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婧宜 羅凌峰
陜西理工大學,陜西 漢中 723001
《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已廢止,以下簡稱原《合同法》)基礎上新增或改造了4個條文,用以回應《民法典》第九條規定的綠色原則,在一定程度上實現了民法具體規則的“綠色化”。其中,《民法典》第六百一十九條相比原《合同法》第一百五十六條,增加了包裝方式不明確時應當采取“有利于節約資源、保護生態環境”的包裝方式,并與“足以保護標的物”的要求并列,在適當包裝義務基礎上增添了綠色包裝要求。[1]本文以綠色包裝義務為視角,探究《民法典》第六百一十九條中綠色包裝義務實施應用面臨的挑戰及完善路徑。
消費行為具有社會性,在消費過程中,消費者不僅關注產品的價格、質量、功能,也關注商品包裝。[2]包裝作為商品最外部的特征,實際上對消費者的購物決策產生了較大影響。在人際往來中,包裝精美的商品往往更有市場。生產、銷售者為迎合此種心理,獲得更多利潤,直接促使“過度包裝”現象愈演愈烈。產品包裝及快遞包裝垃圾在生活垃圾中占比也越來越高。
為響應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號召,治理商品過度包裝、快遞過度包裝問題,2022 年5 月,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國家標準化管理委員會)批準了《限制商品過度包裝要求—食品和化妝品》(GB 23350-2021)國家標準第1 號修改單,對食品、化妝品的包裝層數做了具體的規定。此前,2021 年4 月,國家郵政局就印發了《郵件快件過度包裝和隨意包裝專項治理方案》,組織全行業開展快遞包裝綠色專項治理。
《民法典》第六百一十九條是對買賣合同中包裝方式不明時的補充規則,即在包裝方式約定不明且未能通過補充協議等方式達成一致也無通用方式時,應當采取“足以保護標的物且有利于節約資源、保護生態環境的包裝方式”,“足以保護標的物”為適當包裝義務[3],“節約資源、保護生態環境”為綠色包裝義務,此兩項義務處于并列地位。將綠色包裝義務寫入《民法典》,既是對《民法典》綠色原則的細化,也豐富了治理過度包裝的法律體系。
包裝環節涉及主體眾多,從生產者、銷售者、運輸者到消費者,但各主體在包裝環節履行綠色義務上的主觀性意識不強。以消費者為例:一方面,部分消費者追求華麗的外包裝以滿足自己虛榮的攀比欲望,認為自己已花錢為其選擇買單,并已用金錢彌補了對環境造成的損害;另一方面,即使消費者在決定購買時考慮了包裝的環保義務,但其并不是消費者購買意愿的決定性因素。法律并未規定消費者作為買方需要履行的綠色包裝義務,一定程度上加劇了過度包裝現象。
《民法典》規定的綠色包裝義務主體包括出賣人與托運人,主要是約束生產、銷售企業。企業作為營利組織,把追求利益最大化放在首位,與綠色義務要求存在沖突。據調查,在同等保護效果下綠色包裝材料相對費用較高、工藝較繁瑣,生產、經營企業為了追求更大利益,往往選擇違反法律法規要求的綠色包裝義務。法律并未明確規定違反綠色包裝義務或不履行綠色包裝義務會導致合同無效的后果,企業在衡量履行綠色義務成本與違反義務成本后選擇利益最大化的履行方式,進而選擇不履行綠色義務的包裝方式。
《民法典》第六百一十九條增添了“節約資源、保護生態環境”的綠色包裝義務,但沒有明確其認定標準,對綠色包裝義務在合同中的效力及違反的法律后果未做出明確的規定,使得該條款在實際應用過程中給予裁判者過多自由裁量權,未能達到規范綠色包裝要求的規制目的。
