要被遺忘權,許多國家出臺相關法律則是印證了:僅僅依靠行業自律是無法保證個人信息權的,當地位弱勢的個體與互聯網平臺之間的矛盾無法調和時,需要規定一系列法律來“定紛止爭”,即“被遺忘權的設定與實施有助于將這一失衡的天平予以扶正”[9]。法律的生命在于實施,需要對被遺忘權進行制度構建,使其具有真正的可實現性,并且新興權利的引入還需要面臨該權利與其他權利的沖突,還需要在被遺忘權和其他權利之間進行權衡,處理好該制度在我國法律體系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