1.綠色包裝判定標準不明
《民法典》第六百一十九條提出綠色包裝要求時使用了歸納、兜底性語句,與第九條綠色原則表述保持一致,但并未明確其中的“資源”是僅限于自然資源還是包括社會資源及從事民事活動所涉及的一切資源,學界對此存在爭議。有部分學者認為此處不應當限定在“生態環境”范圍內,而應當擴大至保護生態環境與生活環境。我國綠色包裝法律制度體系中包含《中華人民共和國固體廢物污染環境防治法》《中華人民共和國清潔生產促進法》等法律,[4]也包含相關國家標準,但這些法律、標準多是鼓勵、倡導性的措辭,缺乏具體適用性。《民法典》增加綠色包裝相關要求,仍是兜底性條款,使得綠色包裝義務的法律適用性不強。
2.違反綠色包裝義務的追責依據不明
有學者認為,原《合同法》第一百五十六條規定的適當包裝義務,是合同包裝方式存在漏洞時的補充規則,應當屬于合同附隨義務中的協助義務,則違反適當包裝義務需要承擔物的瑕疵擔保責任。[5]《民法典》第六百一十九條是在原《合同法》第一百五十六條的基礎上增加了綠色包裝義務,可以據此推斷違反綠色包裝義務時,也應當承擔物的瑕疵擔保責任。通過在裁判文書網上檢索以《民法典》第六百一十九條為裁判理由的案件,雖未完全闡述是否需要承擔物的瑕疵擔保責任,但均判決行為人承擔賠償責任。不難看出,實務中承認違反綠色包裝義務需承擔瑕疵擔保責任,但法律條文缺乏具體性,未能真正達到指導和規范作用。
3.未明確合同約定違反綠色包裝義務的法律效力
綠色包裝義務的適用前提是當事人對包裝方式沒有約定或約定不明,且未能達成補充協議也無法確定通用包裝方式,這體現了意思自治原則,注重民事主體契約自由。法律并未明確交易雙方協商一致的包裝方式實際上不滿足“節約資源、保護生態環境”的要求時該條款的效力,便會存在以下兩種情況:一是認定約定包裝方式的條款有效,此時造成浪費資源、損害環境的后果;二是認定關于包裝方式約定的條款無效,合同雙方重新約定符合綠色要求的包裝方式。第一種情況尊重了合同雙方的意思自治,對于產生的不利于節約資源、保護環境的后果,環境公益組織也可以《民法典》第五百零九條提起環境公益訴訟,要求合同當事人繳納一定的罰款來彌補其造成的損害。此種解決方式看似維護了合同當事人的自主權,也修復了造成的不利后果,但實際上造成了包括包裝資源和彌補金額的兩種資源浪費。這樣看來,或許在第二種情況下,雖然限制了一部分當事人的自主權,但實際達到了節約資源、保護環境的目的。
1.明確內涵界定與標準
《民法典》第九條將綠色原則確立為一項獨立的基本原則[6],綠色包裝義務中對“綠色要求”的表述與綠色原則一致,在詞語涵義上也應相同。
第一,“節約資源”的“資源”一詞,不應局限在自然資源等特定的財產或資源,而應當延伸至所有社會資源等民事活動涉及的一切資源。[7]《民法典》第九條并未將節約資源限定在人與自然的關系中,人與人之間的交往、交易產生的社會成本也應當包含在“資源”釋義之內。例如在某買賣合同糾紛一案中,法院從節約社會資源的角度進行考量,認為“當違約方繼續履約所需的財力、物力超過合同雙方基于合同履行所能獲得的利益時,應該允許違約方解除合同”,提高履約效率。[8]在此意義上,違約方享有合同解除權可以實現節約資源的目標,符合綠色原則要求。
第二,“生態環境”在此處的釋義上應當包含“生活環境”。《民法典》中規定的禁止任意棄置垃圾、排放污染物或者控制噪音等義務,不僅能夠實現對生態環境的改善,也改善了人居環境與生活環境。[9]從《民法典》綠色原則體系來看,將“保護生態環境”的要求擴大至包含“生活環境”符合《民法典》立法目的。
第三,對于“足以保護標的物”的認定,應當在制定相應標準的同時對一些具體情況進行具體分析。法律具有滯后性,不能頻繁修改或規定過于細致,此時一些具體要求就需要其他權威性的規則來進行規制。對于需要具體分析的情形,例如需要郵寄親屬遺物等包含個人情感因素等物品時,托運人希望能夠排除所有可能的隱患,安全完整地運輸該類物品,可能提出超過“足以保護標的物”標準要求,對于由此可能造成浪費資源、污染環境的情形,需酌情考慮責任承擔的方式和大小。
2.明晰違反綠色包裝義務的合同效力
綠色包裝義務是《民法典》綠色原則在合同履行上的具體規定,其制定目的兼有行政管理和禁止某種民商事法律行為,且違反該規定將損害社會公共利益及國家利益,應當被認定為效力性強制性規定。當合同當事人在合同中約定了違反綠色包裝義務的條款時,需要判斷該條款是否為達成合意的決定性條款。當不利于節約資源、保護環境的包裝約定是合同的決定性條款,也不屬于上文所述“標的物對當事人有特殊情感價值”的情形時,應當認定該合同違反法律規定而無效。當規定包裝方式的條款不是達成合意和核心條款時,則應當認定該條款無效,責令合同雙方重新就包裝達成合意,該條款無效不影響整個合同的效力,實際上也節約了社會資源,符合《民法典》規定綠色包裝義務的目的要求。
3.明確違反綠色包裝義務的法律責任
明確法律義務首先要明晰義務主體,法律規定將綠色包裝義務的主體限定為出賣人與托運人,在實踐中買受人與承運人對包裝方式也有決策能力,應當將買受人與承運人也納入義務主體范疇。違反綠色包裝義務時應當承擔瑕疵擔保責任,對于由此造成的人身、財產損失或環境損害的,應承擔相應的賠償責任。根據合同具體情況確認當事人違反合同的后果,采取補救措施或賠償損失。
1.加強包裝監管執法
在包裝管理過程中,出臺政策、國家標準限制過度包裝及明確郵件快遞包裝管理辦法。在執法、監管過程中,要明確執法標準,確保執法力度統一,避免類似情況不同處罰使企業產生對綠色包裝執法的僥幸心理而不全面履行綠色包裝義務。建立完善信息公開平臺,便于環保公益組織和公民對執法、監管進行監督,也有利于避免企業再試圖規避綠色包裝義務。
2.設立綠色包裝專項基金
對于企業追求利益最大化而可能出現無視綠色包裝義務的情形,制定激勵與處罰并存的制度。對于違反綠色包裝義務的情形,依據法律及相關規定,追究其民事、行政等責任并設置懲罰賠償金。設立綠色包裝專項基金,基金財產部分來源于因違反綠色包裝義務而繳納的罰款,部分來源于政府資金支持,基金將用于支持企業綠色包裝材料研發。對于在綠色包裝材料研發中做出貢獻的企業,以及積極全面履行綠色包裝義務的企業予以稅收減免的優惠政策,促進各方積極參與,主動推進綠色包裝義務的履行。
法律雖然將綠色包裝義務的主體限定為出賣人和托運人,但公民的權利義務與出賣人、托運人息息相關,只有合同雙方都能夠理解、接受并切實履行綠色包裝義務,綠色包裝法律目的才能得到實現。第一,廣泛在社交平臺開展綠色包裝義務宣傳。我國推行可降解垃圾袋與紙吸管等環保材料,代替難以降解的塑料制品已有一段時間,公民對此適應良好,表明其已經具備一定的綠色環保觀念。利用各種社交平臺信息流通速度快、范圍廣的特點宣傳綠色包裝義務,能較快較好地讓公民了解綠色包裝義務;第二,鼓勵環境公益組織率先對違反綠色包裝義務的行為提起環境公益訴訟。民眾普遍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避訴情緒,鼓勵環境公益組織“打頭陣”,輔之以公開審理,并發布典型性案例作為指導案例,是宣傳法律的有效途徑。